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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容是88年疯的……「有故事的人」

>>>> 人人都有故事,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162个故事

时隔多年,有两张条子我还清楚的记得,一张这样写:婉容是皇后的闺名,我要让你做我的皇后。一张这样写:为了你的一笑,我愿烽火台上的故事重演。


教室里暗了下来,她起身去开灯,灯绳断了,她够不着,他去帮她,无意中触到她的身体,那时候他是多么快活,那种美妙的感觉,甚至超过了他现在尝过的所有男女欢爱。

婉容姐姐
by 金步摇


婉容姐姐住在我家对门,她是个疯子。婉容姐姐的遭遇,说起来令人叹息。


八十年代的陕西渭北平原,是块常年缺水的贫瘠土地。我的乡亲们整日在小小的村落里吼着秦腔,过着灰扑扑的日子。


每天清晨,村头李大伯家的公鸡总是第一个喊破黎明,随之而来的是全村公鸡时而独奏,时而合奏的高昂乐曲。李大伯在鸡鸣声中清冷的爬起床,领着他那只还迷迷糊糊的奶羊开始给村里的客户送地地道道的鲜奶。


李大伯给人当小工时不慎从房顶跌落,留下残疾,走路一瘸一拐,村里人都叫他瘸三,小孩子们也偷偷取笑他,叫他外号,我从来没有这样叫过,因为我和他的女儿婉容,是非常要好的小姐妹。


李大伯和他的羊悠悠的在村里转完一圈,再回到他那两间破土房子时,他的老婆和三个孩子已经吵吵闹闹的分开了干粮,一块大锅盔,切成五块,全家一人一块,我每天早上去喊婉容姐姐上学时,总能看到她们家为干粮分配不均而吵嚷。八十年代初土地包产到户,吃不饱肚子的家庭在农村已经不多了,李大伯家那时还穷的漏底,一家人吃不饱,穿得破破烂烂,可就是这样的家庭,却出落了个亭亭玉立的大美人。


1984年,婉容上初三时,家里的条件稍有好转,她脸上慢慢光滑细腻起来,在那个春夏,婉容惊艳了全校。


弯月般的桃花眼,白白嫩嫩的手臂脖颈,高挑个头,加上黑溜溜的大辫子,全村的人都夸李大伯有福气,生了这么个标致女儿,大家都说李大伯享福的日子快来了。李大伯看着婉容一天天长成大姑娘,心里也畅快,专门向城里的亲戚给她讨来了几身旧衣裳,好让女儿穿的体面些,李大伯说,等婉容找个好婆家,他家翻身的日子就到了。



那年夏天,婉容姐姐穿着白色的短袖和牛仔裤去学校时,吸引了不少玲珑少年的多情目光,她时常会收到男同学写的示爱条子。我记得第一次收到这种条子时,我和婉容姐姐一路小跑回家,关上门小心翼翼的展开夹在书本里的小纸条,心情是那么的兴奋。


时隔多年,有两张条子我还清楚的记得,一张这样写:婉容是皇后的闺名,我要让你做我的皇后。一张这样写:为了你的一笑,我愿烽火台上的故事重演。


婉容姐姐粉红色的少女梦刚刚开始做,那包旧衣服里最漂亮的乔其纱连衣裙才穿上身三天,家里就出了事情,她的母亲跟野男人跑了。是的,那个女人熬不住丈夫残疾后家庭的清贫,带着六岁的小弟弟不知所踪,给婉容留下了瘸腿的父亲和十岁的妹妹。


勉强撑到初中毕业,婉容结束了学业,回家务农。日复一日的劳作,种地,除草,掰玉米,割麦子,是她青春岁月的全部。


十八岁时,父亲做主,给婉容招了个上门女婿,新女婿黑黑壮壮的,人很老实,家在比我们渭北更穷的商南山里,人在村里新建的砖瓦厂出差劳力。婉容起先拧拧呲呲的不愿意,可是父亲一天天老迈,妹妹马上要升入初中,地里的庄稼需要人来播种,她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答应了婚事。


婚礼很简朴,婉容姐姐已不复往日光彩,皮肤晒的黑了,人也没有那么水灵,不过稍微做了新娘子的打扮,脸蛋红扑扑的搽上粉,嘴巴抹上口红,也是明艳动人的。婚后的日子过得平平安安,家里有了劳力,妹妹继续上学,李大伯放羊,小两口打工种地。


1988年,婉容的母亲突然回到了家里。那时婉容二十岁了,已经是个丰满的小妇人。有了个一岁多的女儿,妹妹读初三。母亲离家四年,没有捎回一字半语,现在却带着弟弟回来了,村里人指指点点,有的人还撺掇父亲赶母亲走。


然而父亲却为小弟弟的归来万分惊喜,那是他唯一的儿子,农村人重男孩,尽管弟弟不肯叫一声爸爸,但父亲已经拿不住了尊严,拖拉着瘸腿跑前跑后的张罗儿子的住处。他说,等儿子长大,他就能在人前说起话了,母亲哭着说她从此不走了。


为了母亲和弟弟的责任田,婉容开始一趟趟跑着求人。母亲离家后两年,村里重新分田地,拿掉了母亲和弟弟那份,当时父亲理亏,没有说什么。现在母亲回来了,家里七,人吃饭,得把地要回来。队长让她找村长,村长让她找书记,书记说责任田五十年不变。婉容找了乡长,乡长还是让她找书记,书记不批,婉容还找了城里来的驻村干部,可是地还是不给,她只得又找书记。


农村人午饭吃的早,一般十一点就吃毕了,那天十二点左右,婉容进了书记的家门,这是事后村里人回忆的。


下午四点光景,婉容披头散发哭哭啼啼的从书记家里出来,村里都摇了铃,关于书记糟蹋婉容的传说满天飞,然而书记看起来却很坦然,依旧在日落时分背着手在村里转悠,村里受过书记欺负的人家很多,婉容凄凄惨惨的哭了一夜,她的二叔第二天一早就去乡上派出所报了警,那时婉容的丈夫出门打工了,她的二叔认为自己理所应当为这一家老小出头。


派出所的调查出人意外,警察并没有抓走恶霸书记,这令满怀希望看热闹的村民悻悻而归。大家忿忿不平,警察对村长说,婉容找书记办事,拉拉扯扯,书记生气,两人打闹起来,书记并没有把婉容那个,婉容也承认的。


村里的妇女去问婉容,婉容抽噎的说书记侮辱她,然而警察认为既然没有强奸事实,农村妇女被人摸一把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况且还是婉容主动,警察在村长家里吃了饭,嘻哈一番后摇晃着脑袋离去了,事情不了了之。


婉容从此不大出门了,遇到人低下头,神色抑郁。不久之后,母亲和弟弟的责任田由村长划拨给婉容,女婿年里打工回家,家里人都谨慎的避开这个事情,在他询问婉容为什么神色不对时,母亲和妹妹都说是因为父亲的身体。的确那时候婉容父亲的身体不好,成日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灌了很多他平时自夸的羊奶,李大伯也没有回醒,春节过后不久就撒手人寰,驾鹤西去。


婉容是88年疯的,那是个夏季,地里的庄稼收成很好,忙罢时村里为了某个喜事给大家放露天电影,那是村里的盛事,方圆几里的老小都聚集在小学操场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


当时上映的是张艺谋的《老井》和《红高粱》,连放两场。我那时已经不在村里,听到的各方消息汇集起来,大概是这样:每当电影上演到某个片段,喝了烧酒的书记和村里一帮恶劣男人就私下里说些不堪入目的段子,以至说到了当年书记的风流韵事,以至说到怎么看见大胸女人时,把持不住一泻千里,后来把她堵在家里三个钟头的种种。


到电影结束时,人群挤挤攘攘的吵闹回家,那伙早已垂涎的二流子男人挤在婉容身前趁着天黑人多,左右其手,然后在她惊慌抵抗时一哄而散。据说当时婉容薄薄到夏衣纽扣全开,人被推倒在地上。乡野男人就是有这样劣根,善于欺凌老弱,聚众生事,喝过酒后时怂胆陡增,现在依旧不能改。


第二天天一直下雨,傍晚时分,街上传来嘈杂的吵闹,我母亲出去看时,婉容拿着铁盆,一路敲敲打打的在泥水里跑,头发如干枯的水草般凌乱,衣衫不整。我母亲说她当时心里咯噔一下,冒出一个念头:婉容疯了。家里人她抓回去后送到了医院,婉容的病时好时坏,整日胡言乱语,却对自己的女儿从不使凶劲,后来她丈夫回到家里不再打工,家里的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


如果病情严重,婉容就会弄出很大的响动。家里的盆盆罐罐,只要能敲响摔破的,她都感兴趣。她有时候把电饭锅内胆敲得咚咚震天响,有时候把搪瓷缸子在地面上踢来踢去。有时候甚至会砸碎玻璃,被散落的玻璃渣弄得满身伤口。如果有人阻止她敲打,她会骂你,甚至拿东西扔你。


这时候家里人通常会把她捉住锁在屋里,再去医院开些镇定类的药物回来让她吃吃。病情稍有好转,婉容就坐在进村必经的大道旁边,和所有路过的人大声打招呼。假如你一天进出三次村子,那么你会被热情的婉容弄得不知怎样回答。婉容远远看到你,都会使劲向你招手,殷切的问你去哪里,吃饭了没有?等你回答完毕,她却并不搭理你,眼瞅大路,找寻另一个打招呼的目标,不知内情的外村人往往会被吓着。


三分钟后你回转,她还会同样问你,同样对你笑。但这时她不会打你骂你。病情最轻的时候,她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说些清白话,只是看起来还是不像正常人。这时候她总有个习惯,每隔上几分钟,她都会把手伸到后勃颈上捞一把,然后像是摸着什么东西了一样,甩手做一个扔的动作。这个动作一直维持了很长时间,包括她吃饭的时候,说话的时候,都不能停止。家里人不嫌弃她这样,因为她这样虚空的扔东西,比实际扔东西砸人好很多。


婉容姐姐的妹妹婉清后来辍学了,过于早的在社会上打工,自然过早的交了了男朋友,过早的怀孕。婉容的母亲抓着婉清怀孕的事实,向对方家里要彩礼,对方拿不出,她母亲生生的把婉清拉到县医院,打掉了已经五个月的孩子,婉清从此离家出走,下落不明。


婉容姐姐家里一日一日衰败,外墙脱落的土房和村里新盖的一幢幢小楼格格不入,几乎没有小孩子敢去她家里串门。


这几年村外修了高速路,还办起了工厂,工厂占用了婉容家的土地,她家得到一笔赔偿款,把她送到医院住了一阵,回来后人明显清醒很多。那个老书记随他儿子去了外地,我们都以为婉容会渐渐好起来时,不幸却发生了。就在这个春天,婉容姐姐出了车祸。她到公路对面去摘柳絮,回来时横穿高速,被车撞了。


交警部门处理交通事故时找不到死者家属,拿着死者的照片去村里让人辨认时,竟没有人认出来是婉容,照片血肉模糊,无法辨认。事故最后只给她家里赔偿了八千块钱,婉容负主要责任。


婉容下葬的那天,来了一个多年不见的男同学,据说他在外面混得大有出息。我们一帮同学聚在小饭馆里,回忆起当年婉容的校花风采,不胜唏嘘。一个男同学说:有一次他和婉容都没有完成作业,被老师留了下来。


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人,安安静静的。他回头看她,她低头在写作业,乌黑的一缕头发滑落在本子上,眼睛像幽深的湖水一样把他吸引进去,就这一眼,他就喜欢上了她,无法抑制。教室里暗了下来,她起身去开灯,灯绳断了,她够不着,他去帮她,无意中触到她的身体,那时候他是多么快活,那种美妙的感觉,甚至超过了他现在尝过的所有男女欢爱。


婉容姐姐的一生短暂而悲苦,她两次被人欺凌的悲剧,都超过了道德底线而却没有上升到法律该制裁的层面,她的委屈难以道出,这就是我含泪写她的原因。

投稿时间:2016年04月19日 10:08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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