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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305个故事
送我礼物的姑娘都嫁人了
蚱蜢
朱小姐刚进我们班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是老师来了。造成这种印象的并不是她的长相，而是她的穿着打扮：刚上大学的女生有几个会化妆呢？她画了浓妆，穿着非常成熟的短裙，鞋跟很高，这使得她本来高大的身材更加魁梧。她提着玲珑的女士包，走进了教室。全班同学都愣住了，只听得到她高跟鞋着地的声音，“啊——啊——啊！”
“啊”这个拟声词是范前进发明的。几乎所有的男生都说，朱小姐姑娘绝对是我们班，没准是我们外语学院最“浪”的。
然而事实让大家很失望。朱小姐没有任何高冷和放荡的表现，她和男生接触并不多。除了上课，朱小姐最喜欢的就是吃东西。她大概是我们那一届唯一一个吃遍我们学校东门、西门和南门小吃摊的人——可惜我们学校只有三个门。
别的女孩子吃东西都很淑女，喜欢去体面的餐馆，对于食物有所挑剔，而在这几个方面，她恰恰是一个不寻常的女子。有一天早上，她给我发短信：“你说我中午是去吃西门的鸡公煲，还是吃东门的麻辣串串香？”我莫衷一是。后来我在东门碰到了她，于是问她：“你最终决定来吃串串香了？”她笑笑：“嗯，刚吃完鸡公煲过来。”
我因为经常调侃朱小姐，后来竟然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有一次，我们在鼓楼逛街，她问我：“你们男生都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呀？”我想了想，不怀好意地说：“身材苗条，有胸的吧！”她听后很气愤：“一群恶人！这两点怎么可能统一！”我哈哈大笑：“你是想承认你很胖吗？”她狠狠捶了我一拳头：“我未来老公就不会在乎我胖！”
大三的时候，朱小姐恋爱了。她喜欢上了一个可以陪她到处吃小吃的英语系男生。一开始我们都觉得不可思议，朱小姐虽然平时从不张扬，但大家还是断断续续听说，朱小姐家做建材生意，特别有钱，家里都有私人泳池的，而那个男孩来自普普通通的农村家庭。事实证明，我们这群人都太俗了。朱小姐不仅爱上了他，还为了他，大四毕业后，稀里糊涂跟着他去澳大利亚留了学——当然，男孩是勤工助学去的国外。
不过，这段感情在国外进行得并不顺利。大概是因为两个人真的不太合适，朱小姐很快便失恋了。有一天，朱小姐半夜打电话给我说：“我们住在不同的地方，很少联系，更不用说见面。我真搞不懂，当时为什么要来国外。”她这样说的时候，我仿佛看见她坐在悉尼校园的一个草地上，一边流泪，一边吃着炸鸡。
毕业回国后，她到北京来玩，我当时正在读研究生。我和另外几个老同学陪着她在西单买衣服，在王府井吃小吃。“没有咱们学校门口的好吃！”我们一致得出这个结论。只有朱小姐没停下筷子：“虽然没有学校门口的好吃，但味道也还不错啊！别浪费。”
那天晚上，我陪她在校园里散步。她穿得还是那样漂亮，橘黄色风衣，黑丝袜。说起与前男友的往事，她很不甘心地问我：“你说人怎么能这么狠心，轻轻松松就把自己的过去否定掉？他把我的QQ、微信、电话号码全都删除了。”我陪她走着，不忍心告诉她男人都是这样渣，爱你的时候是真爱你；不爱的时候，就真的一点都不爱了。
临走时，她从包里掏出一个非常精致的盒子，说：“给你的。”我打开看，是金利来的皮带。
“你也要工作了，穿得精神点，算是踏入社会的第一步吧！”
我突然有些感慨，她即将去大连的银行工作，而我马上要去成都，真的是天各一方了。“来，抱一抱！”我故作轻松。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开玩笑：“感觉到胸了。”
朱小姐骂我：“你们这帮流氓！当时你们都议论我，说我骚是不是？老娘到现在还是处女呢，我哪里骚了！”她这句话让我十分意外。夜色里，我看到她两只眼睛噙着泪，像星星。
去年朱小姐在大连结婚了，嫁给了一位社区民警。因为工作请不了假，我没能参加朱小姐的婚礼。但从婚礼照片上看得到，朱小姐穿着婚纱戴着王冠，一脸的幸福；而新郎一脸的忠厚沉稳，一看就是那种有耐心陪她吃地摊、逛市场的男人。
只是那条皮带我一直没有舍得用。倒不是因为上面有“灵”，主要是那盒子被朱小姐的手摸过，有淡淡的关东煮的气味，像我们浓烈又仓促的青春。
陈小姐是我们班当年的“大姐大”。她手下有一帮姐妹，都是她的“死忠”。她做事很有男子汉气概，喝酒必喝白的，班里很多男生都曾醉倒在她面前。她的火爆脾气在我们学院都是出了名的。
我和陈小姐原本关系一般，因为班级里的一次晚会，开始了后来那段相爱相杀的“传奇故事”。她嗓音洪亮，吐字清晰，军训汇报演出时就曾经和其他同学一起朗诵过校歌。我邀请她一起朗诵泰戈尔的一首诗《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大概是看我一脸虔诚，她爽快地答应了。我俩找时间排练了几次，又发挥年轻人独有的“创新精神”，在中间加入了许多肢体动作。现在想想那些动作非常矫情，但当时在班级里引起不小的轰动。外教老太太深深拥抱将陈小姐和我，贴我脸上亲了好几下。从此我和陈小姐也成了班级里的黄金搭档，又多次表演了其他节目。我只是没觉察到，一直以来被我敬为汉子的陈小姐，内心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后来有一天，朱小姐突然告诉我：“我不敢和你开玩笑了，陈小姐最近对我好像很凶，大概是吃醋了。”我还以为她只是开玩笑。当天晚上，我和陈小姐在教室里排练话剧《雷雨》。我发现，她看我的眼神有些特殊，我突然很害怕，因为当时教室里就我们两个人。我背着台词，感觉到她走近了我，轻轻说了一句话。我立刻震惊了，就像话剧里得知了真相的四凤，凌乱地跑出了房间，大喊一声：“啊，天！”外面响起了轰鸣的雷声。
事实并不是这样。她告诉我：“我喜欢你。”我笑笑，故作镇定：“别瞎说了，我都把你当好哥们儿。”场面似乎并不算尴尬，我们继续排练节目，只是两个人都心不在焉，难以演下去了。后来不知谁先提出回去，于是我俩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开着别扭的玩笑回到了宿舍。
进了房间，我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还在和张海军他们开玩笑。突然，我上铺梁子的手机响了，是石小姐打过来的，让他把手机给我。我当时还没手机，接过梁子的手机，石小姐就把我骂了个狗血临头：“猛哥你是不是人，陈小姐都喝了一瓶白酒了！我和素素在这里劝不住她……”
那天晚上我对着手机说了很多好话，内心里充满了愧疚。我自始至终都在向陈小姐道歉，“苦海无边”，希望她早点跳出来。现在想想，当时我说的话完全是无关痛痒的屁话，毕竟，火并没有烧到我自己这边来。挂了电话，我把手机递给梁子，他半开玩笑地说：“我觉得陈小姐挺好的啊，你不行就试试呗！”
我没有试一试的想法，也没有那个勇气：万一到时候不成，我怕是要被她的众姐妹痛扁吧！这之后的一段时间，我和陈小姐见面都有些尴尬，还好她没再去簇拥一帮人夜里出去买醉。
当时我们班有一个留言本，就挂在教室的墙上，谁都可以在上面留言。那段时间，陈小姐爱上了这个留言本，经常在上面写“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之类的话。我明知回复无益，还是忍不住有所暗示地写上几句劝慰她，没想到这反倒成了陈小姐继续写下去的动力。那段时间，整个留言本几乎成了展示我俩“公开信”的地方。直到有一天，班长李小姐找到了我，把留言本甩在我面前：“你们俩要谈到什么时候才肯在班级里公开？”
不过，留言也有好处，伴随着倾诉的过程，两个人都渐渐心平气和了。到了大四离别聚餐的时候，陈小姐几乎已经忘记了这段插曲。她找到了广州的工作，和我们班的梁子、小柯在同一家公司。我给她敬酒，祝她以后找一个爱她的老公。她哈哈大笑：“到时候不管在哪里举办婚礼，你都要来参加！”我把酒干了：“一言为定！”
四年后，我确实去参加了她的婚礼。那几天我正好重感冒，打了点滴后，坐了二十五个小时的硬座火车，从成都赶到了她的家乡汾阳。只是这次我是作为男方家属代表来参加婚礼的——她嫁给了我上铺的兄弟梁子。
婚礼上，陈小姐穿着白色的婚纱，十足的女人味。在她那帮姐妹的呼喊声中，她深情吻了新郎梁子，两个人都感动得热泪盈眶，我在一旁看得心里一阵阵悸动。当年朗诵泰戈尔诗歌的场景一闪而过，我们好似一辆列车上的乘客，仗着年轻气盛，半路上开些真真假假的玩笑，突然火车到了一个站，他们下车说“到站了”，笑着冲我挥手。车里的人越来越少，而我还在车上干坐着，颠簸了一路，玩的兴致早就没有了，至多是死撑着，给人留一个风光无限的背影。
吃饭的时候，她和梁子来敬酒，到我这里时，她温柔地笑着说：“以后不能再喊我陈哥了！”我赶忙端起了酒杯：“嫂嫂说的是，请受武松一拜！”
陈小姐曾经在我大二过生日那天晚上，送过我一个钱包。我向她道谢，顺手把钱包放到了自行车篮里。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征兆，我骑车来到宿舍楼底下，一摸车篮，钱包不见了。我赶紧原路返回寻找，打着手电将沿途搜寻了一遍，最终没能找到。
大学时，宿舍卧谈会经常对班里女生的长相排名次。梁子他们几个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一个人作为“班花”，今天还是宋小琼，明天可能就变成了张白甜。而我的选项一直都很固定：李小姐。
李小姐是我们班的班长。她属于那种永远不会落入俗套的姑娘，皮肤白皙，眼睛很大，粉嘟嘟的小脸儿有点婴儿肥。别的姑娘都在化妆时，我从没见她化过妆，但素颜反倒更增加了她耐人寻味的气质。她穿黑色的老太太鞋，宽松的九分裤，桌上放着一本史铁生的散文。
我只是欣赏，从来没敢有过进一步的想法：这样可爱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少了追求者？刚开学不到一个月，我们班最痞的型男杨大帅就和她牵着手压马路了。杨大帅也是我的好朋友，每次在他宿舍里，看到他一脸贱笑地和李小姐煲电话粥，我就忍不住有些羡慕。但也只限于想想而已，我当然知道，自己和杨大帅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
大学的宿舍没有浴室，夏天热得受不了的时候，男生们便脱光了，在水房里冲澡。一天夜里，我在水房冲凉，忽然在黑暗中，听见同班同学小毛高亢的叫声：“李小姐简直是人间尤物！”我这才明白，原来对李小姐有想法的不止我一个。遇到“知己”，我忍不住有些激动，接了他一句：“X！好白菜都被猪拱了。”骂完，我们俩人同时把一盆凉水从头顶上浇了下去。
大伙儿都说，杨大帅是个“渣男”，他们恋爱半年不到就分手了。李小姐很受打击，有一段时间情绪很低落。我看着她头发凌乱的走进教室，最终没有鼓起勇气上去安慰。我写着作业，暗暗骂杨大帅不是人。好白菜真的是被猪拱了！但转念又想，如果真的是被我“拱”，也未必就能“拱”出好结果。
大二时神使鬼差，我竟然被推举做了团支书。从此和李小姐接触的机会更多了，我暗自得意。很多人都说，“自古以来”班长和团支书都会产生一段缠绵的故事。我们俩却辜负了大伙儿的期待，或许真的是我太怂，接下来的两三年连一点波浪也没能翻起来。
我在李小姐面前总是显得底气不足，唯一一次我觉得自己还算英勇的行为，是在大二评奖学金时我的一次“爆发”。
在评奖学金的时候，辅导员考虑到李小姐作为班长兢兢业业，做了很多工作，于是暗中给她加了点分，使得成绩一般的李小姐拿到了奖学金。我们班同学极富正义感，对辅导员的徇私和李小姐的默许一样憎恨。于是，李小姐和大家的关系一下子闹僵了。尽管她后来哭着在讲台上向大家道歉，又给每个人发了短信，说要把奖学金捐出来，也很少有人同情她。我不知道从哪里窜出那么多怒火，内心里很为李小姐叫屈。我走上讲台，替李小姐说了很多话，当然，在我看来都是公道话。
事后，我被大伙儿连带着骂了一顿。李小姐发短信给我，说她很感激，但我不值得这么做。我把那条短信保存了很久，经常有事没事翻出来看。
尽管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我在李小姐那儿所做的努力，也就仅限于此。和她相处越久，我就越明白自己不是她渴望的那种男生。尤其是大四下学期，同学们一起送杨大帅出国。这家伙和我们每个人拥抱，轮到李小姐的时候，她张开双臂，好像已经等了很久。杨大帅一脸还是笑容，她却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毕业后我和李小姐都去了北京。她做了外贸，经常和我联系，有一天，她把自己的新男友也带到了我们学校，介绍我们认识。吃饭的时候，我悄悄留意了一下，这个高个子男生举手投足都有杨大帅的影子。
我毕业离开北京的时候，李小姐特意去看了我，请我吃了顿饭，还给我送了一个不锈钢的保温杯。我笑嘻嘻地问她：“这有什么寓意吗？”她似笑非笑地望着我，说：“一杯子，就是‘一辈子’。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
去年李小姐结婚，我没能赶到，特意托她的闺蜜带去了礼金。中午的时候，我正翻看她好友圈更新的照片，突然收到小毛的短信：“真是人间尤物！”
我回复他：“是啊！好白菜都让猪给拱了。”
作者：蚱蜢，高校教师，俄罗斯文学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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