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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良:朋友的酒| 文学家

《艋舺》剧照




朋 友 的 酒

 

姚良

 

 

 

  “回来了,哥。”堂弟雨辰招呼我。


  “嗯。”


  “今晚,大明请客吃饭呢。他让我叫上你。”


  “有啥事啊?”


  “过几天,他都去打工了。”


  “去哪啊?”


  “上海。”


  “做啥啊?”


  “做饭。”


  “厨师?”


  “嗯。”


  “晚上我就不去了。”


  “不去不中啊。”


  “咋不中啊?”


  “他见你刚回来,就给我打电话,叫上你。”


  “就放假两天,后天都走了。”


  “一块去吧。”


  “看看吧。”


  “看啥,不用看也得去。”


  “一会电话联系吧。”


  “我先去了,都在他家打牌呢。”


  “中。”


  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跟王大明同桌,坐在北边第二排,靠窗。每到下午,他总是饿,饿得发慌时,便从书包里摸出一包方便面。他见李老师在课堂上讲着课,不敢吃,只是两只手放在桌斗儿里,摆弄着方便面。时不时,他低下眼睛看看面袋上的图案,那图案使得他垂涎欲滴。突然,他撕开了方便面袋,刺啦一声,惊得同学们纷纷环顾。稍后,他将一小块方便面塞到嘴里,咯吱咯吱嚼了起来,像嚼一块味道鲜美的肉丝。李老师见他一副贪婪的吃相,便大骂他没出息,然后将他的那包方便面也给没收了。


  之后,他趴在桌子上发呆,手拿起笔,在作业本上胡乱画着,不大一会,他竟然画了一盘菜出来。他盯着它看,彷佛在看方便面袋上的图案。他抿了抿嘴,嘴角上浮起了一丝微笑,这丝微笑使得他再次拿起笔,又胡乱画了起来。慢慢的,他内心深处竟然浮现出一个伟大的梦想,他立志要当一位优秀的厨师。就在这时,李老师走到他旁边,将作业本也没收了。


  小学念完后,他便不念了,去了县城,找了一家小餐馆打工。他做过洗碗工,端过盘子,历经千辛万苦,最后修成正果,成为一名厨师。不得不承认,李老师的那句话恍如信念一般,支撑了他那么多年。他说,在内心深处,他总忘不了那位老师,这种“忘不了”并非憎恨,而是心存感激。


  “哎呀,小雨回来了。”王大明说。


  “嗯,刚回来。”我说。


  “吸着,吸着!”


  “不吸。”


  “吸个吧。”


  “真不吸。”


  我走到王大明家,只见几个人在打麻将,堂弟也在。房间内烟雾缭绕,伴随着打牌的声音,大伙你一句我一句,边聊边打牌,也挺开心的。我在一旁插不上嘴,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们打牌,与其说看他们打牌,不如说观察他们的双手,由于北方的冬季干冷,他们的手背干裂而粗糙,时不时能看到几道青筋交织着。


  直到有人赢牌了,哗哗的洗牌声才让我缓过神来。之后,我盯着桌面上铺着的那块帆布,看了起来,看他们洗牌,将牌搓来搓去,然后开始装牌。不大一会儿,牌如城墙一般在帆布上依稀可见。几个人各自推了推自己垒起的“城墙”,一个变了形的“口”字呈现在帆布上,“城墙”里只剩下两个骰子,“城墙”外放了两盒“帝豪”,一盒半开着,一盒没开。没开的那盒“帝豪”上放着一个打火机。一人拿起“城墙”里的两个骰子,随手一扔,骰子在帆布上滚动,起初看不清骰子上的点数,只是蓝色与红色的交织。一个骰子没滚几步,便停了下来:蓝色的三点。另一个骰子像发疯了那般,碰到对面的“城墙”上,并反弹了一下:红色的四点。


  我看着“城墙”发起呆来,彷佛那年暑假,我坐在客车上,透过窗玻璃,远距离观看八达岭长城那般,青山隐隐,雾霭渺渺,看不清的前尘影事,只见如麻将块大小的长城在山间蜿蜒,并蜿蜒成一个变了形的“口”字。


  他们开始抓牌,牌抓完之后,我内心深处的“长城”也不复存在。


  “快出啊!雨辰。”


  “调一下牌。”


  “弄个凉的,先叨着。”


  “一万。”


  “别起,碰!红中。”


  “二万。”


  “发财。”


  “杠。”


  “事儿不少啊。”


  “都一下午了,就开一杠,还有意见?”


  “快出啊。”


  “这盘结束,开始喝酒啊。”


  “中啊。”


  “哎,昨天在大海家『推饼』,推完之后,没少喝。”


  “你连三两都没。”


  “李老师没走之前,我都喝两杯了。”


  “别提李老师了。打牌可不规矩。”


  “有好几次,他都是空手套白狼。”


  “李老师可是大明的恩人啊。”


  “啥话一到你们这些人嘴里,咋都变味了?”


  “快出牌。”


  “你敢出,我就敢赢你!”


  “哎,那个李老师啊,他在,我都不跟他打牌。”


  “不规矩。”


  “三万。”


  “你咋不赢啊。”


  “不想赢。”


  “那我赢。”


  “把麻将收了吧。”


  “雨辰,迷瞪啥呢,去搬俩板凳。”


  “我没赢钱,我不去。”


  “没赢钱的,也不能喝酒。”


  “不喝就不喝。”


  “喝完还去县上呢。”


  “你又不请客。”


  “咋不请啊。”


  “来,来,坐!”


  “围围桌儿。”


  “小雨,别客气啊,都是小学同学。”


  “跟谁客气,都不会跟大明哥客气。”


  “别说能话了。”


  “大明,别倒了。我喝不了。”


  “我不知道你的酒量啊。装。”


  “够了,够了。”


  “别动,把杯子放下。”


  “够了,够了。”


  “跟大家兑齐啊。”


  “你看看人家小雨。”


  “他能喝。”


  “能喝个啥啊。”


  没过多久,桌子上落了几盘菜,热气腾腾,直往上冒。王大明见此,便让大家尝尝他做的菜,彷佛那些菜就是他最好的“哥们义气”。每每提到做菜,他总有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故事。在那些话里,在那些故事里,可见他对做菜的痴迷。或许,正是这种痴迷成就了他。


  “这是小雨。”


  “好!”


  “出来上学,把哥几个都忘了吧?”


  “怎么会呢。”


  “有一次,我去县城,大老远给你打招呼,你都不理我。”


  “我怎么不知道啊,没看见吧。”


  “没看见,你喝个酒吧。”


  “喝个吧。”


  “大伙都说了,你就喝了吧。”


  “不能喝啊。”


  “你随意。”


  “这才像小雨。”


  “雨辰,给你哥满上。”


  “满啥,中了。”


  “这会中?”


  “再倒点。”


  “中了。”


  “来,小雨,我敬你个。”


  “敬啥啊,都自己人。”


  “叨菜啊。”


  “这条鱼不错,红烧就可惜了。只好清蒸,蒸的时候,不要抹盐,千万不要抹盐,盐把鱼里的水分都吸干了,鱼肉就不嫩了。把盐放在盘边上,大火一蒸,那盐啊……”


  “大明啊,你就别说这些了。”


  “干!”


  “干什么啊,小雨你俩碰个!”


  “来吧,小雨。”


  “谁跟你来啊。”


  “来,来,大家敬大明一个。”


  “在县里干得好好的,怎么跑上海?”


  大明干了酒,拿起筷子叨了菜,菜没叨好,掉在了桌子上,然后他重新叨起那菜,吃了起来。不知是酒的缘故,还是刚才那口菜的缘故,大明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他说他成为厨师后,喜欢收集菜刀,收集各式各样的菜刀:切片刀、砍骨刀、斩切刀、水果刀……他将它们放在刀座上,当作装饰品。每到闲暇时,他总拿着一块鹿皮擦拭那些菜刀,从刀刃开始擦起,时不时刀面会化作一面镜子,将他的侧脸映了出来。在刀面上,他看到了青藤的胡须茬和红肿的酒刺,不免尴尬地笑了。就在那时,一种岁月已逝的惆怅在他心中泛起了涟漪,并如水圈一般渐渐大了起来。是的,他不想待在小县城,也不想生于斯老于斯。以他的厨艺,以他的刀工,他觉得自己待在小县城太憋屈了。曾几何时,他想往上海跑,他想逛一逛心目中的上海滩,他觉得自己在那里当厨师,混上个三年五载,名扬天下,衣锦还乡,也是绰绰有余的。


  突然,他擦破了手指,鲜血如小墨点那般渐染了鹿皮。或许是他太不小心了,或许是刀刃太锋利的缘故。同时,他不知道哪种“或许”更接近真实,他倒宁愿相信是刀刃太过锋利的缘故。每想到此,他就忘记了流血的手指,忘记了疼痛,只是盯着菜刀看了起来,不管是从刀柄、刀背,还是刀刃来看,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菜刀更美丽的存在了。


  有一次,他用斩切刀剁肉馅,剁了十多分钟。他停了下来,透过血红色的肉泥,他看到案板上一道道的刀痕,内心深处竟然翻涌着一种狂喜。他举起刀,刀面上再次映出了他的面孔,一刹那间,他觉得自己来这个世界走一遭,就是单单跟菜刀相遇。他无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刀刃。在刀刃上,他竟然咀嚼出了一种甜味,这种甜味使得他难以忘怀。


  同行的厨师都知道,他脾气坏,有个性,并且不允许别人用他的菜刀,他总说别人不懂它,不懂刀刃哪部份锋利,哪部份迟钝。他觉得他挑选的那些菜刀,只有他自己最懂它们,懂刀刃哪部份锋利,哪部份迟钝。其实,也只有它们最懂他,懂他的手,懂他手的力度。他总觉得,别的厨师将他的菜刀拿在手里,未免会糟蹋了它们。每天下班,别的厨师将刀具扔在案板上,便离开了。而他却不这样,他总是将那些菜刀收拾好,人在刀在,人走刀走。


  他剁完肉馅正准备下班时,突然发现他的水果刀被别人用了。原来,是一位刚来的洗碗工用那水果刀削了一个苹果。一刹那间,他忍无可忍,怒了。他觉得那个洗碗工侮辱了他的水果刀。他找到那个洗碗工,大骂了起来。而那个洗碗工却一头雾水,认为他胡乱发神经,认为他欺负刚来的新人,便跟他顶撞了起来。正是这一顶撞,使得他扇了那洗碗工一巴掌,然后蜗居小县城的屈辱又涌上心头。


  他辞职了。


  “喝酒,大明。”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扯正事。”


  “喝完酒,雨辰要请大家去县里!”


  “去县里?”


  “干啥啊。”


  “能干啥啊,这么晚?”


  “酒后能干啥啊?”


  “中啊,就这么定了。”


  “最近查得严啊。”


  “严个啥啊。”


  “那天晚上,我跟鲁阳一起,一人找了两个。”


  “鲁阳?”


  “嗯。你也认识他?”


  “暑假打工的时候,认识的。现在没联系了。”


  “他在郑州呢。”


  “干啥啊。”


  “好像开了一家餐馆。”


                             

                          ——摘自姚良长篇小说《第三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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