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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浓故乡情,吴冠中江南水乡题材(油画、水墨)作品欣赏

烟雨朦胧,黑瓦白墙,羊肠小道,绿树红装,一个安静祥和的江南村落在这幅画里徐徐铺开,它铺得很满,满得好像并没有给天空留下多少空间,满的连村庄里的房子都要一个个挤在一块儿,然而你依然会感受到整幅画传出来的温和与静谧。

这幅油画的作者是吴冠中,一位生在江苏宜兴的江南画家。常年离开家乡的他对江南风景有着一种乡愁般的怀念,江南也成为他的创作生涯里最重要的主题,其中古镇、村落和民居是他的江南风景画里贯穿始终的主角,它们也许在现实中只是些破旧的房子,在高楼大厦中逐渐被隐没,但是在吴冠中的画中它们却是绵延千年的诗意,有着永恒不灭的美。

崂山松石

这种美首先来自于吴冠中与世不争的性格和坚守自心的执著。1950年从法国回国后,吴冠中先后在中央美院等几所高校任教,面对“艺术为革命服务”、“艺术为政治服务”的时代洪流,他难以自适。他选择去全国各地写生、画画,足迹遍及了大江南北,甚至西藏。如果把他创作的风景油画汇集起来,你将会看到一部中国的手绘游记。然而尽管吴冠中的作品空间跨度很大,莽莽神州都是他的画板,但他最具代表性、反复表现、数量最多的主题始终是江南。所以,有时候你看他的画,会感觉画里的江南跟他一样拙于人情世故,远离各种繁杂圈子;和他一样在寂寞中坚持,在慎独中前行。

江南小镇

除了情感和外部环境,江南民居之所以能成为吴冠中风景油画中最重要的元素,还在于他一生的艺术追求。吴冠中一直在探索中西融合、取长补短的“油画民族化”艺术道路,他在自己的画里同时使用东方墨彩和西方油彩,继承了国画空灵、含蓄、意境悠远的特点,同时又引入了色彩凝重、表现力强的油彩来弥补国画虚处单薄、整体容易僵化的缺陷,使画面更具形式感。这样的画法极大地增强了作品里实景的质量感和虚景的丰富性,而江南民居白墙黑瓦的特点与水墨的特点不谋而合,它们用吴冠中中西合璧的油画技法来表现就显得游刃有余、令人耳目一新。

江南水乡

吴冠中说:“我这一生,陆陆续续总在画江南。”在他的画里,江南总是沉静优美,总是简约质朴,优美得像是仅存于他的画布上,简朴得比现实中的江南更纯粹,它总是贴合着你对江南的所有幻想,总是寄托着吴冠中的游子乡愁。

故乡是每个人魂牵梦绕的地方。对于长期漂泊在外的游子,故乡更是生命中的重要牵挂。吴冠中出生于江苏宜兴,自从他小学毕业后就离开了家乡。他一路漂泊,从无锡到杭州再到重庆,而后他又去了法国。自1950年起,吴冠中长期定居北京。不能重回故乡生活,吴冠中只好把思乡之情融入创作之中。故乡民居的白墙黑瓦成了他作品中常用主题。一座石拱桥,一镜清澈的河水,一群欢快的大鹅,代表着吴冠中的浓浓思乡情。

吴冠中 晨雨

这幅《晨雨》是吴冠中在1981年创作的作品。画中描绘了春雨中的江南。水乡码头一角,撑伞的人们聚集在码头,远处的白墙黑瓦和近处水面,将画面分割成两个空间。这两个独立的空间,靠一弯横跨水面的石拱桥作为衔接。画中的人物,仿佛是乐章中的乐符,打破了宁静的气氛。在整体灰色调的画面中,因为人的出现,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动感。这个阶段,吴冠中在创作中还带有他留学法国时形成的印记,喜欢使用高级灰色系。画面通过以动写静的创作手法,描绘出宁静和谐的水乡清晨。偶尔几抹亮丽的颜色,仿佛乐曲中奏响的泛音,清脆悦耳,一下子抓住欣赏者的内心。

吴冠中 故乡

《故乡》是吴冠中1996年的作品。画面的色调已经脱离了高级灰,类似于国画中青绿山水用色。进入上个世纪90年代后,吴冠中油画、国画齐头并进,在这幅作品中可以看出吴冠中对中西交融的领悟。画面描绘了临水而建的一间民居。宽阔的水面占据了画面的主要部分。画中的宅子,忽略了具体细节,以几何体的形态展现在观众面前。水边横斜的一棵枯树,仿佛借自倪瓒笔下。用传统的国画元素,搭配油画创作中的立体块面,描绘了如歌如诗的故乡。在《晨雨》中还能看到吴冠中对房檐细节的描绘,到了这幅《故乡》一切细节都抽象为线、块、面。国画中的文人意蕴和油画中的抽象表达水乳交融,是那么和谐、那么完美。

吴冠中 乡音

《乡音》这幅作品与上面两幅相比,显得更加活泼奔放了。明亮的色调,透露着一丝欢快。画中随意涂抹而成的鹅群,用笔随意到了极点,看上去是那么自由和愉悦。当视线随着鹅群向上望去,就会发现透视中的奥秘。画中焦点放到了人物身上,鹅群自焦点开始,层层递进,很像传统国画中构建空间体系的手法。

吴冠中 晨雨 局部

吴冠中在创作中始终探索一个课题,如何做到油画民族化。当同时代的画家还在受马克西莫夫油画培训班影响的时候,吴冠中已经在传统中汲取养分,来探索他的中西交融之路。

吴冠中,《江南屋》,水墨设色·宣纸,62x68cm,1992年

江南春

杏花春雨,江南是我的故乡。在北京住了30余年了,依旧恋念着故乡,总说江南好。多次,刚过春节,北国冰封,人们还在溜冰的季节,我便收拾去江南写生的画具了。“太早了,南方也还冷着呢,等到四五月份春暖花开的时节去多好!”邻居们都这样劝我。我有我的所恋,我一味追求:柳梢初冒新芽,尚未吐叶,疏疏的枝条随风飘摇,远远看去,通体呈现着朦胧的半透明的冷灰色调。这时候,春水微绿,远山偏青,湿润的堤岸带生褐色,彼此间的色彩融洽和谐,都很谦虚,谁也不欺压谁。白墙黑瓦的江南人家就散落在这宁静和谐的水乡里,显得分外醒目。这里、那里,像镶嵌似的点缀了浓重鲜艳的彩点,赤、橙、黄、绿、青、蓝、紫,是田间的姑娘,是晾晒的衣裳。由于在整体银灰调环境中占面积极小,是色彩的浓缩点,那么鲜艳的色彩也不会刺眼,这是色彩效果的规律。待到垂柳浓荫的五月天,处处绿树成团,青草如茵,红花簇簇,又别是一番打扮,但不是我所追求的对象了。我穿着厚棉衣离开北京,其实并不算太早,一夜醒来,窗外已具青绿意味了。“春风又绿江南岸”,我甚至有些着急了。我要赶在春风之前,仔细观察她是如何染绿了江南岸的。她用笔轻巧而隐蔽,三天、两天,甚至每天每天,江南岸的色调缓慢而迅速地递变,人们未及察觉,往往过了一个星期,才惊讶杨柳绿了!桃花开了!流光容易把人抛!我的青春早被流光抛去,只忙于捕捉那流光中瞬息消逝的早春天气了!

1983年

吴冠中,《迎春》,油画·画板,50x60cm,2003年

水乡行·故宅·红灯笼

生于水乡,画过不少水乡,行行复行行,似乎永远离不了水乡。别了水乡,藕断丝连,情意仍缠绵。

一道道的河,一排排的江南人家,参差错落是谁家,相似的门窗相似的山墙,即使走错道路进入别人的家,主人的慈祥犹如远近亲戚之家。这是我童年时代的故乡,这故乡消逝了,老屋、故人、连同故人的心肠一起消逝了。莫道这幅画只是记忆,是假的,其实是真的。

水乡行,走累了,在一座故宅前停下来小憩。鹤立鸡群,这故宅高出前后左右的房屋,但宅外无宽阔的空地,只一堵高墙围护着高宅,高墙与大宅同样剥落,斑驳的墙面形成点、线、块面交错的抽象图画。死一般的沉寂,但围墙的墙头长满了杂草,其间还开着细小鲜艳的花朵,显得生气勃勃。人们讥讽墙头芦苇,其实她们都风姿绰约,还依附着一些纤细的竹枝与竹叶,墙头上居然能长出小竹来,这是江南特色。我进入故宅,恐怖的危楼,早已成狐鼠之家。谁建大宅荫子孙,门庭几番易主人,现在是没有新主人来收拾这高大而不易拆除的危楼了。今天遇到了画家的青睐,收入画图,用鲜亮的粉玫瑰色衬托这座灰宅,灰宅已浸染在夕阳中。

吴冠中,《墙头草》,水墨设色·宣纸,40x44cm,2002年

木楼,红楼,已经陈旧。临流,桥头,该曾是小街热闹处,济济人流。想来这里开过茶社或饭庄,如今虽冷落,那石桥的厚重,老楼的身段,仍显示昔日拥有的端庄华贵风度。画家不是势利眼,只追求建筑美的构成,不在乎主人的兴衰。暗红色的楼前高高挂起一串大红灯笼,灯笼寂寞红,不知何用,也许辉煌在夜间,此刻正好成了画中醒目的眼。

2000年

吴冠中,《红灯笼》,油画·麻布,80x66cm,2000年

水乡行

水乡哺育了我的童年,我画过水乡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画里流露了乡情,更体现了我对形式美的追求。“小桥流水人家”之所以诱人,是由于其结构完美:小桥——大弧线,流水——长长的细曲线,人家——黑与白的块面。块面、弧线与曲线的搭配组合,构成了多样变化的画面。画不尽江南人家,正是由于块面大小与曲线长短的对歌间谱出无穷的腔。“江南人家”“水上人家”“鲁迅故乡”“鲁迅乡土”……画题大都近似,但画面的情调千变万化,形式成了每幅画的主角,各具特色的主角,而题目仅仅标志着水乡而已。

吴冠中,《江南小镇》,水墨设色·宣纸,70x140cm,1982年

水乡画面大都偏于小幅,往往选取村头一角或临流故宅之类,更穿插桃柳数枝,易引人入胜。我后来喜欢表现大规模的江南村落,黑白块面之构成倒有点近乎立体派早期的探索,我曾以“吴家庄”命名这类作品,因那只属于我自己创造的村庄,她其实并不存在,或确切地说,她曾于我心目中处处存在过。

这幅新作水乡行,画幅大,我想吞掉一整个水乡村镇。三条小河穿流屋宇间,三条银灰色长带托出了密密层层的黑白人家,于是黑与白的块面之大小、体形之长短、倾斜与走向……成了剧中演戏之主角,她们占满舞台,但不施脂粉,全无化妆,人们能陶醉于她们的清唱中吗?

1997年

吴冠中,《水乡行》,水墨·宣纸,200x206cm,1997年

江南人家

我几乎跑遍江南村镇,苏州甪直曾是画家们写生的名镇,人家密集,河道曲折,小桥纵横贯穿菜市与小巷。画中小桥正入巷口,小巷深深深几许,听凭画家设迷宫;桥下水流少行舟,淘米洗菜妇女多,鹅鸭点点白,飘流上流与下流,沉浮自如。

我几次在这一巷口写生,用线勾勒,用油彩涂抺,在写生中感到“错觉”,她是感性之母。因当我严格、准确地画下对象,便失去屋宇参差,错综复杂之人家密集感。于是须紧张地捕获黑、白块面之跳跃,大块、小块之对照与呼应,红、绿色彩之分布,点、线之镶嵌……否则等于用相机拍摄,录下数间破屋,尽失江南人家之气氛。我后来用墨彩移植此幅,再后来又用油彩再移植墨彩,反复移植,欲创造最具典型的江南人家。

1980年代

吴冠中,《江南人家》,水墨设色·宣纸,85x68cm,1987年

江南人家离不开小河,白墙黑瓦多。

勃拉克(Braque)画法国南方的屋之群,有人感到太多块块(Cube),于是掀起了立体主义(Cubisme)的序幕。江南人家黑白块块之构成是何主义呢?

吴冠中,《江南人家》,水墨设色·宣纸,45x48cm,1994年

围城

最早吸引我画江南屋是由于其黑块与白块的组合美,三两间民居或一个村落,其间黑、白块的对照与交错干变万化,永无止境,从不重复。黑白块的组合美引我进入抽象美领域,房屋本身的具象细节倒无关重要了。于是我逐渐在内心塑造自己的房屋之群,如《中国城》、《吴家庄》及《故宅》等等,这些作品曾展出于巴黎、香港和台湾。

这幅《围城》比以上那些创作更深入抽象之境了,星罗棋布中着力于结构之美。我曾经想命名为“迷宫”,但仔细思考,我的本意并非为设计迷途,而是为创造“构成”之美,追求严谨的包围感,看似落墨轻松随意,其实是经得住坚攻的。

吴冠中,《围城》,水墨设色·皮纸,140x180cm,1996年

江南屋

我画过大量的江南民居,基于其黑白块几何形组合之美,逐步逐步,推敲几何之美、结构之美,房屋之具体状貌倒渐渐退居幕后。发展到后来,如《中国城》、《围城》等,已跨入抽象领域。抽象是概括,是提炼,比原型精炼,更具普遍性。但既是概括和提炼了的造型,形式便易趋于类同,故而又时时想回归到物象的原型中去,重温其虽芜杂而丰富的姿态。这幅《江南屋》就是出了抽象《围城》之后回归故里之作,但她毕竟也已远远不同于随手的写生,是几何抽象和房屋具象的混血儿了。

2000年

吴冠中,《江南屋》,油画·麻布,85x100cm,2000年

江南居

一河两岸皆人家,家家白墙黑瓦,这是江南。白墙、黑瓦、门窗、河埠,都是几何形,大大小小的各式几何形构成丰富多样的画面,孕育着无穷美感。

砖木结构的住宅经不起岁月的消磨,新材料、新形态的建筑必然替代我们旧情脉脉的故居。除了作为文物保护的少数典型老街故宅外,我熟悉的江南人家的音容笑貌即将无可奈何花落去了。送别故人,故人的印象在心目中浓缩成一种抽象符号;几个块面,几种色彩,依傍一条灰色的河流,这就是我的新作《江南居》,亦即故人的肖像、遗像。

2000年

吴冠中,《江南居》,水墨设色·宣纸,48x45cm,2000年

老墙

画不尽江南村镇,都缘乡情,我到过的村镇不少,写过一篇短文《水乡四镇》,即柯桥、甪直、乌镇、朱家角。后来听说有周庄,1985年我偕妻从苏州搭轮船到了周庄,住进惟一的一家旅店,房临街,一早便看楼下的早市,鱼虾新鲜而便宜,我们常买了拿到搭伙的干部食堂请厨娘加工。早市过后,人散尽,颇有寻寻觅觅冷冷清清之美,我画小桥流水人家,画窄巷通进深深庭院,画断垣残壁。我对周庄的赞语:黄山集中国山川之美,周庄集中国水乡之美。有一处老墙全系砖砌成,倾斜将塌,其上却长着肥硕的仙人掌,返京后作了幅水墨《老墙》,颇有特色。

2003年

吴冠中,《老墙》,水墨设色·宣纸,68x68cm,1987年

乌镇

不是四大名镇,也不是由于这些镇上出什么著名特产,而且它们都不居于南北交通要津,不是货物集散的经济中心,正相反,它们都比较偏僻,有的还不通汽车,必须搭小汽轮去。我既非去做生意,又无亲可投,只是为了去画画。它们美啊,它们的美都诞生于水乡,那是很惹画家喜爱的四个小镇:绍兴的柯桥、桐乡的乌镇、苏州的甪直和上海的朱家角。

吴冠中,《乌镇河畔》,素描写生·钢笔、碳素墨水,40x58cm,1982年

夜半汽笛到乌镇,除船码头灯明人忙外,整个乌镇已在黑夜中沉睡。就在船码头的旅店住下,天明一望,河面很宽,大船不少,是水上交通要道了,不像是我所寻找的对象。离开大河,沿着支流小河便都是老街。那条西街约有三华里吧,因其窄,又微微曲折着前进,似乎前面总有更神秘的景象在吸引着我,有时通过一个骑街的圆拱门,像又别有洞天了!半个多小时的探寻,如同走了十里长街。说是长街,忽而又是小巷,是街是巷有些难于分辨了。多半是住家,偶间店铺小摊,一路冷冷清清,到接近西高桥时,前面便是田野小道,街就该结束了,但饭店、杂货店倒又活跃起来。小河一直紧贴着小街流去,两岸的芦苇浓郁而修长,仿佛竹林,阔叶垂垂,随风起舞,而密密层层的芦花更似挥舞着的大刀,在太空中比武,这使画家们很易联想到梵高画面中的庄稼与杂草,像投枪似的直刺天空。一座座石拱桥骑跨在小河上,两岸的桥座往往被掩没在芦苇丛中,只露出强有力的一条桥洞的大弧线,与芦苇飘忽的枝叶群线构成和谐的对比。乌镇,也像芦镇。西街尽头最大的西高桥,处于水道的丁字路口,群众首先会告诉你,电影《杜十娘》里的哪几个镜头就是在这里拍摄的。小街靠河一面的房屋地基有限,临河的门窗与台阶互相拥挤,参差错落,包涵着许多不规则的几何形构成体,似乎可以形成类似结构主义的画面,老百姓不懂什么结构主义,但当画面上点缀了闲游的白鸭及屋顶交错的电视天线时,他们就完全接受、欣赏了。我先画粗横线,又画细斜线,孩子们好奇,只觉得画得好玩,但一会儿,他们明白了:这是绍兴船,那是渔网!小街的另一面房屋可一直往后延伸,有的伸出去一百米,后门插进了桑园之中。从桑园的枝条间回头看小街的背面,白墙高低起落,黑瓦屋顶时宽时窄,点点彩色衣衫隐现在院墙的角落里。

1984年

吴冠中,《茅盾故乡乌镇》,素描写生·钢笔、马克笔,40x29cm,1982年

帆与网

我和《新华日报》的记者们一同到了家乡滆湖之畔的南新公社,我们坐了小汽船向湖滩驶去。像寻找失落了的情人似的,我站在船头激动地向四周探望,啪啪啪啪的机船击水声实在太闹了,它打断我的情思,而我本想静听摇橹的伊哑之声的!多宽阔的河面啊!我全不相识了,公社杨书记说那是连接太湖和滆湖的运河,长五十华里,十万民工一个月挖成的。啊!那是故乡的苏伊士运河!运河两岸密密的桑园,桑树刚吐豆大的芽。枝条交错组成了疏密有致的画面,其间透露出穿着鲜红明绿的姑娘们的身影,衬着江南春阴天气特有的银灰天空,这色调令我陶醉。偌大的渔网往往又横跨在大河上,隔着网看那遥远的渔船帆影和初透水面的芦苇新叶,帆影满湖芦芽短,是诗是画,我的故乡是诗画之乡!

1991年

吴冠中,《帆与网》,油画·麻布,80x66cm,2000年

罱河泥

洁白的宣纸如镜面,敏感地反映形象,反映手的利索或颤抖,反映落墨者内心的喜悦与哀愁。湖上飘来群群罱河泥的小船,墨点在浮游;篙杆如林,如林的尖锐直线刺破了镜面,尽情刺吧,加倍地刺,不拘泥于实有几多篙杆,要充分发挥直线之锋芒,因为直线就是这台戏的主角。配角也是有的:屈曲之柳与小桥、横卧之村落及远山。它们谦让着,决不敢碰碰直线的锋芒,然而在一般读者眼里,它们却是山明水秀江南岸的导游者。若有人听不懂直线主调之腔,那么作为配角的导游者提供了台词字幕。

1980年代

吴冠中,《江南春》,水墨设色·宣纸,49x65cm,1981年

高空谱曲

燕子来自我的故乡江南。我与燕子是乡亲,她们经常出现在我的画面中:双燕、群燕、燕群……是画中线、面间的联络员,是占领空间的哨兵。当燕子不飞的时候,停息在高空电线上,静如处子,构成了空中五线谱之曲调,此时无声胜有声。

2002年

吴冠中,《高空谱曲》,水墨·宣纸,69x49cm,2003年

双燕

童年并未感到故乡美,只是很喜爱来来去去的燕子,“江南情调”日后才成为我画意的主要源泉。解剖“情调”,里面有诗情、画意,还有其他,但起主要作用的还是形式构成,即使燕子飞去,画境犹存。

画不尽江南村镇,都缘乡情,因此我的许多画面上出现许多白墙黑瓦的江南民居。分析其中的造型因素,主要是黑与白的对比,几何形的组合:方、长方、扁方、三角、垂直的、横卧的……简单因素的错综组合,构成多样统一的形式美感,这大概便是色调素雅的江南民居耐人寻味的关键。

吴冠中,《双燕》,水墨设色·宣纸,70×140cm,1981年

那幅《双燕》中突出了一堵高大的白墙,她占有画面五分之二的面积,她是主角,在画面的平面分割中,首先充分保证了她的优越感。画幅是70×140公分,是横幅,白墙也是横的,量体裁衣,不要浪费衣料。横幅画服从“横”的势力统治,正如方幅画一般受控于方与圆的核心。在教学中,为解释这个简单的一般性(非绝对性)规律,我常用一个不科学的比方:高个儿的心脏是长形,矮个儿的心脏是方形。主角白墙是画中之王,她的宫殿扩展到画面的极限。她容忍“黑”,只容忍窄长条条的黑,只是为了顺其势,助其威;她容忍与她逆向的、笔直的乌黑的门窗,只是为了对照其身段之美,衬托其洁白。门窗位置的安排并非全根据住房主人的意愿,却服从于白墙身材的身段美的准则。树的姿态,左上角的山墙之尖峭,倒影的朦胧,都受制约于端端正正,安详横卧着的女王——白墙,都是她顺心的侍卫。

孩子们首先发现飞来的双燕,谁知诗人在这幽静的高院门墙前会听见什么声音。荷兰画家蒙德里安也许看不见这东方人生养于此的世界,但他一眼就会擒住那白色女王的身段吧!

那幅画受启示于浙江宁波冷落街尾的大宅院,门前是一个不小的大池塘,池畔有洗衣的姑娘。我怀念这予我灵感的母体,有心人如能找到这母体,拍下照片,与画对照分析,许多道理就不必赘述了。

1980年代

吴冠中,《鲁迅故乡》,水墨设色·宣纸,35x45cm,1980年

鲁迅笔下的人物,都是我最熟悉的故乡人,但在今天的形势下,我的艺术观和造型追求已不可能在人物中体现。我想起鲁迅的《故乡》,他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见到的却是苍黄的天底下的萧条的江南村落。我想我可以从故乡的风光入手,于此我有较大的空间,感情的、思维的及形式的空间。我坚定了从江南故乡的小桥步入自己未知的造型世界。60年代起我不断往绍兴跑,绍兴和宜兴非常类似,但比宜兴更入画,离鲁迅更近。我第一次到绍兴时,找不到招待所,被安置住在鲁迅故居里,夜,寂无人声,我想听到鲁迅的咳嗽!走遍了市区和郊区的大街小巷,又坐船去安桥头、皇甫庄,爬上那演社戏的戏台。白墙黛瓦、小桥流水、湖泊池塘,水乡水乡,白亮亮的水乡。黑、白、灰是江南主调,也是我自己作品银灰主调的基石,我艺术道路的起步。而苏联专家说,江南不适宜作油画。银灰调多呈现于阴天,我最爱江南的春阴,我画面中基本排斥阳光与投影,若表现晴日的光亮,也像是朵云遮日那瞬间。我一辈子断断续续总在画江南,在众多江南题材的作品中,甚至在我的全部作品中,我认为最突出、最具代表性的是《双燕》。

吴冠中,《重寻旧双燕》,素描写生·钢笔、碳素墨水,24x33cm,1987年

《双燕》着力于平面分割,几何形组合,横向的长线及白块与纵向的短黑块之间形成强对照。蒙德里安(Mondrien)画面的几何组合追求简约、单纯之美,但其情意之透露过于含糊,甚至等于零。《双燕》明确地表达了东方情思,即使双燕飞去,乡情依然。横与直、黑与白的对比美在《双燕》中获得成功后,便成为长留我心头的艺术眼目。如1988年的《秋瑾故居》(画外话:忠魂何处,故居似黑漆棺材,生生燕语明如剪。)再至1996年,作《忆江南》,只剩了几条横线与几个黑点(往事渐杳,双燕飞了),都属《双燕》的嫡系。

2004年

吴冠中,《秋瑾故居》,水墨设色·宣纸,70x140cm,1988年

吴冠中,《忆江南》,水墨·宣纸,70x140cm,1996年

桥之美

人生一世自然都要经过无数的桥,除了造桥的工程人员外,恐怕要算画家们见的桥最多了,美术工作者大都喜欢桥,我每到一地总要寻桥。桥,它美!“小桥流水人家”,固然具诗境之美,其实更偏于绘画的形式美:人家——房屋,那是块面;流水,那是长线、曲线,线与块面间于是组成了对比美;桥,它与流水相交,丰富了形式变化,同时也是线与面之间的媒介,它是线、面间形式转变的桥!煞它风景,如果将江南水乡或威尼斯的石桥拆尽,虽然绿水依旧绕人家,但彻底摧毁了画家眼中的结构美,摧毁了形式美。

吴冠中,《石桥》,水墨设色·宣纸,68x79cm,1984年

石拱桥自身的结构就是很美:圆的桥洞、方的石块、弧的桥背,方、圆之间相处得体、和谐,力学的规律往往与美感的规律相拍合。不过我之爱桥,并非着重于将桥作为大件工艺品来欣赏,也并非着眼于自李春的赵州桥以来的桥梁的发展,而是缘于桥在不同环境中的多种多样的形式作用。茅盾故乡乌镇的小河两岸都是密密的芦苇,真是密不通风,每当其间显现一座石桥时,仿佛发闷的苇丛作一次深呼吸,透了一口舒畅的气,那拱桥的强劲的大弧线,或方桥的单纯的直线,都恰好与芦苇丛构成了鲜明的对照美。早春天气,江南乡间石桥头细柳飘丝,那纤细的游丝拂着桥的坚硬的石块,即使碰不见晓风残月,也令画家销魂!

1984年

吴冠中,《春风又绿江南岸》,水墨设色·宣纸,49x69cm,1990年

画里阴晴

曾有画油画的人说:江南不宜画油画。大概就是因为江南阴雨多,或者他那油画技法只宜对付洋式的对象。数十年来,我感到在生活中每次表现不同对象时,永远需寻找相适应的技法,现成的西方的和我国传统的技法都不很合用。浓而滞的油画里有时要吸收水分,娇艳的色彩往往须渗进墨韵……人们喜欢晴天,有时也喜欢阴天,如果阴与晴中体现了两种审美趣味,则鱼和熊掌是可以兼得的。又画油画又画水墨,我的这两个画种都不纯了,只是用了两种不同的工具而已。头发都灰白了,还拿不定主意该定居到油画布上呢,还是从此落户在水墨之乡了!

1983年

吴冠中,《童年》,油画·画板,61x46cm,2003年

关于抽象美

“红间绿,花簇簇”,“万绿丛中一点红”,古人在绿叶红花或其他无数物象中发现了红与绿的色彩的抽象关系,寻找构成色彩美的规律。江南乡镇,人家密集,那白墙黑瓦参差错落的民居建筑往往比高楼大厦更吸引画家。为什么?我们曾斥责画家们不画新楼画旧房,简单地批评他们是资产阶级思想。其实这是有点冤枉的。我遇到过许多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的老、中、青年画家,他们自己也都愿住清洁干燥、有卫生设备的新楼,但他们却都爱画江南民居,虽然那些民房大都破烂了,还是要画。这不是爱其破烂,而是被一种魅力吸引了!什么魅力呢?除了那浓郁的生活气息之外,其中白墙、黑瓦、黑门窗之间的各式各样的、疏密相间的黑白几何形,构成了具有迷人魅力的形式美。将这些黑白多变的形式所构成的美的条件抽象出来研究,找出其中的规律,这也正是早期立体派所曾探索过的道路。

载《美术》1980年第10期

吴冠中,《怀乡》,油画·麻布,76x61cm,1998年

土土洋洋,洋洋土土

我也曾经历过鲁迅《故乡》中所写的那种回到相隔两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的感受。我认不出自己的老家了,因为江南农村到处都是一样的白墙黑瓦和竹林,我只吟出了一句诗:“竹映粉墙认家乡。”竹林确是我家乡的特色之一。古人画竹的可多了,我曾大量临过文与可和郑板桥的墨竹,虽高风亮节、体态绰约,但止于纸窗月色下的竹影,依然不能令我满足。我用油画来画竹林,竭力想表现那浓郁、蓬松、随风摇曳的竹林风貌,以及那干枝交错、春笋密密的林间世界。“其间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但那时却是我的乐园。”竹林,其间似乎确凿只是一色青绿,被某些学西洋画的人们认为是色彩单调不入画的,却令我长期陶醉在其中。

1980年

吴冠中,《竹林》,油画·麻布,76x76cm,1985年

今日江南行

江南抹尽旧画图,

湖上帆影失征途;

游子归来缘底事,

朦胧岁月催梦甦。

今年秋,重寻南京、无锡、苏州、宜兴等地江南乡镇,旧貌尽失,仅在太湖上仍见昔日渔舟,写了这首七绝。15年前在苏州光复镇写生旧民居,房屋虽大都破旧,但整体结构参差错落,很美,当我陶醉在美之捕获中时,派出所的警察却来干涉了,质问为什么画那些破旧落后面。今天乡镇旧房拆尽,处处新居,排列整齐划一,大都是两三层小楼,并有凉台,居住条件显然是改善多多了,但千篇一律,千人一面,引不起画家兴趣。改善生活是要事,岂能迁就画家的旧恋情而阻挡时代的进展。在苏州南林饭店前的一条小河两岸还保留着部分旧居,我画过多次的这条水巷,今天再见,依旧很美,形象的组织结构之美,确有其永恒性,并不因旧或破而损其本质。秦淮河两岸已恢复了部分旧貌,那是为了旅游事业,出于经济力量的推动,新建之屋宇虽显得粗糙简陋,但也或多或少满足了人们对历史的缅怀和审美的要求。

吴冠中,《江南抹尽旧画图》,水墨设色·宣纸,69x46cm,1990年

世事多变太匆匆,人生短暂,个人感情的发展往往与客观世界之变并不合拍,而艺术创作仿佛酿酒,陈年佳酿难于仓促赶制。我以前画过一幅竹林与茅舍,画面采用点线块面的新组合,追求现代审美趣味,自己的想法:竹篱茅舍旧诗情,点线块面新经营。这次江南江北绕了一大圈,连一间茅舍都未碰见,迫令我又要重新构思新经营了,艺无涯!

1988年

吴冠中,《留得江南旧画图》,油画·麻布,68x83cm,1996年

故园·炼狱·独木桥

我抽出了江南的禁锢,构成故乡身段,双燕飞来,指点童年。十年岁月逝去,我忽见秋瑾故居,白墙上突出了巨大乌黑的门窗,似惨惨的白照耀着黑漆的棺材,黑白苦难长相对。又十年,江南残留了两道横线,一道曲波,作者渐老,双燕飞去了。

2003年

吴冠中,《故园》,水墨设色·宣纸,70x85cm,2001年

燕子飞来寻故人

江南抹尽旧画图,游子乡情梦未苏。

吴冠中,《燕子觅句来(之一)》,水墨设色·宣纸,39×50cm,200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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