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名昭著的老闸捕房

▲ 上海市历史博物馆工作人员在南京路五卅惨案纪念地现场讲解，阿达摄影

在南京东路766-772号的街沿，立有“五卅惨案爱国群众流血牺牲地点”的纪念牌，五卅惨案的发生地在原来的公共租界老闸捕房大门口，当然，现在的南京东路766-772号，以前曾经是老闸捕房的大门。我先来说说地名“老闸”的来历。

▲ 五卅烈士纪念碑，位于闸北方家木桥北首（今虹口区广中路668号）附近，毁于抗日战争时期

“老闸”名称的来历

吴淞江（苏州河）横贯上海市区，把上海划分为“浜南”和“浜北”，近代以前，苏州河上没有桥梁，但是有水闸，最早的水闸在现在的福建路桥附近，称之为“老闸”，古代，这里的自然风光宜人，被古人誉之为“吴淞烟雨”，并被列入“沪城八景”之一，古人作诗曰：“闸门潮长水如春，区区张帆拂柳浓。别有归舟烟雨里，迎潮无奈泊吴淞”，吴淞江是一条潮汐河，有明显的潮涨潮落现象。吴淞江的水闸是用来阻挡潮水的，涨潮时闭闸，退潮时开闸，遇到闭闸的时候，船民就会上岸休息，添置一些食品、生活用品，于是，在老闸的南岸形成镇市，就被叫做“老闸”，《嘉庆上海县志·卷一·建置·镇市》：“老闸市，城北三里；新闸市，城北五里”。进人近代以后，所谓的“老闸市”、“新闸市”就被日益繁华的大都市堙没了，不过，可以根据资料查到，原来的“老闸市”在现在的厦门路苏州河边，现在的福建路桥也被叫做“老闸桥”。

▲ 位于吴淞江福建路桥南堍的老闸桥，明清两代，此处曾建石闸，以阻海潮，1735年，石闸移建金家湾，名“新闸”，原处遂称“老闸”。1875年，公共租界工部局在此建木桥，称老闸桥。摄于1880年，图片来自上海图书馆

总巡捕房和老闸捕房

1843年11月17日上海开埠，1845年11月29日，上海道台宫慕久与英国领事巴富尔签订《上海租地章程》，《章程》开头就说：“此就上海民情地势，前议洋泾浜以北，李家厂以南地基，租给英商建房居住，所宜遵行者，酌议数条，开列于后”，宣布英租界率先在上海建立。“洋泾浜”是一条河流，河流填浜筑路，相当于现在的延安东路，“李家厂”地名早已经堙没，大概在现在的北京东路外滩一带，当时没有确定西面的界线，翌年，上海道台与英国领事再次确定西面的界线，这条界线后来被叫做Barrier Street，中文名称叫做“界路”，也就是现在的河南中路，租界面积830亩。1848年，英租界扩张成功，北界延伸到苏州河，西界延伸到一条不知名的小河（small creek），后来这条小河被叫做“泥城浜”，就是在的西藏中路，租界的总面积2820亩。

1853年春，太平军顺长江而下占领南京，建立了太平天国王朝，江南的局势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同年秋，上海爆发小刀会起义，义军占领了上海县城，上海的局势岌岌可危，列强无法知道，清政府与太平天国之间的战争谁能取得最后的胜利，于是采取“不选边”的政策，提出了一个“武装中立”的口号，为了租界的安全，上海英、美、法三租界达成协议，组成暂时的“联合”，1854年7月11日，上海三租界的“租地人”在英国领事馆召开会议，英、美、法三国领事出席会议，会议通过《上海英、美、法租界租地章程》，决定组织成立自己的市政领导机构——“工部局”（Shanghai Municipal Council），同时组建Police Station，历史上的中国没有与“police”相对应的机构和名称，而清朝的北京有一个负责京师保卫的“巡捕营”，于是，这个“Police Station”被汉译为“巡捕房”，“police”被汉译为“巡捕”。后来，1909年，上海建立与租界Police Station相似的机构，称之为“警察局”，所以，历史上的上海，租界的“police”才称之为“巡捕”、“巡捕房”，而中国的“police”称之为“警察”、“警察局”，不能混为一谈。

租界的巡捕房建立后，1855年，得到上海道台的资助，在河南路的东面，三马路与四马路（汉口路与福州路）之间，门牌号“河南路14号”建造巡捕房，后来，在各处建立分捕房后，它就被叫做“总巡捕房”（Center Police Station）。

▲ 1884年地图，老闸捕房在天津路与宁波路自己的山西路上

1860年，工部局在老闸地区建立分巡捕房，也就是所谓的“老闸捕房”（Louza Police Station），这也是租界建立的第一个分巡捕房，早期的老闸捕房在天津路盆汤弄（山西路）转角，面积不大，巡捕房希望把老闸捕房建设在更靠近南京路的地方，当然，更希望把巡捕房的面积更大一点，1887年，工部局从上海跑马场手里以每亩1750两的价格买进了位于南京路北侧，贵州路西侧的土地约7.2亩作为老闸捕房用地，1888年8月1日奠基，1889年12月13日竣工交付使用。建筑为三层砖木石混合结构，内廊式殖民地风格建筑，原来的设计样式比较简单，后来在中轴线加建了塔式屋顶，两侧改建为假三层，增加了老虎窗，才使建筑的立面层次丰富一点。老闸捕房的大门朝南开设在南京路上。老闸捕房管辖的区域：东起盆汤弄，西至泥城浜，南起洋泾浜北至苏州河之间。这里是上海的市中心，许多事情发生在老闸捕房。

▲ 老闸捕房建筑经过改建

▲ 老闸捕房楼前的巡捕

▲ 老闸捕房拘押所拘押的人犯

▲ 1918年地图，老闸捕房在南京路北侧，贵州路与劳合路（六合路）之间，大门设在南京路上

五卅运动和老闸捕房

1925年5月15日，上海日商内外棉七厂的日本工头在厂内枪杀了该厂工人代表、共产党员顾正红，一场抗议日本资本家暴行的运动迅速席卷上海。公共租界当局试图镇压工人运动。23日，2名学生在租界为死伤的工人募捐而被租界巡捕房拘捕，24日，在举行的顾正红追悼大会上，又有4名上海大学的学生被捕。会审公堂定于30日开庭，审讯6名被捕的学生，这一天，上海2000多名学生走上街头，散发传单，向市民诉说顾正红被害经过，进行反对帝国主义宣传，租界当局出动了更多的警力，镇压运动，逮捕学生，仅老闸捕房就逮捕了学生100余名。愤怒的学生和市民纷纷涌向坐落在南京路上的老闸捕房，要求租界当局主持公道，释放学生，下午三点半，老闸捕房聚集了成千上万的抗议群众。3时37分，捕房捕头突然朝天鸣枪示众，随后，巡捕向人群开枪，造成13人死亡，15人重伤的流血事件，史称“五卅惨案”，全国以上海为中心爆发了“五卅运动”。

▲ 顾正红烈士像，图片来自

▲ 五卅烈士纪念碑（拓片），此页为殉难烈士的姓名、籍贯，原碑藏上海市历史博物馆

▲ 老闸捕房的大门开在南京路上，五卅惨案后，为了应对前来悼念烈士的市民，老闸捕房的巡捕如临大敌，戒备森严

五卅惨案后，中国人按照中国人的祭奠方式，每隔七天，就会有许多市民自发地带着香烛、供品，到南京路老闸捕房大门口为死难同胞“做七”（中国人风俗，亲人死后，每隔七天是一个祭奠日，第一个七天称之为“头七”，以此类推，“五七”是祭奠的重要日期，七七四十九天后告结束），祭奠死者，于是，每逢“做七”的日子，老闸捕房的巡捕门如临大敌，关门大吉；实际上，中国一年中有许多祭祀日，如清明、七月半、十月朔、冬至等，每逢这样的日子，也会有市民到老闸捕房烧香、烧锡箔，祭奠死难烈士，弄的老闸捕房不像戒备森严的巡捕房，倒像烟雾飘渺的土地庙。囿于五卅运动的威力，租界巡捕不敢对烧香的民众有所动作，惟一的办法就是“关门大吉”，为了避免与市民发生冲突，巡捕房只得现将南京路的大门用砖墙封闭，来一个“眼不见为净”。老闸捕房的大门改开到贵州路101号。

▲ 1926年新闻照片，箭头所指就是老闸捕房南京路大门，由于老百姓经常到老闸捕房，烧香燃烛，巡捕房被迫将大门封死，改开到贵州路上

▲ 五卅惨案发生地在老闸捕房南京路东侧的同昌车行

▲ 同昌车行早期的地址是南京路344-346号，与老闸捕房相邻

当然，进人20年代后，华侨资本的先施公司、永安公司、新新公司等大型的环球百货公司相继在浙江路以西的南京路上建立，南京路的繁华地段逐渐向西转移，地价、房价突飞猛进地上升，巡捕房的大门开设在繁华的南京路有一点不合时宜，1926年的五卅运动一周年后，工部局决定关闭老闸捕房南京路大门，把临南京路的土地出售，后来被建设为沿街的商铺。

▲ 1926年后，工部局干脆把老闸捕房临街的房子拆了，建成市房，照片中西侧的三层房子相当于现在的南京东路750-768号

▲ 1947年地图，老闸捕房改名为上海市警察局老闸分局。沿南京路的地块早已经改为“商业用地”

租界时期结束后，原来的老闸捕房改为“上海市警察局老闸分局”。建国后，这里长期为培光中学校舍，现为上海市商贸旅游学校。1985年公布为黄浦区文物保护单位，同年，在老闸捕房旧址树立在五卅惨案中牺牲的上海大学学生何秉彝烈士塑像。

▲ 老巡捕房现在的样子，外立面有较大的改动

薛理勇

1947年9月出生于上海。1981年大学毕业后即入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参加筹建今上海市历史博物馆。从事上海历史，中华文化风俗历史研究。现任上海市规划委员会咨询委员会委员、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委员会委员等。已经出版的著作有《外滩的历史与建筑》、《上海租界史话》、《上海洋场》、“薛理勇说老上海丛书”等约六十余本；主编《上海文化源流词典》《上海掌故大词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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