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坐在小房间里，透过一扇敞开的窗子，晨光下闪着光的绿色草坪在白色的屋顶上投下一道柔和的绿光。她戴着贵重的首饰，穿着精制的高跟凉鞋，身上的纱丽肯定花了一大笔钱。她说她是一个致力于动物福利组织的主要工作人员之一。人类特别残酷地对待动物，打它们、扭它们的尾巴、用尾端带钉子的棍子驱使它们，要不然就犯下无法言说的罪行。动物们必须受到法律的保护，最后，公众对此的看法是如此冷漠，必须通过宣传引起关注，等等。
“我来这儿是想问你是否愿意在这项重要的工作上帮助我们。其他重要的公众人物都提供了援助，如果你也能加入我们就更好。”
你是说我应该加入你们的社团？
“你能这样做就是巨大的帮助。你愿意吗？”
你认为反对人类残酷的组织会带来爱吗？通过立法，能使人们情同手足吗？
“如果我们不为好的事物而努力工作，那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好的事物不会因为我们逃离社会而形成。相反，从我们当中伟大的人物到最渺小的都必须一起努力来实现。”
当然我们必须一起努力，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但合作并不是遵循国家、党派或群体的领袖，或者其他权威颁布的蓝印条文。通过恐惧或贪得回报的合作不是合作。当我们爱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时，合作会自然而容易的产生。那样合作就是一件令人喜悦的事。但要有爱，必须先把野心、贪婪和嫉妒扔到一边。不是这样的吗？
“抛开个人的野心要花上几个世纪，而同时，那些可怜的动物们在受伤害。”
不存在同时，只有现在。你确实想要人类爱动物和他们的同胞，不是吗？你确实想结束残酷，不是在将来的某个时候，而是现在。如果你想的是将来，爱就是不真实的。请问，哪一个是行动真正的开始：是爱，还是组织能力？
“你为什么要把两者分开呢？”
刚才的问题意味着分裂吗？如果行动是看到需要某种工作、有能力管理才产生的，那这样的行动和出于爱的行动——在爱中也有组织的能力——会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当行动从挫折中产生，或者从权力欲中产生，不管那个行动本身多么好，它的结果注定是令人困惑、制造悲哀的。爱的行动不是支离破碎的、对立的、分裂的；它有一个全然的、融为一体的结果。
“为什么你要提出这个问题？我来问你是否愿意友好地帮助我们的工作，而你却在质疑行动的根源。为什么？”
请问，你建立这个帮助动物的组织，你个人兴趣的根源是什么呢？为什么你这么积极？
“我想这是相当明显的。我看到那些可怜的动物被多么残酷地虐待，我要通过立法和其他方式来帮助它们，来结束这种残酷。我不知道此外我是否还有其他动机。也许我有。”
找出它难道不重要吗？那样你就能更广泛、更深入地帮助动物和人。你组织这个运动是出于要成为某个人物、要实现你的野心或者逃避挫折感的欲望吧？
“你太严肃了。你想追根究底，不是吗？我也很坦白。一定程度上我非常有野心。我确实想以改革者而闻名；我想成为成功者，而不是可悲的失败者。每个人都在尽力攀上功成名就的梯子，我想这是人之常情。为什么你要反对它？”
我并没有反对它。我只是指出，如果你的动机不是真的要帮助动物，那你就是在利用它们作为增加自己利益的手段，这正是一个牛车夫的所作所为。他的方式粗鲁、野蛮，而你和其他人更细微、具有欺骗性。如此而已。只要你的努力是对自己有利的，那你就不是在结束残酷。如果帮助动物不能满足你的野心，或者不能逃离挫折和悲哀，你就会转向其他的满足方式。所有这些都表明你对动物根本没有兴趣，除非它能成为获得你个人利益的手段。不是这样吗？
“但每个人在一定程度上都是这样做的，不是吗？为什么我不应该呢？”
当然，这正是大部分人所做的事。从最大的政治家到乡村的操纵者，从主教到地区牧师，从最伟大的社会改革家到筋疲力尽的工人，每个人都在利用国家、穷人、或者上帝的名义，作为实现他个人理想、希望、乌托邦的手段。他才是中心，他才是权力和荣耀，但总是以人民的名义、以神圣的名义、以被压迫者的名义。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世界才有这样可怕和可悲的混乱。他们不是给世界带来和平、制止剥削、结束残酷的人，相反，他们对更大的混乱和不幸负有责任。
“我明白这个道理了，好，就像你说的那样。但运用权力是一件快事，我像其他人一样，屈服于权力。”
我们的谈话能不能不涉及其他人？当你把你自己和其他人做比较时，你就是在为你的行为辩护，或者对它做出判决，那你就根本不在思考了。你用表明立场的方式来保护自己，那样的话，我们就讨论不出什么结果。
现在，作为一个在一定程度上意识到我们今早谈话重要性的人，你不觉得可能有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来解决残酷、人类的野心等等问题吗？
“先生，我从我父亲那儿听到很多关于你的情况。我来这儿，部分是出于好奇，部分是因为我想我如果能充分地劝说你的话你就会加入我们。但是我错了。
“请问，我怎么能从内到外忘记自我，而真正去爱呢？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个婆罗门，我的血液里是具有宗教生命的；但我已经游离宗教观念这么远，我觉得我不可能再回去了。我该做什么呢？也许我不是最认真地问这个问题，我可能会继续我肤浅的生活，但你能告诉我有什么东西像种子一样存在我心里，不管怎样都会萌发吗？”
宗教生命不是一个复活的问题；你不能在已经逝去的往事中注入新的生命。让过去被埋葬吧，别试图让它复活。觉知你是对你自己有兴趣，你的活动是自我中心的。别假装，别欺骗自己。觉知事实：你有野心，你在追求权力、地位、声望，你想成为重要人物。别为自己或他人辩护。简单而直接地承认你是什么样的人。然后，当你不在寻找的时候，爱会不期而至。爱本身就可以洗涤隐藏在心智幽深之处的狡诈追逐。爱是唯一的能摆脱人类困惑和悲哀的道路，而不是人们所建立的高效的组织。
“但一个个体，即使他可以爱，没有集体的组织和行动他又怎样影响事物的进程呢？结束残酷需要许多人的合作。这又怎样达成呢？”
如果你真的觉得爱是行动唯一的真正的源泉，你会和其他人讨论它，那你就能把那些具有相同感觉的人聚集在一起。少数人会发展成很多人，但这不是你关心的。你在意的是爱和它全然的行动。正是这个存在于每个个体之中的全然行动会形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选自《生命的注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