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象和本质

黑格尔在《本质论》的第二部分第二章对现象概念作了专门的论 述，这一章又分为三节，第一节讲现象的规律，对此列宁作了不少摘 录和评语，已介绍如前。第二节讲现象的和自在之有的世界，第三节 讲现象的消解，对第二、三节列宁主要注意黑格尔关于自在世界(或称本质世界、世界本身)和现象世界的对立统一的思想。

黑格尔认为， 世界本身和现象世界是对立的，但同时又是同一的。世界本身和现象世界“二者都是独立完整的实存”，不仅如此，二者还是互相对立的，二者的对立表现为:前者中的肯定的东西，就是后者中的否定的东西。现象世界中的恶，就是世界本身中的善。

黑格尔在这里主要是强调二者的对立，但这种对立在黑格尔那里被夸大了，当然有这种情况，即在本质上是恶，而在表现上是善，但并非全是如此。 但黑格尔认为二者又是同一的，他用思辨的方式论证二者的同一:现象是为他存在，即为他物所规定的存在，但他物也是现象，因此，现象是自我规定，即自我相关。

自我相关即是本质，故现象是本质。反之，本质是自我相关，而自我相关即以自己作为自己的对立面，对立面即他物，为他物所规定即为他存在，即现象，故本质是现象。黑格尔的这一套思辨的夺张的议论有什么合理之处呢?列宁认为黑格尔关于现象世界和本质世界的辩证关系的论述，反映了人类认识从现象到本质的深化过程，这就是这套议论的合理之处。

列宁在《哲学笔记》中多次谈到过这个问题。过去我们谈到过， 黑格尔逻辑学中从存在进入本质这一逻辑过程是和人类认识过程一致 的，列宁对黑格尔这一思想十分重视。对于这一点，黑格尔也明确地谈过。

这就是列宁摘录过的黑格尔在《本质论》导言中的一段话:“存在是直接的东西。因为知识要想认识什么是自在的和自为的存在的真理，所以它并不停留在直接的东西及其各种规定上，却透过直接的东西深入到里面去，认定在这个存在的背后还有着同存在本身不一样的某物，认定这个在背后的某物构成存在的真理。”

在连篇累页的晦涩的思辨的逻辑论述中出现这样一段明白的晓畅的论述, 列宁认为是“吹来一阵可以说是清凉的微风”，但是，黑格尔并不认为这仅仅是一个认识的过程，他说，这一运动、知识的路，似乎是“认识的活动”，似乎是“外在于存在的”，它有着客观的意义，“这个进程是存在本身的运动”，即客观概念的自我运动。这里, 黑格尔把一个主观的认识过程客观化了，这是黑格尔客观唯心主义的 一个表现。

黑格尔在《本质论》以及整个《逻辑学》的若干地方描写的实际上是一个认识过程,特别是在《概念论》中，列宁在《哲学笔记》中 一再指出过这点，但黑格尔都把那些认识过程客观化了，列宁指出只要把黑格尔描述的“客观过程”了解为认识过程，我们就能清楚地看 出黑格尔的逻辑推演中的合理思想。

在《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一 书摘要》中，列宁对这个问题曾原则地指出:“不能原封不动地应用黑 格尔的逻辑，不能把它现成地搬来。要挑选出其中逻辑的(认识论的) 成分，清除掉它的神秘观念。”上述关于本质世界和现象 世界的关系的描写，列宁也指出这实际上是认识的深化运动的描写。

在摘录了黑格尔关于现象世界和本质世界的对立统一的一段话之后， 列宁说:“这段话的实质是这样:现象世界和自在世界是人对自然界的 认识的各个环节、(认识的)阶段、变化或深化。”这就是说，压根儿没有什么两个世界——现象世界和本质世界，虽然现象和本质是同一个世界的不同方面。黑格尔所说的两个世界的对立及其相互转化，实际上是人们认识的两个阶段即感性认识和理性认识的对立及其相互转化。这是认识的两个环节，是认识的深化过程。

列宁接着说:'自在世界离现象世界愈来愈远的移动 一这在黑格尔那里还没有看到。”这话如何解释是一个问题。有的人 解释为:自在世界离开现象世界愈来愈远的运动，指康德割裂自在之 物和现象的观点，而黑格尔是没有这种观点的。

这一解释显然不妥， 因为一来康德的观点谈的并不是二者愈来愈远的过程;二来黑格尔对康德的这个观点是坚决反对的，列宁曾一再指出这点，根本不会有黑 格尔是否会有这一观点的问题。我们认为列宁这里说的是认识的不断 的深化运动，即从第一本质到第二本质以至无限的深化运动，认识越 来越深，故离现象世界愈来愈远。

这从上下文来看还是比较清楚的。 当然，这并不是说黑格尔对此深化运动毫无所知，因为整个逻辑学就是概念的具体化即深化过程，但是黑格尔在这里还只停留在本质和现象之间的相互转化，而没有看到在本质和现象的相互转化之中，人们的认识在不断地深化。列宁不仅强调从感性认识到理性认识的深化运动，而且特别强调在理性认识中的深化运动。

列宁在《辩证法的要素》 中曾提到“人对事物、现象、过程等等的认识从现象到本质、从不甚深刻的本质到更深刻的本质的深化的无限过程”，在《黑 格尔〈哲学史讲演录〉一书摘要》中也谈到:“辩证法特别是研究自在(An-sich)之物、本质、基质、实体跟现象、'为他存在’之间的对立的。(在这里我们也看到相互转化、往返流动:本质在表现出来; 现象是本质的。)人的思想由现象到本质、由所谓初级的本质到二级的本质，这样不断地加深下去，以至于无穷。”

譬如对物质结构的认识，从物体到分子，从分子到原子，从原子到电子和原子核以及质子、中子等等基本粒子，就是一个从现象到本质，从第一级本质到第二级本质的一个离现象世界愈来愈远的运动。当然这个认识是不能脱离实践的，亦即不能脱离现象世界，人们要不断以实践来检验 认识的真理性，并修正认识，发展真理，但人们的认识确是愈来愈深入，以至于无穷。任何科学的过程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