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偶得梁实秋《雅舍小品》一套，精装，书质地洁白，文笔也洁白，文思却斑斓。
前些天正好读到一则信息，介绍梁实秋的晚年生活，可以用“洁白丰胰”概括，说梁老先生蒲柳晚景，是又白净又丰满。我很喜欢人到耄耋之年能有这样整齐的形象。或许，这样的形象得益于梁老先生素爱美食的天性，于是，径直抽出其中一本《雅舍谈吃》略读，看看这位美食家如何将大快朵颐的事情谈得那样风雅，那样率真，那样无瑕。
图丨清凉地儿
文人们爱吃，从苏东坡开始就打下了底子，说可使食无肉，但不可使居无竹，其实，这是苏大学士在打马虎眼，竹与肉一样不可少是假，食必有肉才是真。身为学士，学富五车，竹的精神气息在心在性情，内化成一种质地，想扔都扔不掉，倒是这肉字，顿顿都是少不得。心情好胃口就好，这份苏子旷达不是常人能学得来的，再怎么颠沛流离，都如访山问亭。苏东坡寓居惠州嘉祐寺，一日游山疲倦，欲到松风亭小憩，但亭尚远，发愁如何到达，良久，恍然开悟，自问：“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于是，作《记游松风亭》文，喻己如“挂钩之鱼，忽得解脱”。人生境地“有甚么歇不得处”，安于当下，随遇而安，吃喝都不耽误，才真是好心态。
时至明清，文人们在休闲雅趣上做足了文章。探雪湖心亭，泛舟君山夜，寂寞湖山似乎都有了主，箪食瓢饮的主题也上了大雅之堂，谈饮食的文章大行其道，从李渔的《闲情偶寄》到袁枚的《随园食单》，借饮馔之事颂闲适情怀的风雅精致，皆可反复玩味，品来妙趣横生。闲常日子，一般茶菜，能布置得如此活泼恬适，过成人应该过的样子，正是明清时期文人自我意识进一步觉醒并自成人格、风格、趣味的佐证。
近现代的笔墨着意饮食趣味的，当属周作人、梁实秋、汪曾祺，土菜俗食，到他们手头，都能蒸煮烹炸出一道娓娓道来、精致风雅的文字宴。食，色，性也，只有意想不到的风情智趣，没有意想不到的色香味。
如今，谁不会烹调得三荤五素饱腹，只是不见得有风雅之心；即使有那份风雅之心，恐怕也没文人们的风雅文字借来咀嚼了。是今人太爱实惠，吃饱喝足即可，风雅之事提起来，倒显得酸到倒了牙。
如今的食物安全也堪忧，转基因的，洒农药的，提心吊胆地吃下糊口，的确再难寻得那份安稳安心的风雅之意了。不过，能真风雅且愿意风雅起来的，侥幸还能寻得一人，便是M先生。
先生有雅福，自幼与书画结缘，诗书画三栖，雅缘由来也就不用再赘述了，只说M先生的口福吧。天高地远，受染污较少，能吃上有机的好米好肉好菜，喝上原生好茶，是乡野人家的家里福，几近桃源神话。M先生待客不用珍馐，只一两斤排骨煮熟，调入葱姜几片，再原汤煮上一棵农人担担子卖的新鲜白菜即可。美食家苏东坡在《雨后行菜圃》诗里赞白菜为“白菘类羔豚，冒土出蹯掌”，即将白菘美味比作猪肉、羊肉和熊掌。而M先生煮排骨白菜的美味有如此之大家们做实践支撑，世居城里的人们想一想都会馋到腿软心碎。
可惜M先生不常为文，不然定也能借锦绣文章传出一段饮食风雅；倒是偶有诗句出炉，清逸出尘，学养与道兼有之，是清淡修为的见证。不过M先生虽好美食，有口福，却不比苏东坡、袁子才等人食之隆重，只简单随意，原汁原味的自然即好，正如他之为人。
谈吃谈出好兴致，M先生寄来几样家乡特产，皆是山里农家朋友的手艺。听他介绍，不敢不受，那样的口福，求之难得，焉能推卸?
“可惜快递不答应，否则就可以再顺路给你寄棵白菜了。”他还玩笑着说。
丨文：箫雨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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