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发是一家文教用品厂的老板，初入此行业，他为了品种的齐全，更秉着对教育事业的敬仰，所出的货全部是通过优选上等原材料，精细加工，遍访行业大佬后才开始一步步计划生产的，其质量之过硬处，同行都不得不望其项背。他说，给学生用的东西敷衍不得，孩子们是这个民族的未来。
开学开张那天，整个文教市场如往常一样，人满为患。他的店自然也是借势发力，客流量远超预期。一半天下来，他和所有雇员一道，全忙得头昏脑胀，到中午对账时，大家恍然发现，总营收竟然少得可怜。饭后，短暂的会议中，勃发带头，第一个分析了自己上午的所遇所感。
“'老板，这种课桌看起来真是亮眼，放在教室里也很有学习的氛围，怎么卖的？’第一主动向我询问的顾客是一个年轻的创业小伙子，他说他爸也是一个老师，他自己的教师资格证上个月刚考上。我兴致大起，跟他讲了很多这类课桌的设计之人性，油漆之环保性，实木之牢固性，以及坐上去之舒适性，还有储存书本之便利性，可这小伙子对我说的这些居然很是漫不经心，最后他干脆打断我的话，径直催问我价格，我说了后，他兴趣大减，嘴里道：'东西是好，但我是用来开培训班做生意的，我的主要目的还是赚钱，盈利。赚钱，盈利，我自然最关心的是节省成本，至于学生，他们被我忽悠进来后，也根本不会去想课桌舒不舒服，行业都这样。给他们点其他的小恩小惠，他们就高兴得不得了，我何必去把钱花在这个无意义的东西上。’听到他这样一番回答，我简直如当头棒喝，他完全颠翻了我对'教师’一词的认识。”说到这里，勃发摇摇头，深感这个世道变了，正以一个他未曾察觉到的速度发生着凶猛的裂变。
“我接待的第一批顾客也跟老大的有的一拼”，一位店里的员工接过勃发的话道，“她们一行三个人，一个是美术学院毕业的，另外两个是在专业舞蹈学校学习过的。她们想办一个艺术类的培训机构。我跟她们推荐了我们的美术用品，以及舞蹈房设备，产品他们觉得确实是好，可当我把价格告诉她们后，她们的脸立即就拉了下来，说：'只有傻子才会投这么多钱在这上面，现在行业内谁不知道，家长谁去在意你对学生如何，他们最在意的是结果，是短期内孩子能不能画，能不能跳，这么个简单的任务，我们下大力气器械化的不断给孩子往死里整，一遍又一遍的强力灌输，简单的事情重复做，做到他吐也没关系，只要最后学员能摆出个可蒙骗过一般人眼睛的样式来，那还着急个其他的什么。美术的纸和笔，只要能画能写就行，舞蹈的围栏镜面，只要不伤胳膊，不卡腿，能照出个人形出来即可，与其把钱浪费在那上面，还不如省下来我们去吃几次火锅划算。’”这个员工说完，也叹了一句，“以前，我以为那些搞艺术的人，都是艺术一样的心灵，现在才知道这完全是两码事。”
“'我接待的这一群来客是在别的行业混不下去了，想来教育这个行业捞一把的人，他们有文学院毕业三四年了的，也有电影学院，传媒学院出来没找到如意工作的，他们因种种因缘际会相约着一道，准备聚众人之力合办一所课内外综合性的培训学校。给文学院的这位女老师推荐学校本该配置的一些中外名著书籍时，她却冷然道：'学生需要看什么课外书！就让他们不断地做题，在题上磨才是硬道理。这个圈子，什么最管用？成绩，分数，它们才是这市场的制胜法宝。你以为老师真的要做一个灵魂工程师啊？这是广告给外人听的，行业内的人鬼才信这个。’给电影学院的这哥们儿介绍几款教室装饰用的古画，以及象棋围棋时，他竟对此嗤之以鼻，道：'什么装修都不必要，只要是个雨进不来，风吹不垮的屋子就行，你还真指望把学生培养成一个个'德智美’兼优的人才啊！得了吧，他们在我们眼里就是一只只羊，我们'褥羊毛’时，只要不特别出格就行，褥完一批，再来一批，我们不指望他以后记得我们，在这种教育体制下，他们长大明事理后，也能理解我们，因为他们求学的终点跟我们殊途同归，——无非也是成为一个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第二个员工讲时，手都在颤抖，他内心里对教师这个职业的敬意，顷刻间即被眼前这群人给撕碎得一丝不剩。
“'那个学传媒的女子是来找我谈的，按照惯例，我得称呼她'美女’。我带她去看了一款比较好的饮水机，并顺便给了一很靠谱的送水公司的名片给她，她却冲我直发火道：'喝个水哪有这么多讲究的，我也没听说过喝自来水能把人喝到医院去的。我们到时候就直接在后厨用自来水过滤，方便又省事。你有没有想过，学生那么多张嘴，如果按照你这样的投入，一年下来要花多少钱？你也是做生意的，你难道不知道赚钱难吗？’我当时听她这话，想都没想地就回怼了她一句，'我当然知道赚钱难，但我更知道，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一个有良心的人也很有必要’。”第三个员工讲到这里，眼睛都红了，尔后，他也跟大家分享了一点他自己的成长，“我以前没体会到'美女’这个词用滥了的恶心处，今天总算体会到了，——眼前这个五官还可以，尺寸也不坏的女子，其身上一股铜臭气，奸商气却能薰倒一边天，我真看不出来，她哪里有一点美可言？以前听说这世上有“天使面容下藏着一颗毒蘑菇之心”的人，而我今天见识到的是，一般面容下附着一颗肮脏灵魂的人，已经遍地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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