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陈健
整 理：杨先
△ 课堂现场
首先我想和大家谈谈园林到底是什么？
我们中国人对园林是非常熟悉的，但是当我们被问到，能不能给园林下个定义的时候，我们发现是很困难的。
现存的众多定义中，我本人喜欢的是《佛罗伦萨宪章》里对园林的定义。
如果把造园看成是人们在城市里造一个天堂的话，园林就不是可有可无的问题。
只要人类不灭绝，就永远停止不了要造天堂的冲动，所以也有人把园林称为叫乌托邦。因此造园实际上是人类永远不可消失的冲动。
佛罗伦萨宪章实际上是一个文化遗产保护的宪章。就是全世界所有的国家集中在一块来讨论，由于战争以及各种原因，这些历史建筑该怎么保护它？
后来人们发现原来园林和建筑是两个事情，园林中间有很多活的东西，比如植物、水系、地形，这些跟建筑完全是两回事情。
比如说做一个石头建筑，它几千年以后还是这样，所以我们今天去希腊、罗马旅行看到的那些遗址，它基本上没有变化。
从第一点看，园林是作为文明与自然直接关系的表现，这里头的核心是直接关系。
也就是说在人类的很多其他各种各样的遗产中，只有园林是人类文明和自然直接关系的一个平台。建筑、城市，包括各种各样的遗产，都没有这样的直接的反映了人类跟自然的关系。
那么什么叫文明？文明就是人类在世界上进行各种活动留下来的痕迹，有些是精神的，有些是物质的。也就是说它是人类在地球上进行最基本的耕作留下的痕迹，这是文明的最初的起源。
这就是园林的第一个特征，它是人类文明和自然直接关系的表现。
因此园林跟别的东西是不一样的，它直接包含了人类跟自然的关系。比方说今天种的树，做的这些水系。
第二点，园林是作为适合于思考和休息的一个场所，以前我们都知道园林给人感觉是用来休息娱乐，甚至有人认为园林是用来放纵自己。比如中国古代的皇家园林给人的感觉都是，皇帝在里头沉溺于声色放纵自己。
但是园林对人来说绝对不仅仅是一个娱乐的东西。园林它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场所，他是特别有利于人们思考的场所。
古希腊曾经有两个最重要的园林，一个就是以亚里士多德为领袖的逍遥学派（Peripatetitkoi）。
逍遥学派也可以称之为逍遥园，很大的一个园林，亚里士多德整天领着他的弟子们在园里面散步，一边散步一边给弟子讲课。
第二个在古希腊后期，有一个很著名的园林叫伊壁鸠鲁园（Epicurus Garden）。
伊壁鸠鲁早年继承、修正和发展了德谟克利特的原子论哲学，建立起了一个思想上统一的完整体系。前306年到雅典 ，在他自己买的一所花园里办学，由此伊壁鸠鲁学派也称花园学派。
伊壁鸠鲁的学校里有男有女，还有奴隶，以充满友谊而著称。追随者把他当作神圣者来崇拜，他的教导被当作正统学说严格执行，形成了花园派独尊师长的传统。
有学者认为伊壁鸠鲁比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还要厉害，现在我们花了很多精力来专门研究以伊壁鸠鲁哲学，很多人对伊壁鸠鲁有误会，以为伊壁鸠鲁就是一个享乐主义，实际上完全不是这样。可惜伊壁鸠鲁留下来的文字很少，只有半本书。
古希腊是西方文明的发源地，要研究西方的思想的来源，就要回到古希腊园林，跟所有的场所相比，园林是唯一能够让我们能够思考的地方。
当然中国人也一样，我们可以发现孔子带着他的学生上课，都是在一棵大树下面，环境很好的地方。园林它是非常的本质化的环境，促使我们能够思考。
再举一个中国的例子。宋代，杭州有一个很著名的人叫沈括，写了《梦溪笔谈》。梦溪笔谈相当于中国历史上的百科全书，涉及到很多自然科学，还有画画的原理等等，在中国文化历史上相当于一本亚里士多德式的书。
那么沈括的书为什么叫梦溪笔谈呢？因为沈括在江西当官的时候，他有一次路过镇江金口，看到一个老园子特别好，就把它买了下来了。等他从江西卸官以后，他就开始来镇江造这个梦溪园。
当然了，园林也肯定是一种文化——园林式的文化。这个是毫无疑问的，因为我们都知道文化（culture）跟农业(agriculture)也是有关系的，那么园林跟农业有非常紧密的血缘关系的。
早期的园林的发达与否，它直接来自于当时的农业技术，如果水利技术、测量技术，土壤处理技术就是做好的话，造园不可能做到。
西方园林为什么今天看来是比较几何式的？他跟尼罗河两岸测量土地用几何学是直接相关的。
我们的井田制的土地政策，也都跟我们的土地测量有关系。因此大家可以发现，要研究中国的早期的园林历史，就要研究中国的早期农业史，还要去研究中国皇帝是怎么进行土地测量，土地分配，我们早期的测量统计方法是什么？这个秘密就在这里。
还有一个，园林需要水，那么如果我们灌溉的技术不解决，园林中做水景做不了。尤其是在一些缺水的地区，所以我们园林的水系的建设直接得益于我们的农业部门的水利技术。
把树种好首先是农业的问题，农业把树把植物种好了以后，我们才能够把那些技术挪到我们的我们园林这边，所以说园林是直接产生于我们的农业技术，农业技术的好坏直接影响着园林。
园林还是一种风格，一种见证和艺术，那么什么叫风格呢？
当我们说风格的时候，我们指不同的时代它呈现出来的一个整体面貌。
比方说我们今天说宋代的风格和明代的风格的区别，我们指一个时代，所有的东西加在一块。比方说宋代的绘画，宋代的诗词，然后宋代的家具。当我们说明代的时候，我们也是指明代的园林造园，明代的建筑，然后明代的家具绘画。
因为我们都知道园林是一个在所有的艺术中间是最综合的艺术，它外面包括自然，里头包括所有的人工的我们的藏品、家具，然后各种各样的摆这种装饰品、装饰品、几案、书橱，还有各种文字、匾额、对联等等，所以说园林它就是一个风格。
当我们说巴洛克园林的时候，我们指它体现的是巴洛克风格的东西。当我们说出中国园林的时候，我们往往是指中国园林的时代的见证，不同时期我们就出现了不同的不同特征的园林。
园林它不仅仅是一个时代的见证，园林很多时候是一个个人的作品。
园林身上还带了很多个人的色彩，同时他还是常常具有创造力的艺术家的独创的艺术，中国在历史上数得过来的几个造园名家，我本人最欣赏的是张南垣（1587~1671），明代造园家。
按照曹汛先生的说法，张南垣一家三代人在明代造了差不多有几百个园林，后来他的儿子辈孙子辈到清朝的皇宫里头造园。
计成也造了四个园子，计成也算是一个造园家，在他的书里就说到是根据计成造的长江南北的四个园林，然后总结出来才写《园冶》这本书。
还有一个非常著名的是江苏常州人戈裕良。戈裕良的作品，今天还有幸可以看到——环秀山庄。
△ 清代戈裕良在苏州叠的环秀山庄
学术界都认为戈裕良的叠山水平已经达到了中国古典园林最高的一个巅峰。
我们今天很难看到张南垣的作品，只能看到无锡的寄畅园，寄畅园是张南垣的侄子张鉽的作品，寄畅园的堆山叠石，尤其是八音涧，它还是有很多张南垣流派的做法。
今天在杭州也有一些园林爱好者，周伟国在余杭良渚做了一个很大的园林。也叫梦溪园，但是这个梦溪园跟沈括的梦溪园是完全两回事，他是按照自己的理想来做，按照他心目中皇家园林的理想，因此它不算是常规意义上的私家园林。
这就是我们所说的，每个人留下来的东西都有他自己的印记。
比如说源自于中国，后来到了日本自己发展的很好的日本园林，大家可以看看看日本人对日本园林态度，无论是造园的设计还是施工养护都让人敬佩。
△ 龙安寺 摄影：杨先/园旅
这位是枡野俊明，这是他在中国上海的一个办公室，叫七月合作社。
他们最近在杭州做一个江南布衣的办公楼，差不多快做好了，就在离我家很近的地方。江南布衣把他请来，然后做了一个非常小的庭园，我们一定要去参观一下，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的。
我了解他整个过程，选树怎么选？整个团队从日本派出来，然后怎么去种树，树选了以后放到自己的小苗圃里再培养两年，再进行修剪，然后再把它种过去。
园林做好以后，怎么去维护它、怎么管理它。同样一个东西，你把它管理的好，你珍惜它，它就是一个特别有意思的艺术品。
同样一个小盆子，如果是你特意为它做个展架，把它放在展架上供人参观，它就是一个艺术品。如果把它放桌子上，弹弹烟灰，那就是一个器具。所以说这取决于我们对他的态度。
东西，高贵不高贵，取决于我们人对他的态度。比方说你要参观日本园林，对不起，你必须预约，全世界各地都要预约。
现在我们的拙政园从来没有实施过预约，节假日拙政园里太多人在里面，摩肩接踵、人潮涌动。拙政园作为一个世界遗产，这么好的一个园林，实在是非常影响体验的。
注：本文节选自陈健老师在2020年6月7日在园林总裁班的课程《中国古典园林十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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