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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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匠炉

俗话说“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

打铁是一种原始的人工锻造工艺，也是一个苦累活，虽说简单实用，却不容易掌握。

麦收和秋收之前，是打铁最忙的季节。来我村打铁的是邻村的赵家，赵家干巴巴三个儿子。后来，我的二姐嫁给了赵家的老大，父亲说和赵家熟悉，脾性摸得清。农村姑娘找个婆家，父母不光看这户人家是不是吃上饭，还要看父母的人品，父母在村子里不噶户人的，家境再好，一律免谈。女方的娘还要捎听一下小伙子娘的脾性，一旦男方的娘是个不孝顺不讲理的主，姑娘的娘是万万不点头的。她摇着头：“可不能进这样的人家，不讲理的婆婆儿媳妇有罪受，不孝敬父母更是万恶不赦，闺女嫁过去也会学坏的。”

经常陪赵老汉打铁的是他的二儿子，人高马大的，皮肤黝黑，像块生铁蛋子。爷俩赶一辆驴车，在各个集市上流动作业。我村大集的时候，他们来得最早，火炉支在集的西南角，紧靠着大湾。

和泥，打土堆，炭块熊熊燃烧起来。烟呛味，很远就闻得到。炉边架上风箱，风箱一拉，风跑进火炉，炉膛内火苗蹿得老高。不断蹿起的火苗像几个调皮的孩子，和风捉着迷藏，一会进一会出的，异常顽皮。火炉边上是打铁的铁墩。驴车里、地上散放着一些成品、半成品的农具。多数是犁、耙、锄、镐、镰，菜刀、锅铲、刨刀、剪刀等，还有打制好的门环、刨钉、门插等。为了防止盗贼，乡亲们喜欢找铁匠打制一根不粗不细的铁棍，铁棍的一头打上锁孔。晚上在门上上锁，以为会万无一失。农村的院墙普遍低矮，小偷不喜欢开门而入，喜欢做“墙上飞”。

当烧红的铁块在铁墩上被赵家父子敲打得火星子四溅时，打铁变成一支恢弘的交响乐。风箱拉起时，乐曲还在延续。随着加热的需要，那风箱在平缓匀称的节奏中伊伊作唱，炭块发出嘎巴嘎巴的声音，充满了火红的希望。炉中的火苗，随打铁的节拍跳跃，在摩肩擦踵的集市上，打造出一副乡村的清明上河图。

打铁的人身板都结实，赵家老汉和儿子都像铁墩子似的。赵老汉从容地挑出一块铁料放到火炉中烧着，等铁块被大火烧得通红后，他快速地用一把钳子夹出，放到铁墩子上，父子两个你一大锤我一小锤反复地敲打，不一会儿，一张小镢头或者一把镰刀就打制成功。打造一件农具，要经过五六道工序：选料、加温、火候、锤打、淬火、磨口……

打铁除了工序繁杂外，还特别考验铁匠师傅的眼力，铁匠不像木匠，可以用尺子在木板上涂涂画画，打铁只能靠铁匠的眼力，右手握小锤，左手握铁钳，在捶打过程中，要凭目测不断捶打铁料，这样烧制的铁块才能打成铁锹或镐头等。赵家的铁匠手艺没的说，在附近几个村子那是中首屈一指。

铁匠打铁对年少的我们来说，也是无事可做时观赏的风景。火炉上火苗烧得贼旺，一个铁块被烧得通红。赵家二小子用铁钳夹起烧红的铁块，迅速放到铁墩子上，用锤子左敲右打，时轻时重、时快时慢，一会又拿起来仔细端详，铁块慢慢冷却下去，红色消失后，他把铁块送回炉子里继续煅烧。如此四五个回合，二十几分钟后，铁块被打成一把月牙似的镰刀。在水里淬火之后，镰刀交到赵老汉手上。赵老汉将镰刀打磨一番，在镰刀的尾部蜷一个铁圈，便于装镰把子，然后交给等着拿镰刀的乡亲。乡亲递给他七毛钱：“镰刀打制得真好，样子好看还锋利。”赵老汉把钱揣进自己的裤子口袋，哈哈一笑：“还有什么需要打制的，尽管拿来。”

“打铁要趁热，冷下来就打不动了。”赵老汉一边在铁墩子上忙活着，一边嘱咐自己的二小子。看到他爷俩你一锤我一锤的，火星溅到了赵家小子身上穿的青色咔叽服上，二小子在赤红的火炉旁边热得汗流浃背，汗水滴在铁器上，“吱啦”一声就冒出一阵青烟。他胸前戴一截长围裙，围裙被火星烧出了许多洞洞，像雨后冒出的槐树菇。看他的两只手背，黑厚的手掌上布满白色的小疤痕，都是火星溅伤后结痂的，从没有看见赵家父子戴过手套。他们的双手不仅有疤痕，黑厚的手掌，想必用碱水也洗不干净。

找他们打制农具的人很多，每个大集他们都要擦黑才能回家，这时没打制好的农具还有好多，他们只有捎回家去连夜打制。中午，他们在火炉上烧开一壶水，就着自家的凉干粮吃，很苦。

赵老汉不愧为打铁的行家，不仅会掌握打铁的火候，还有一双火眼金睛。他后来托人来我家提亲，把二姐嫁给他家的老大，他的眼力真好。二姐是我们四姐妹中最优秀的，除了个头稍微矮点，在我村的女孩中是出类拔萃的：贤惠、能干、善良、有包容心。

工厂生产的铁器工艺精美轻便，相对于铁匠师傅打造的铁具价格还便宜，尽管到了田里，锄几下地，锄头就折了，菜刀剁一次排骨也会硌刃儿。农业机械化的发展，灭草剂、联合收割机的兴起，农村很少有人用锄头、镰刀了，农民的家中恐怕也找不出手工打造的农具了。赵老汉几年前得了脑血栓，虽然能走动，但脑子却迟钝了。

铁匠炉像所有的旧行当一样，闲置在岁月的记忆里。它的光亮，虽历经多年，却飘漾在人的脑海里，如挥之不去的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