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稼雨——南开大学中文系教授，主要从事古代文言小说和文学史与文化史的关系研究。酷爱线装书，家中藏书近两万册，2010年被评为天津市“十大藏书家”。著有《中国志人小说史》、《中国文言小说总目提要》、《魏晋士人人格精神》等。
在这个稍显狭促的房间里，除了一扇窗，三面墙都是沉色调的书架。重重叠叠的发黄线装书在书架的玻璃门内互相簇拥。午后阳光在百叶窗上折下一节节黄色的光影，细微的尘粒在其间缓慢飞舞。宁稼雨给这间书房取名为“尘故庵”，确实妥帖。
宁稼雨收藏线装书始自1978年，至今初步统计有一千六百多种。其中包括明刊本五种，顺治至嘉庆间刊本约一百种。内容涵盖经史子集，以小说笔记和丛书类书为主要特色。线装书之外，宁稼雨的书多是经史子集等研究著作。
宁稼雨很少去图书馆和咖啡馆。就做学问而言，这里的藏书已经是一个相对完整的资料库。他坐在书桌旁，看着那些发黄的旧纸文字，“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越看越喜欢。”
线装书除了收藏价值，对宁稼雨来说还有一个更为私人化的内在动力，就是藏书的学术价值。他曾在1996年出版了《中国文言小说总目提要》，但在后来这十几年的收藏过程中，不断发现书中错漏的文言小说版本，也见到了不少自己曾以为不知所踪的版本。因此，他计划再出一本修订版的《中国文言小说总目提要》。
在宁稼雨的书桌旁，两本《世说新语》甚是显眼。宁稼雨告诉记者，单是《世说新语》，他手里收藏的线装书有12种版本，包括抄本、木刻本、石印本、铅排本。现代平装版本至少也有12种，包括他自己整理注评的版本，总共应该有24种以上。
“我这辈子学术上主要就靠《世说新语》吃饭啊！”宁稼雨叹道。
做古代研究的，要有跟古书打交道、读古文的能力，但让宁稼雨感到遗憾的，现在只要有铅字的排印本，学生多数不会选择读线装的老本子，这和他自己对线装本的热爱形成鲜明对比。宁稼雨有个心愿，在他退休之后，要每天坐在“尘故庵”，“把几千种线装书的笔记小说好好读个遍。”
小时候就拥有“私人图书馆”
宁稼雨家境普通，幼时并无太多读书的机会。直到小学老师给了他一张大连市儿童图书馆的图书证，他跟书的缘分才开始。他基本上每个下午和周末都泡在了图书馆，几乎把里头红色教育的书籍看了遍。
“文革”来到，学校停课，图书馆也关门了。一时间，哪怕是《高玉宝》、《刘文学》、《红旗飘飘》这样的革命书籍也成奢望了。但这时候，宁稼雨竟然有了一个“私人图书馆”。原来，1966年，宁稼雨的哥哥参加“革命大串连”，在塘沽碰见一间小学图书馆烧书，就用两个书包装回大约四五十册的书，主要是一些苏联儿童文学以及一本《恩格斯传》。宁稼雨就把所有的图书都编上了号，又用钢板、蜡纸刻印了图书登记册和借阅登记簿等。在那个地下换书火热的年代，小小图书馆作为“互通有无”的资本，给宁稼雨带来不少读书机会。他看过绝大部分现当代小说和古代小说，诸如《苦斗》、《三家巷》、《烈火金刚》、《林海雪原》等。一本鲁地的《三国演义论集》成了他的“学术启蒙之作”，“从此发现了评论者的角度。”直到今天，宁稼雨还会在课堂上引用书中例子。
宁稼雨中专毕业后，在大连第38中学任教。学校请他当图书管理员。说到这里，宁稼雨笑起来，原来所谓学校图书馆，实际上只有90厘米宽的三层书架。革命领袖的著作占了一层，文学书籍少得可怜，连四大名著都没有。荒诞的是，一段时间批林批孔运动也成了摄入知识的源地。当时为了“批判使用”的需要，宁稼雨购置了《水浒传》和《水浒全传》。这些版本的最大特点是书前加上毛泽东有关《水浒传》的谈话内容，以及编辑部为配合运动所写的前言按语。有些单位为配合运动自行印行了一些版本。当时他便对《水浒传》的版本情况有了基本了解，“为后来的研究打下较好的基础。”这让宁稼雨相信：“无论读书背后的动因是什么，只要读了就是好的。”
从古书到电子古籍
宁稼雨的藏书之路起于一个意外。1996年春天，《中国文言小说总目提要》的责编周晶到天津，便拉上宁稼雨去逛天津沈阳道的民间古物市场。一次他们发现一部巾箱袖珍石印本的《株村谈怪》，内容一看便是志怪笔记。在周晶的大力怂恿下，宁稼雨终于下狠心以四百元买下此书。宁稼雨回家一查，发现《株村谈怪》不过是清人朱眉叔《埋忧集》的一个异名。“解决了该书版本学上一个问题，并使该本成为个人收藏。学术价值难以估量。”自此，宁稼雨开启了大规模的线装书收藏，一发不可收拾。
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他大致确定了自己的收藏范围：以与专业关系密切的小说和笔记为主，适当兼及其他文史书籍。这时他搜罗到不少有版本价值的藏品，如明三畏堂刊吴中珩校刊六卷本《世说新语》、清初刊本《国色天香》、康熙丙辰(1676)承德堂刊四卷本《世说新语》、乾隆二十七年(1762)茂清书屋刊《世说新语补》等等。
1998年的另一次偶然的经历让他的藏书量增长了近一倍。曾任南开大学图书馆馆长的冯承柏先生，家中藏书急于出售，以“商业收藏价值”为由，宁稼雨和家人协商，动用了较大一笔积蓄买下了这批珍贵古籍。冯家的古籍大约有两个书架，其中一半是《四部备要》和《四部丛刊》中的常用书，另一半则是与古代文史相关的书籍。里面的几种藏书也因其罕见别致，格外为宁稼雨青睐。如嘉庆十一年(1806)写刻本曾廷枚撰《古谚闲谈》，虽只一函二册，但大本白纸，刻印精良，令他爱不释手。
不过“尘故庵”不但有线装书，也有大量的电子书。在书房一部电脑里，宁稼雨收藏了接近两个T的电子书。从经史子集等古籍到现当代研究著作的所有电子书，他拥有近七八成。
宁稼雨直言，自己为“尘故庵”的巨大财富感到满足和得意：“无论是做学问还是阅读，我基本都可以自给自足了。”
采写：钟瑜婷
摄影：张建
（本文原载《南方都市报》2014年7月13日《阅读周刊》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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