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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厢-在贻庆街坚守的上海爷叔

老城厢,1843年前这里就是上海,用城墙围起来的生活区。所谓“城厢”,就是指城和厢,也就是城里和城外人口居住集中的区域。

小时候那里极少去,最多就是穿梭在附近卖琴的金陵东路骑楼里;或者节假日父母带着逛逛城隍庙,走走九曲桥,看看元宵灯会。

大境阁

随着上海逐渐发展成为中国的国际化大都市后,人们似乎也逐渐淡忘了老城厢。那里不仅留下了城市发展的历史痕迹,也保存着许多文物古迹,这些都是上海的组成部分。所以我就想借着早上去修电脑的时间,顺便去探寻一下即将动迁重改,前途未知的老城厢。

大境路


在准备探寻老城厢之前,自己也做过一些功课,所以计划是从大境阁开始,一路向东,途径因疫情而闭门的白云观、慈修庵、实验小学,和老城厢环境不符的露香园高楼住宅,还有一些拆到一半因政策不明确而停工的里弄。

拆到一半的里弄

随后走过旧仓街,穿过狮子街,来到方浜中路,问了一个在这里工作好几年的收营员附近的一些情况。

收营员:这里除了实验小学重新弄过,其他几块地方已经五六年了还是这个样子,具体什么时候改造,改造成什么,我们老百姓也不知道。


转个弯来到了贻庆街,左边就是一个极小的弄堂,长度也就几十米,感觉废弃了很久但现在仍有人居住。地上很脏,门口还晒着牛仔裤和淡褐色西装,苍蝇和飞虫在头上盘旋,所以我也就拍了几张照片准备去下一个弄堂。

但同时我也很好奇这么一个短小的弄堂叫什么名字,抬头已看不清上面的文字。问了保安,他也不知道,指指对面那位坐着的爷叔,让我去问他。爷叔正安静地坐在躺椅上,翻看并轻声地读着【圣经】。他就是后来带我老城厢寻旧的爷叔—吴伟钢。(下文中吴叔即是吴伟钢,斋即是我)

正在读【圣经】的吴叔

斋:阿叔侬好,侬是住在个的(这里)额伐?

吴叔:嗯,吾从小住在个的额,吾爸爸,额爷爷侪住在个的额。

斋:个么侬今年几岁啦?

吴叔:今年67了。

斋:个么现在您周围的邻居侪搬忒啦?

吴叔:搬忒了,有额拿了钞票自己买房子了,有额分配到松江,老远额,伐起。

斋:搬到新额地方么,环境比个的好呀。

吴叔:忒远了,么地铁额,而且现在67了,还能勒个的登多少辰光,住勒个的有感情了,蛮好额嘛。

斋:个么居委会、动迁组有过了帮侬做过思想工作伐?

吴叔:叫伊拉覅来。

斋:

吴叔:侬哪能到个的来额?

斋:想来看看老城厢,马上要拆忒了。

吴叔:是额呀,之前有老多人来个的拍照额,侬已经属于来了晚额了,帮侬起拿则阿登(椅子),侬坐。


吴伟钢,上海人,今年67岁。20世纪初的某个时候,他的曾祖父从附近的江苏省苏州市搬到了上海。他建立了一家印刷厂,一度还大量出版中国地下党刊物。后来把生意传给了他的三个儿子,包括吴叔的祖父。原来的建筑仍然矗立在大境路,但是曾经被印刷厂占据的街区已经被木板封住了。这家印刷厂非常成功,吴家在贻庆街建了很多漂亮的房子,而且都在咫尺之遥。他的家庭生活有很大一部分发生在如此近距离的地方。他的祖父和父亲都出生在贻庆街19号,而吴叔本人出生在1号。

第一排从左往右数第二个是吴叔,7岁,摄于1961年,吴叔的祖母七十大寿

吴叔的父母


闲聊了一会,吴叔饶有兴致的问我有没有时间,他可以带我在附近逛逛,我欣然答应,能有当地的居民和我说说过去的事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吴叔拿了一袋饼干后出来,关上门。

吴叔:先带侬往金家坊走走。

金家坊位于上海老城厢老西门地区。原是片空旷之地,传说在晚清年间有一金姓大户人家在此建起一座大宅院,从前门至后门距离就长达100余米。楼台亭阁,极具奢华。花园中搭建了远近闻名的戏台,久而久之,围绕金家大宅院建起了民居,形成了街区,这块地域就被人称为了“金家坊”。

穿梭在老弄堂里的那种感觉对我这种从小生活在石库门里的上海小囡来说一点都不陌生,至于吴叔,我想这里的路即是如同迷宫,他照样闭着眼也能走出来。现在的金家坊,早说要拆迁了,确实也拆了八九不离十了,因此整条街区显得破败不堪。

吴叔:诺,个是金家坊94号,文革时候这家被抄了,阿拉侪看到额。
斋:那文革对侬屋里有撒影响伐?
吴叔:个到么,就是书伐读了,小辰光伐懂呀。
斋:零分光荣咯哈哈?
吴叔:哎。。。呵呵呵。。。

金家坊94号


其实还问了他很多关于那个时代的那件事,对于他和他的家庭来说影响不是很大,但他也亲眼目睹了一些事,现在说起来,面带微笑,云淡清风(后来查了相关资料,金家坊99号也很有故事,以后有时间我再写一篇)。

说着他带我来到了另一家独居老人的房子里,吴叔本是好意想让我来拍点照片,可老人并不这么想。

老人:撒体啊,跑开跑开,个的伐好拍照额!
吴叔:哦哟,大噶老邻居了,带小青年来个的看看。
老人:伐阔以!个的是额屋里,侬带人进来伐烦啦,影响到了!
斋:伐好意思哦(其实我也没拍照片),个么吴叔阿拉走伐,伐打扰人家了。

吴叔还挣扎了一会

,其实他挺想让我拍几张照片留念下的,我也怕打扰人家,所以就和吴叔说走吧,去下个地方。

吴叔:叫自现在读「圣经」了,脾气没以前暴躁了,心底善良了,人还是要有好额心,做好事,不然换到是以前,就。。。(大家自行脑补

背影


我们转个弯来到了西马街,推开门,又是个很有趣的地方。里面也住着一户人,女主人姓陈,正下楼来拿快递。

吴叔:之前带同济大学额人来过个的额,侬看个额木雕扶梯把手。
斋:嗯,老精致额,侪是手工雕刻额。


吴叔:走,阿拉上起,伊额窗台那里看出去,是拍照额好地方。
斋:个则视野蛮灵额。


吴叔:还有个额窗额颜色,雕刻,老多人过来做过研究额。
女主人:好了好了!要关门了!呐好走了!

雕刻的工艺

女主人和吴叔是老邻居了,所以吴叔“擅自”进来,她也没说什么,感觉这一块区域就是吴叔的地方,没他不认识的邻居,也没他推不开的门。

西马街


接着吴叔要带我去他小学看看,说起他小时候,他看上去很开心,脸上充满了回忆。穿过北孔家弄、木桥街,他也顺便提醒我转角处有界碑,还好吴叔提醒,不然我就差点忘了来探寻的其中一个目的。

吴叔的小学,5号,现已封

6号是吴叔读五年级的小学

左边戴眼镜的是吴叔的小学老师,加入基督教是从小受她影响

吴叔:个是额小学,现在侪已经拆忒封忒了。读额是民办小学,班级里人伐多,后来老城厢的居民多了起来,小朋友啊多了起来,学校额教室不够用了,就去旁边额地方继续读,现在啊拆忒了。
斋:侬小辰光有英文课伐?
吴叔:么额,就语文帮数学。
斋:个么成绩好伐?
吴叔:成绩么。。。后来因为文革就么哪能读了,再后来就起崇明前哨农场上山下乡了。
(语气中有些无奈没能好好读书)
斋:个么侬后来哪能加入基督教额呢?
吴叔:因为额小学老师,受伊影响,伊是基督徒。
斋:那侬经常起教堂伐?
吴叔:老早起额,起沐恩堂,11年受洗额。
斋:个么侬圣诞节额辰光阿一道起过节额咯?
吴叔:呵呵。。。现在小青年忒多,过去要排队额,吾就伐起了,心诚则灵,呵呵呵。。。

界碑在上海城市历史演变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以前,人们造房子,需至管理机构申请,然后在房子占地面积的对角处竖起两块石头,以此为界编号,此为界碑。界碑所涉题材广泛:包括政府机构、行业公所、善堂、企业用地、私人宅所等等,以界碑为证,可以将变迁中的上海城区格局真实可感地呈现于人们眼前。(因为边走边聊,所以我应该是错过了一些界碑,下次再去的话会重点去寻找一下)

陸雪?

衡德堂吴界

陸?琛堂界


我们继续行走在孔家弄、红栏杆街、金家坊,遇到了把弄堂口改造成一个房间的上海爷叔;也有骂册那坚决不肯搬迁的居民;也有跷跷二郎腿心态很好的上海阿姨,一路听吴叔说了很多故事,娓娓道来。

北孔家弄50号门口的红色痰盂罐

不肯搬迁的居民

即将成为“历史人物”的上海爷叔

又发现一块界碑

吴叔:金家坊169号是以前郭沫若住过额地方。(后来我查了相关资料,似乎并不是,产权人是属于一位姓华的先生。)

金家坊169号

吴叔:半耕盧、存恕里、燦盧个些侪是历史建筑,伐拆忒额。


吴叔:侬看个则象鼻头是伐是老短额?
斋:对额。
吴叔:据说是因为当时怕红卫兵抄家,这家主人自己把象鼻头敲断额。

 
吴叔:承德里,老早陆小曼就住在个的。
斋:几号啊,是伐是顶上有五角星额那家。
吴叔:阿里有五角星啊,哦哦哦,侬伐刚吾还么看到呢。(隔壁一对老夫妻闻声出来,也是吴叔的老邻居了)
老夫妻:个五角星么总归是文革辰光留下额咯,老里把早么额。听老早额人刚陆小曼就养在个的,徐志摩阿来过额,现在有很多人过来拍照片额。

承德里,陆小曼的家


随后吴叔说要带我去教堂,但我印象里金家坊附近是没有教堂的,跟着吴叔从吉祥弄往东走,右转看到的是松雪街幼儿园,他告诉我这里曾经是天恩堂。

吴叔:老早个的是教堂,天恩堂,现在是幼儿园,吾额儿子小辰光啊是勒个的读额幼儿园。旁边额楼是新造出来额。

天恩堂属于美国圣公会系统,始建于道光三十年,原址位于肇家浜上的虹桥南堍,名基督堂。后买进石皮弄(现松雪街)原英国圣公会福音堂旧址建新堂(该福音堂教会后辗转成为闸北圣保罗堂),光绪二十五年10月落成。因信徒日增,于1932年在原地重建,还增办小学。1937年与邑庙区(现老城厢一带)卫生所合办平民诊所,施医药。1949年4月诊所停办。1958年教堂被停办,房产转隶上海联合汽配厂,现在是松雪街幼儿园。

原天恩堂,现松雪街幼儿园

吉祥弄转角

有公司名称的砖块


回到吴叔的住处,他很热情地邀请我去他家看看,吴叔家养了很多狗,看见他回来都很兴奋,其中有条狗看到外人进来(我)老是在叫,我确信它是条好狗

吴叔家的地砖

屋子里有一股狗屎未清理的味道,估计也是弄不动吧。吴叔家给我的感觉就是很高,按照他的话来说原三层楼的房子他们按照二层楼来造,所以站在房间里你会觉得很宽敞。我记得我小时候住的房子也很高,有阁楼,但显然吴叔房间的高度实在是太高了。

这间是吴叔的父母住的房间

我踩着很窄很熟悉的楼梯,和吴叔上了露台,视野很好,但一望老城厢,很多房子都已拆除,后面的高楼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拔地而起。我也试图劝下吴叔和居委、动迁组再谈谈,毕竟迟早总要搬的,而且新的地方环境比这里好,这里周遭确实有点脏,也担心会影响他的健康,但吴叔的态度还是很坚决。

用半个脚走的楼梯

从露台望去

斋:要么考虑考虑还是搬伐,总归要搬额。
吴叔:伐搬。吾住在个的蛮好额,蛮舒服额。伊拉给过吾一个一口价额,吾么睬伊拉,吾还能登几年啊,吾伐想搬了跑。
斋:个么侬屋马桶、浴缸、空调侪装好了伐。
吴叔:个种侪有额,夏天额辰光,吾老早还睡在二楼额过道里。
斋:穿堂风啊,空调阿伐用开。
吴叔:对额,老瑟伊额。
斋:像现在个种天气,侬搬则阿登坐在露台个的啊蛮暇意额哦。
吴叔:呵呵。。。跑伐动了,本来还想勒露台养鸽子额,想想算了,三楼跑上跑下忒且累了。

吴叔说他太太不大会打扫,一楼常住的那间房间有点乱。后来吴叔的老同学打来电话,说找他,我们这次意外且有缘的相识也到了尾声,和他握了握手非常感谢他今天给我讲了这么多他从小的经历和平凡的小事,期待我们下次的相遇。

吴叔家的界碑


后记:

居住在这里的居民对老城厢充满了感情,很多人自小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老城厢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告别老城厢就是告别了一段自己的历史,至于政府对这里重建的未来和规划,他们似乎也不感兴趣。在这一个半小时的交谈中吴叔重复说着他希望留在这里,这里是祖先留给他的房子,他想守护它。。

吴叔家二楼的房间

对了吴叔,临走时略显匆忙,忘了和您说声,

祝您身体健康,笑口常开,希望您和动迁组之间有个双方都很满意的结果。

202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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