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会因毛德.岗没有嫁给叶芝而感谢她

低语去往茵纳斯弗利岛的路途

他说爱和天才一样，就是持久的耐心

Le génie est la patience, de longue durée---Flaubert

   假如不是叶芝那些脍炙人口的诗，也许我们再也不会知道毛德.岗这个名字了.这个让叶芝在爱与恨之间绝望挣扎一生的女人,象叶芝本人虔诚的宗教信仰，以及他奉行一生的神秘主义一样,让我们所有的人感到迷惑.根据记载,在叶芝1889年遇见22岁的毛德.岗的时候,毛德.岗是一位漂亮的女演员，“伫立在窗畔，身旁盛开着一大团苹果花，她光彩夺目，仿佛自身就是洒满了阳光的花瓣。”，从那时开始，“我的生活的麻烦开始了”，叶芝在《自传》中回忆道："我从来没想到会在一个活着的女人身上看到这样超凡的美。这样的美属于名画，属于诗，属于某个过去的传说时代。苹果花一样的肤色，脸庞和身体有着布莱克称为最高贵的轮廓之美，因为它从青春至老年很少改变，而体态如此绝妙，使她看上去非同凡俗。"，1904年，叶芝还以诗的方式回忆了这次见面，写到了自己是如何被爱之箭射中的--我想着你的美/这一支箭射入我的骨中/一种狂野思想做成的箭。/....../我想哭那已过了季节的旧时的美。（《箭》）-

 

    我们没有机会像叶芝一样亲眼目睹毛德.岗小姐夺人的风采,但我看过毛德.岗小姐留传下来的当时的相片,坦率地说，我丝毫也没从毛德.岗小姐的像片感觉到能够激发诗人灵感的美的魅力，在我认为有魅力的女性应该有的柔美和妩媚，在毛德.岗的脸庞和气质中我找不到证据，我在关于她一生的经历的介绍中也同样找不到证据，相反，她的形象和她一生的作为，我更多感到的是有着男性战士气质的一些东西：激进，狂热，坚毅，冷酷。。。。我不喜欢这样的女性形象，所以我个人很难体会诗人的感受,。有趣的是，叶芝这个更像女性名字的男人一生的表现似乎有着更多女性的气质：钟情，执着，羞怯，对政治毫无兴趣，充满神秘主义和浪漫主义的幻想和信念，而毛德。岗这个听上去更像男人名字的女人，一生的表现却有着更多男性的气质：勇敢，果断，豪放，不拘小节，对政治狂热，有着政治家一样的铁石心肠。。。这也许可以从某个角度解释叶芝会被毛德。岗吸引的原因。-

 

   曾是演员的毛德。岗小姐是一位热衷于爱尔兰民族主义运动的女性,同时也是诗歌艺术的爱好者。1889年，毛德。岗小姐无意中读到叶芝早年诗作《雕塑的岛屿》，被打动了，主动提出和叶芝结识。“昨天晚上我有一个美好的经历，我必须马上知道这种感觉你是否体会到？怎样体会到的？”她在信中这样写道，“昨天晚上11点一刻，我穿上了你身体和思想的外衣，渴望着来到你的身旁。”对毛德。岗小姐一见钟情的羞怯的叶芝，在狂热的爱情下丧失了判断力，错把毛德。岗对他文字的热情当作了和他自己感觉到的一样的爱情。经过两年的密切暧昧的交往后，叶芝向冈小姐求婚，却遭到拒绝。不仅如此，毛德·岗告诉叶芝自己在19岁时与法国记者和革命家、老迈的吕西安.米尔瓦纳生下了一个私生子，不过在两岁时就夭折了。为了让儿子复活，她又与米尔瓦纳的儿子在墓地野合，并生下一女。叶芝如遭雷击，他从心底鄙视她,恨她,但又全心全意爱她.很快他就“原谅”了她，并继续向她求婚。1892年，叶芝为毛特.岗写下了那首脍炙人口的不朽之作——《当你老了》！这首感动了整个世界的诗，却并未感动毛特.岗。诗人的疯狂爱情，得不到任何回报，“仿佛是奉献给了帽商橱窗里的模特儿”。-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思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和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爱你的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踱着步字，-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叶芝称毛德·岗是"朝圣者"，是因为作为戏剧演员的她同时是爱尔兰独立运动的领导人之一，为民族独立进行了终生的斗争。而叶芝对毛德·岗的终生追求，也同样带着某种顶礼膜拜的朝圣性质，他爱她"青春的美丽"，更爱她"衰老的皱纹"，这是一种有着宗教性质的虔诚的爱，包含着某种与生俱来的神秘主义色彩,仿佛在为前世的尘缘还愿.为了感动毛德·岗那颗"冷漠的心"，叶芝甚至想到了自伤，有一次他想去她那里，要把手放进火里直到烧坏了才拿开，但最终叶芝还是改变了主意--"我没有这样做不是因为怕疼而是怕变疯。"-

 

  叶芝与毛德·岗达也有一定程度上精神的契合，他们都热爱爱尔兰，为民族独立奔走呼号，但他们的思想和见解又有着很大的分歧。叶芝是一个温和的艺术家，在他身上更多地体现了"思想"--沉思、创造、非暴力、人道主义；而毛德·岗则是一位激进的女斗士，在她身上更多地表现了"行动"--革命、暴力、流血、战斗，她为赦免政治犯、发动群众运动和慈善事业而四处奔波，倾注一生。叶芝是一个厌恶政治的人，虽然他曾出任过爱尔兰参议员(那是因为他名望的原因)，他认为毛德·岗的政治是他的一个看得见的竞争对手，是他俩之间的"第三者"。有一次，毛德·岗为了与一只别人赠送的鹰玩，放弃了一次政治决策会议，叶芝为此甚感高兴。叶芝还十分反感毛德·岗的"暴力革命"，他把她比作第二个海伦。希腊美女海伦由于受特洛伊王子帕里斯引诱而私奔，引发了十年战争，最后希腊联军攻陷了特洛伊，使特洛伊成为一座焚烧的大火之城。叶芝在毛德·岗的美中看到了海伦式的可怕前景而深感不安，他既赞美她的"高贵，纯净如火焰"、"如强弓绷紧的美"以及"深远、孤独又清高"，又责备地写道："啊，这般天性，又怎能希望她改换?／难道还有一个特洛伊供她焚烧?"(《没有第二个特洛伊》)。叶芝还以毛德为原型创作了一部诗剧剧本《凯丝琳女伯爵》，在剧中，凯丝琳将灵魂卖给了魔鬼，好让她的同胞免于饥荒，最后上了天堂。实际上，叶芝的大部分诗歌和剧本，总在某种程度上看得到毛德女士的影子。-

 

   最使叶芝不可理解的是，毛德·岗爱上了他所鄙视的约翰．麦克布莱德少校，叶芝曾称他是一个"粗鄙的好虚荣的酒鬼",根据同时代相关人士的记述，这是一个粗野下流，性情暴虐，其貌不扬但喜欢追蜂逐蝶的部队下级军官，和毛德.岗共同之处是对政治同样的狂热。毛德-岗会爱上这么一个他鄙视的人，对叶芝构成了巨大的打击和伤害，他心感到了冬天的彻骨寒冷---

    突然我看见寒冷的、为白嘴鸦愉悦的天穹，那似乎是冰在焚化，而又显现更多的冰。--《寒冷的天穹》-

 

    1903年，冈小姐终于嫁给了这位为叶芝鄙视的约翰·麦克布莱德。在这一年，痛苦中的叶芝动身去美国进行了一场漫长的巡回演讲。这段时期他和奥莉薇亚·莎士比亚有过短暂的恋情。他们是在1896年结识的，短暂的恋情在一年之后分手。-

 

   毛德·岗的婚姻并不美满，最终以离异而告终。离婚后，叶芝又多次向她求婚，但均遭拒绝。有一年，一次意外的邂逅后，叶芝写下了（走过柳园）一诗：-

 

在柳园下我的爱人与我相遇； -

她走过柳园，有着雪白的纤足。 -

她劝我从容地选择爱，像叶子在树上生成； -

可是我，年轻而愚笨，并不同意她的话。

 

在河边的田野里我的爱人和我伫立， -

在我倚着的肩上她放着她雪白的手。 -

她劝我从容地选择生活，像青草在堤上生长； -

可是我，年轻而愚笨，如今却满眼泪水。　-

 

    痴心的叶芝一直等待着毛德.岗，1917年，叶芝再次向已经死去丈夫的毛德.岗求婚，再遭失败，爱屋及乌，饱尝了爱之磨难的叶芝转而向毛德·岗的女儿伊莎贝尔求婚，也遭拒绝。他心如死灰，痛定思痛，52岁的那年终于和一位一直仰慕他的28岁的英国女作家乔治.海德里斯结婚。而这一年，离他在苹果花下对毛特.岗的一见钟情已过去了28年。被无望的爱情折磨了大半生的叶芝终于累了，他需要一个归宿，已经老去的叶芝在乔治.海德里斯这个聪慧温柔的年轻女性身上终于得到世外桃源一样的温存和安慰。这一年他写下了他的名诗（茵纳斯弗岛）-

 

我就要动身走了，去茵纳斯弗岛/搭起一个小屋子，筑起泥笆房/支起九行云豆架，一排蜜蜂巢/独个儿住着，荫阴下听蜂群歌唱/我就会得到安宁，它徐徐下降，/从朝雾落到蟋蟀歌唱的地方；-

 

午夜是一片闪亮，正午是一片紫光，-/傍晚到处飞舞着红雀的翅膀。/　-我就要动身走了，因为我总是听到/那水声日日夜夜轻拍着湖滨；/-不管我站在车行道或灰暗的人行道，/-都在我心灵的深处听见这声音。-

 

1923年，叶芝因“始终富于灵感的诗歌……精美地表达整个民族的精神”而登上了诺贝尔文学奖的领奖台，成为获此殊荣的第一位英国诗人。艾略特称赞他为“这个时代最伟大的诗人”。-

 

  尽管叶芝向毛特-冈的女儿伊莎贝拉求婚被拒绝之后，叶芝似乎终于停止了对毛德.冈无望的念头。但事实上，叶芝还是无法忘记毛德.冈。在他生命的最后几个月，他还给毛德.冈写信，约她出来喝茶，这是保存至今的叶芝写给毛德·岗的最后一封信，信的全文如下："我亲爱的毛德，我想请你和你的朋友来我这儿喝茶，星期五下午四点半，四点或稍晚些会有车去接你们的。我一直想见你，但--"破折号后没有说出的是百般的无奈、爱的苦涩和克制着的一往情深。但还是被拒绝。-

 

   晚年的叶芝疾病缠身，在妻子的陪伴下到法国休养，于1939年1月28日病逝于法国的快乐假日旅馆。作为一代文学大师，叶芝的身后极尽哀荣，但尚在人世的毛特.岗,这个让叶芝钟情一生的女人,却并未前去凭吊。毛特.岗对叶芝的决绝，至此已表现得淋漓尽致。-

 

    摄影家约翰.菲利普斯曾同晚年的毛特.岗有过接触，毛特.岗对他谈到叶芝时说：“他是一个女子气十足的男人。”这句话，或许是整个悲剧的关键所在。原来，作为革命者的毛特.岗根本不爱文质彬彬的诗人，她爱的是那些孔武有力充满野性的男人。-

 

   香港作家李碧华说过：“世界上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全世界的人都给你青眼，而你最在乎的那个人却给你白眼。”这句话放在叶芝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叶芝被称为爱尔兰的灵魂，爱尔兰可以没有风笛，但绝不能没有叶芝。他征服了一个时代，却未能获取一个女人的芳心。这位据说有些古怪和自负的诗人一生没有失败的作品，爱情是他唯一一首失败的诗。-

 

    或许，正是爱情的不幸，才造就了一位伟大的诗人。毛德.岗在晚年写给叶芝的信上曾说，世界会因她没有嫁给他而感谢她。-

 

     叶芝是英语诗歌史上甚至比拜伦更为重要的伟大诗人，是“爱尔兰文艺复兴运动”的领袖，也是艾比剧院（AbbeyTheatre）的创建者之一。1865年6月13日出生于都柏林。曾在都柏林大都会美术学院学习绘画，1887年开始专门从事诗歌创作，被诗人艾略特誉为"当代最伟大的诗人"。但叶芝一向对戏剧有浓厚的兴趣，先后写过26部剧本。1939年1月28日，在法国南部罗克布鲁纳逝世，他一生担任过戏剧家协会主席、剧院经理、参议员，被授予过牛津名誉文学博士，是爱尔兰文艺复兴运动的中坚人物。他是英语诗歌的一座高峰，经历了晚期浪漫主义、唯美主义、象征主义而进入现代主义。他超越了流派，也超越了时代。叶芝的诗，抒情、唯美、高贵。他既保持了诗人的高贵气质，又维系了与时代和人民的血肉相联--既迷恋拜占庭文化，又研究古老神话、民间传说、巫术和泛灵论，汲取它们的精华，在诗中融汇贯通，整合出独特性。他的一生是不倦的创造活力的象征，他是一个不断走向年轻的艺术探险家，-

   他的墓志铭是诗人晚年作品《班磅礴山麓下》的最后一句：“投出冷眼/看生，看死/ 骑士，策马向前！” "Cast a cold eye,on life,on death,horseman,passb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