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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书法下滑

 


 书法整体局面下滑,始于东晋,原因在以纸代简。书法用笔训练弱化,导致笔力下降,从而导致书法局面下滑。

 

 梁周兴嗣《千字文》,“杜稁钟隶,漆书壁经”。杜,杜度,钟,钟繇。漆书谓出土的汉简上的字。《后汉书》二七杜林传,“林前于西州得漆书古文尚书一卷,常宝爱之”。壁经谓汉武帝时,鲁恭王拆毁孔子旧宅,扩建宫殿,于夹墙中得古文尚书、礼记、春秋、论语,凡数十篇。《后汉书》所言“漆书”,应指竹木简牍之字墨彩如漆之黑之厚,并非谓以漆所书。而后人不识,以为是真漆所书。不同语境下对同一事物理解上的差异,往往误读误释。

 

 竹简的使用,下限在魏晋。魏晋南北朝以后,中原地区以外的少数民族,仍有使用竹简的例子。见李均明《古代简牍》(文物出版社20034)。

 

 纸出现以后,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简、纸并用。考古发掘,证实西汉已有纸,但当时产量不多,价昂不易得。简牍的使用,至少历时两千年以上。目前有出土之物可证简牍的使用,是战国楚简至魏晋约一千年的时间。

 

 废简用纸,明确的记载在晋朝末年。“《初学记》(二十一)引《桓元伪事》曰:‘古无纸,故用简,非敬也。今诸用简者,皆以黄纸代之’,至版牍之废,则尚在其后,晋人承制拜官,则曰版授;抗章言事,则曰露版。《南史●张兴世传》‘宋明帝即位,四方反叛,时台军据赭圻,朝廷遣吏部尚书禇彦回就赭圻行选。是役也,皆先战授位,檄版不供,于是有黄纸札’。盖简牍时代肇于缣素之先,而尚延于谷网等纸之后,至南北朝之终,始全废矣”(王国维《简牍检蜀考》)。

 

 两汉三国魏晋,就整体境界言,较之隋唐,书法用笔高出许多。近几十年出土的大量碑刻即是例证。点画劲挺,锋棱尽出,立体感强烈,说明“八法”的训练强度大,用笔精密深刻。隋到中唐,降一格。中唐至宋初,又降一格。中唐以后,笔法衰绝,已无“书法”,只是“写字”。为什么,前面已然说到。在竹木上书写,毛笔必须不散不弯,坚挺如锥,始能用出极大的力,点画才细劲,字才能写得小,墨色才深入竹木之中,字迹才清晰。汉简吴简,也有点画粗肥的字,但那一类的粗,也仍然是很细,只是比丝发之细的字粗一些而已。汉人手笔规格之高,晋人不能到。右军习书,力求索靖、钟繇之墨迹以学之,就是因为索靖、钟繇那一阶段,仍以书竹木为主,走马楼吴简的书法水平,也就是钟繇的水平。钟繇相当公元220年前后,右军永和九年,已是公元353年,不过一百三十年的时间,书法局面大变。走马楼吴简,公元232年,吴嘉禾年间,一派大手笔。所以简牍的水平远高于书纸。

 

 纸是柔性载体,纤维柔软松散细腻,又去尽植物油,容易吸附黑色,所以写时省力,对用笔的要求降低很多。写纸用力小得太多,不要求象书竹木简牍那样归束笔锋,因而导致训练毛笔的标准降低,腕力减弱,点画的劲挺感、立体感也就减弱。习惯用纸以后,对书法的欣赏眼光开始发生变化,开始以流利姿媚为赏玩的重心,代替了原来的厚重古直。所以唐张怀瓘《书断》谓大王“增损古法,裁成今体”,又谓“损益钟君之隶,虽运用增笔,而古雅不逮”,这不单是右军的问题,是时代,是工具材料变化引发的一系列问题。

 

 唐宋以后,书家欲图追求两晋的境界,但总是不能到。许多书家,笔法、中锋都不差,如颜柳、杨疯子、李西台、宋四家,以后的赵、鲜于、董玄宰,等,终生都超迈不到更上一境。相当多以书名世的人,越写越俗,总在结构、章法上找原因,描头画脚,闪挫腾挪。根本的原因,是没有认识到汉晋是在竹木简牍上书写,必须训练强大的、巨大的腕力。笔法、中锋,解决以后,再上一层就是腕力。汉简吴简都不俗,端在书手腕力的强大,此非后人所能认识,所能想象。

 

 训练方法的失误,也使书法下滑。汉晋书法训练,分三步走:一,笔法,即“八法”,只练一竖。“八法”解决以后,使用毛笔到家到位。二,基本点画造型训练,即以“八法”练习单一点画书写。再扩大到复合点画、点画变体的练习。三,字体造型训练。此三步不躐等。后人只讲临帖,三步并为一步,成为写字。是训练方法的错误。

 

 上古中国,人民对文字有大的敬畏感、神秘感。文字是文明人区别于动物的基本标志之一。《千字文》“始制文字,乃服衣裳”,古文献记载仓颉制文字,神鬼哭,正说明中华文明对文字的敬畏、崇拜。汉字有种难以言说的神秘感。形、音、意聚合一体,真是神奇。上古之际,人类原始发端的初始阶段,发现这一种神秘力量,可以记录、传达、表述所感、所想、所知、所见,广大深沉不可名者,由是而可以名可以道。所以,人们在写字的时候,随时随刻都是谦恭、卑微、谨敬的,力求展现一种强烈的心智精神和创造才能,正是这种无功利目的,“对越上帝”的心态,使得毛笔的操作到达极致。书法下滑,同人们对上帝、神明、自然敬畏心的消解是同路而进的。

 

 隋世初唐,法度仍在,自《玉堂禁经》可知。毛笔训练的强度、难度不废,因其时无高桌,必须悬腕,且唐代以书取士,字写得好可以做官,有奉禄可食。所以初唐之际,书法鼎盛,兴旺不衰。初唐诸碑皆可观,此为的证。

 

 汉晋书手,远胜隋唐,以近之出土大量墨迹、碑刻可以证实。汉简、吴简的书手,都非掾吏,而是一般下级小吏,不以书写为职业。如走马楼吴简,“吏黄讳”简,黄讳是仓廪之库吏,本职是管理粮粟出仓入仓登记、保存、发运,书签牌,只是职守中的一次。所书写的签牌,一派大手笔,不在钟王以下。吏民田家莂,莂的书手,同样如是。这就是那个时代随便哪个人能提笔作字的水平。隋唐,则下滑。如隋世写经,唐人写经,就差太多。看上去就俗气满纸,但八法训练仍不差。所以为元白先生赏之。这个差,不是一般的差距。关键原因是训练强度减下来,用竹木与用纸,要求不一样。

 

 现在能见到的隋唐墨迹,如唐人临东方朔象赞,倪宽传赞,王献之飞鸟帖,李怀琳绝交书,李白上阳台,吴彩鵉唐韵,李隆基鹡鸰颂,郑审则越州录跋,杜牧张好好诗,白居易墨迹,以及著名书家陆柬之文赋,徐浩书朱巨川告身,颜书祭侄文稿,刘中使帖,等,与汉简、吴简放在一起,总体上差距太过明显的跌落下来。李白、杜牧,是终生用笔的文人,与吴简书手的字一比,几乎是及格线之上之下的区别,这个差距,令人瞠目。

 

 吴简用笔,笔锋归束如锥,不散不弯,劲健遒拔,无一懈笔。隋唐则做不到不散不弯,虽能用锋,但点画的劲拔神韵不复能得,即陆柬之、颜真卿也难做到。唐世书法,一坏于禇,再坏于颜。此后衰绝而不能振起。


 南朝宋明帝秦始年间(465-472年)的书家,虞龢,奉诏与巢尚之、徐希秀、孙奉伯编次二王书,传下一篇《论书表》,见《法书要录》卷二,题为《梁虞龢论书表》。其中叙二王书事,当时搜访名迹情形,所得字数,等等情事。虞龢的时代,上距羲之活动的时间,不过八十余年,距桓玄废简用纸的时间也大致不过五十年上下。虞龢的记述,可信度大,深入读下去,启发很多。


 羲之的时代,以致献之时,书写的载体是竹木纸并用,正式官府文书以竹木简牍,信札用纸,因书信有一个传递过程,如《十七帖》,据信中文义,十九帖致周撫,时为益州刺史,故信中多言及当时蜀地人事及物产。书信往还,毕竟纸比竹木简牍轻简便宜。书写时字可稍大,遒媚姿致,倍增华彩。字大,也容易为人钩摹模勒,廓填复制,以为学习和赏玩。所以二王书迹,流传下来的多是纸本,如《阁帖》六、七、八卷大王书,九、十的献之书,原作大部分都是纸本的书信。


 但是,当时实际情况,二王更多时候是书于竹木简牍。桓玄废木用纸,正说明日常所用,是以竹木简牍为主。


 虞龢《论书表》,述及内府秘藏所录历代书迹,载体有“缣素”,有“纸书”,不及竹木。缣,双丝织成都细娟。素,本色的(或白或微黄)未染的生帛。纸有“薄纸”、“大厚纸”。墨迹的真伪优劣,细读之下,可分为:一,真迹。这个“真迹”,原迹不多,或不很多,大都是“搨书”,即自原迹双钩廓填下来的“下真迹一等”的摹本,这类书迹也叫真迹。“钟繇纸书六百九十七字,张芝缣素及纸书四千八百二十五字,年代既久,多是简帖”,这里的“简帖”,指的不是“简札”的“简”,而是“书信”的“简”。我以为不可能尽属原迹,必有一定的摹搨本,“缣素”之中有搨书,因为下面说,“又有范仰恒献上张芝缣素书三百九十八字,希世之宝,潜采累纪,隐迹于二王,耀美于盛辰,别加缮饰,在新装二王书所录之外,繇是搨书,悉用薄纸,厚薄不均,辄好皱起。”这一段疑有脱误。张芝的三百九十八字,是书于缣素,原来混在二王名下,“隐迹于二王”,现经虞龢等人择别鉴定,恢复在张芝名下,“别加缮饰”。“在新装二王书所录之外”,中间有缺文,不是顺着张芝缣素书说下来的。应该是说又收得二王之书,“在新装二王所录之外”,但新收之本,是“搨书,悉用薄纸”,且“厚薄不均,辄好皱起”。所以重加“治缮”。可以证明,“搨书”是当“真”迹来对待。二,“伪书”。“新渝惠候雅所爱重,悬金招买,不计贵贱。而轻薄之徒锐意摹学,以茅屋漏汁染变纸变色,加以劳辱,使类久书,真伪相糅,莫之能别。故惠候所蓄,多有非真,然招聚既多,时有佳迹。”真迹“足为名法”,但“真伪混杂”,是一个普遍的情况。三,“戏学书”,戏学,即后人所说“临仿”。本意不在作伪,但书手精妙,可以乱真。为人收取,以当真迹看,由此混入本人书迹之中。“孝武撰子敬学书戏习,十卷为帙。传云‘戏学’而不题,或真行章草,杂在一纸,或重作数字,或学前辈名人能书者,或有聊尔戏书,......言无次第者,入‘戏学部’,其有恶者悉皆删去。”敦煌石室所出唐人临王羲之《旃帖》,即属“戏学”。献之“学书戏习”,都讲大令学习书法,临仿“前辈名人能书者”。虞龢单将此类“聊尔戏书”之作,另立一部,名之曰“戏学部”以储之。


 最可注意的,是《论书表》记载的二王书事,几个故事,都讲羲献父子是在竹木上作书,而不是在缣素或纸张上,这可以反映羲之生活的那个时代日常书写的常态。“旧说羲之罢会稽,住蕺山下,一老妪捉十许六角竹扇出市,王聊问一枚几钱,云值二十许。右军取笔书扇,扇为五字,......王云,‘但言王右军书字,索一百’”。六角竹扇,是六棱形的竹扇,以别于一般的圆形的“团扇”。“又尝诣一门生家,见有一新棐床几,至滑净,乃书之,正草相半。门生送王归郡,还家,其父已刮尽,生失书,惊懊累日”。以上两则,又载《晋书王羲之传》。“谢奉起庙,悉用棐材。右军取棐,书之满床,奉收得一大箦。子敬后往,谢为说右军书佳,而密已削作数十棐板,请子敬书之,亦甚合,奉并珍录。”当然,另外几个传说,有书“白纱绒”的,有书“新绢裙”的。书于竹木,是日之所常,所以,羲献父子,见到可以作书的竹扇、棐材,不觉技痒,提笔而书,正是当时社会生活的实录。到了宋代,我们看到的苏、黄、米写字的故事,无不用纸。日常生活中看似寻常而实际昭示的深刻而剧大的变化,也正说明着书法局面深刻而剧大的变化。

 

 汉晋与隋唐,用笔之别在什么地方?最根本的一点,是,汉晋用笔,是于发笔、转折、收笔处,以连续的动作,尽一身之力绞转归束笔锋如锥,然后再行笔。发笔、转折的地方,痕迹鲜明,浑厚丰满。隋唐人书写,因为是在纸上,容易受墨,用不着再归束笔锋如锥,而是用毛笔的一侧,在纸上刷扫,横拖行笔。当然,隋唐人是悬肘,用力还大,墨也能稍稍入纸,但是点画浮薄之弊不可掩。汉晋,不依八法严格归束笔锋,不用强大腕力,笔尖就不能锲入竹木,就不能令墨入木三分,字迹就不鲜明,在那一时代,写字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是否能归束笔锋,所以每个人都必须训练到位,才能“上岗”。试观走马楼木莂一、二、三号,与中仓吏黄讳,潘虑嘉禾木签牌,绝不在钟繇小字之下。

 

 孙过庭得二王法,就在发笔、转折、收笔的尽一身之大力绞转顿挫笔锋。《书法丛刊》2006年第6期,刊载旅顺博物馆藏佛教写经,笔锋归束不得坚紧,特别是横画类,露锋发笔,顺手而书,不再归束笔锋如隶法,说好的一方面,是书写迅速,写的快了,但这只是“写字”,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书法”,因为有的点画,不执行“八法”。六朝、隋唐,整体都一样,这样的墨迹,可以参考,有的点画、字形可以取法,但不能做为“法书”,供人临习,因为它不够“法书”的标准规格。腕力之弱,点画不能劲拔,粗疏肥浊,已现宋世书风俗陋之态,惟能悬肘,尚未尽成恶俗之笔。研究书法的人,应明白这一点。启功只是单方面肯定隋唐写经,而不知其流弊,不可完全信据。

 

 米元章尽管未能看到我们今天所看到的汉简吴简,但他毕竟还见到一些晋人墨迹,所以他能区别晋与隋唐书法的差距,他又能写到晋贤矩矱,眼光自到,所以才有“草书若不入晋人格辙,徒成下品”。这并非凿虚之论。眼光不到,手下不到,必也讲论不到。

 

 王觉斯临书,以为创作之一路,胜于原作、原刻多多,此亦世人不能认识者。觉斯于原本的领会、认识、理解、还原、再现的本领无人可及,如他临写的圣教序,半截碑,胜于原碑,是他的大本领。我们所能见到的唐世以后的临书,如唐人临兰亭,宋四家临书,赵的临书,都远不到王觉斯的水准。一个书家,临习之际胜于原作,说明他领会原作深刻,所得益多,然后才能“化”。象文、董、何子贞那个临法,几乎以一已之习惯在抄帖,一点都临不进,所得绝不会多,临多少遍都进益不大。王觉斯之所以临帖胜于原作,仍在笔力的强大。觉斯真正的是以锥尖锲入纸面行笔,强大的腕力,他人不能到,所以,想学也学不了。若欲追步王觉斯,只能练腕力,练笔力,用笔能到以刀刻木的地步,不学而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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