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水彩画”之“水”与“彩”的本土特性

来源/2015年《美术》第9期

“中国水彩画”之“水”与“彩”的本土特性

 

文/王诚浩（武汉大学）

 

摘要：水彩画因为其媒介和材料——“水”与“色彩”的使用，而体现出独特的文化意蕴和内涵。“水”赋予“色彩”精神与灵魂，没有了“色彩”, “水”也就成了无本之“水”。中国水彩画只有尽力保留水彩画的水性等特点，融进西方油画色彩的丰厚，正确处理好“水”与“色彩”的关系，同时发挥中国画用笔、用水的技法成就，凸显“水韵”，强化东方视角，才能发挥中国水彩画自身独有的气质，在世界美术舞台上绽放独特光彩。

 

关键词：水彩画  水  色彩  写意精神

 

看了“百年华彩——中国水彩艺术研究展”，我对“中国水彩画”百年“水”与“彩”的关系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

“中国水彩画”百年的的历程曲折而艰辛，如何使水彩画这样一种外来的艺术形式本土化、民族化，一代代水彩人进行了不懈的探索和实践，我国第一代专业的水彩画家、教育家关广志、李剑晨，素有“北关南李”之称，关广志在水彩画的绘画语言探索上，强调发挥西方水彩画水性透明、亮丽的特点与中国传统绘画的笔法气韵相糅合。李剑晨认为“色彩就是力量”，一生追求“画中国的水彩画”，王肇民先生是新中国成立后水彩画史上最有代表性的画家之一，他的水彩画具有“国画的笔法，油画的色彩，素描的基础，诗的境界”。  阳太阳也是我国极具代表性的水彩画家，他毕生坚持水彩画的探索创作，认为“水 ”活泼、灵动，最富感情。著名水彩画家、教育家哈定的水彩画注重对光色的研究，作品厚重又不失水彩画明快、流畅的特点。 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水彩画由单一到丰富，由“小画种”到“大气象”，新一代的中国水彩画家在传承与创新、表现中国精神，彰显语言特色、突出艺术家个性等方面仍然在做着孜孜不倦的追求，但无论从中国水彩画历史的线性发展和水彩画家的个案研究来看，对水彩画的“水”与“色”的研究始终是“中国水彩画”的一个永恒的话题。

水彩画水性的文化意蕴

水彩画离不开水。水的使用，令水彩画呈现出千变万化的效果，使它具有不同于油画的即时性与偶然性。水给水彩画带来的不仅仅是水色交融和笔浸彩润的视觉美感，更赋予水彩画以深刻的哲学内涵和文化意蕴。

水是哲学的。孔子云：“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谈的是水的广博。老子的“见素抱朴”，禅宗的“虚融淡泊”，佛陀的“湛泊宁静”，说的是水的空灵与圆满。庄子《天道篇》云：“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天地之本，而道德之至。”谈的是水的深邃智慧与清明的理性。他以为万物始于水，而又复归于水。水是天下至情之物，是一种“虚空”，也是一种“丰实”。

在水彩画家笔下，当哲学的“水”与透明的色融合，画家与画面之间的关系立即变得深邃、旷达，令人无限遐想。一方面，画家用水的过程是心灵与画纸的对话，是精神物化的转换过程。水的哲学性和物理性之间的相和相融，反映了互为包容、无时不变的整体涵量关系。色彩溶于水，色粒得以自由流动，水的干湿变化使色彩的分布富有深浅、浓淡等节奏韵律，继而产生了空间、层次、虚实等丰富的视觉效果，绘画过程也变得更加奇趣和多变，富有哲学意味。另一方面，“水”也在潜意识中引导和激发着画家的灵感，为画家创作带来无尽的思想滋养。“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这一诗句真实地形象的反映了：画家的丰富决定了作品的厚度。画家只有以水自喻，以谦卑和悲悯去观照人世，不断地思考和涵纳人生，不断探索人类精神，才能心中有“活水”，笔下的作品才能呈现出人生感，才能散发出灵魂的况味，作品才能有韵味、有情趣、有意境、打动人，水彩画的生命意义也才能显现出来。

因此，在水彩画家笔下，“水”无论在精神性还是在物理性上，都有极高的、独立的审美价值和文化意蕴。也因为如此，中国的水彩画家不再像西方画家那样简单地注重“真实”的再现，而越来越强调水彩画的“意境”与“神韵”的表达。

 

 水彩画色彩的表现形式

人的视觉表现都因色彩和形体而产生，色彩比形状更能引起我们的情感经验，所以对水彩画形式语言的研究始终和色彩密不可分。色彩又是文化隐喻丰富的视觉因素，在人类生产、生活等实践过程中积淀了丰富的内涵，不同地域、民族的文化传统习俗和情感表达方式都与色彩有密切的关系。作为中西绘画的比较而言，中西色彩之间的差异远远大于透视、形体等造型语言，这同样也是因为色彩与文化情感之间的联系更直接、也更微妙的缘故。

水彩画在色彩的运用上大致分为两种倾向：一种是写实性绘画的客观性表达；一种是非写实性绘画的主观性表达。这两个层次涉及到关于水彩画的两种用色观念：“再现”与“表现”。一般而言，西方水彩画用色比较个体化、自然化、立体化，重“再现”；而东方水彩画用色则呈现类型化、意象化、平面化特征，侧重“表现”。同样是表现花卉，中西方式迥然有别。西方水彩可能偏重于具体的描绘，并且在考虑到受光的条件和花的前后距离的前提下，每个个体花的颜色还有纯度和明度变化。而中国水彩花卉，用色上往往只注重花卉的品种之分，同一品种的花卉自身之间是没有个体色彩的差异的，体现的是类型化的用色特征。

用色观念背后体现的是对色彩功能的不同理解。西方绘画传统是如实的再现观，认为色彩有助于产生精确的拟化效果，运用精确的颜色，来达到画面和物体的自然化。而中国人认为色彩只是整体观察中的一个环节，创作中不追求色彩细微复杂的冷暖变化和个体差异，只注重把握宏观的色相，并糅进画家自身的主观感受，比如主观想象、文化内涵、个人修养等，再创造出一个物我两映的色彩世界，带有很强的主观性。由此，中国色彩语言表现出强烈的意象性。这里的“意”，鲜明地灌注着传统文化中的审美原则——写意精神。

不同的用色，还体现出不同画家认知对象时思维方式的不同。中华传统文化中注重类群，相对忽视个体和个性，这种认知世界和探索人生的思维方式，也潜在地影响到画家对现象世界的认知和把握。与西方水彩画相比，中国水彩画家在对自然对象的认识中，往往更强调物质本体的“真”、灵魂和气质的“真”，而相对忽略由于外光带来的色彩变化和个体差异，使得“随类赋彩”的“类”带有明确的主观意识，固有色实质仍然是“意”态之“象”的结果。画家对色彩语言的“类”的把握，实际就是通过色彩的典型化去表现对象的一般性规律。结果是，画家笔下画出的山水，往往是表意的、简约的，它需要和人们想象中的“山水”抽象概念相结合，共同在观者脑海中合成含义丰富的画面语言。从而引发人们对画外之意的联想，使画面呈现出含义悠远、韵味悠长的审美效果。

 

在融合中推进水彩画的借鉴与创新

水彩画源于西方，西方用色的传统与现代观念是水彩画形式语言挥之不去的本源。在西学东渐的进程中，必然会连同中国画色彩语言的意象特征一起，为当代水彩画语言的拓展提供源源不断的丰厚滋养。借鉴与创新是艺术发展永恒的主题，也是水彩画发展的必由之路。

中国水彩画，一方面保留了西方水彩画本身的光色、造型等长处，另一方面又融进了中国画传统的用笔、气韵和意境，具有不同于西方水彩画的自身特质。近年来，中国水彩画家在创新之路上做了大量探索。技巧的革新、新材料的使用以及借鉴其它兄弟画种的表现方式和方法。在某种程度上逐渐改变了过去水彩画技巧画风比较单一的状况，为活跃水彩画创作、丰富水彩画表现、拓展水彩画的艺术语言作出了贡献。但同时，也有人不注重在深入发掘水彩画自身的语言优势与特性上下功夫，而是一味热衷于所谓的创造发明，使用一些新材料、新技巧；还有人简单地照搬油画和中国画等其它画种的一些表现形式和方法，其结果是失去了水彩画“水”和“色”的本真。笔者认为，尽力保留水彩画的亮丽、透明等特点，最大可能地融进西方油画的结实造型和色彩的丰厚，发挥中国画用笔、用水的技法成就，是水彩画发展的未来方向。

如何在结合中创新？笔者认为需要进一步凸显“水韵”。对水彩画形式语言的研究，必须在水的特征或称“水韵”这一本体性上下大功夫。中国画在数千年的绘画实践中，其对水的运用足以为中国水彩画提供取之不尽的经验与启迪，水的可溶、可渗以及水因干湿的不同而使颜色的分布富于节律变化而呈现出丰富万千的水韵，而使得水彩的作画过程变化无穷，相应的技巧也更加复杂。干湿的交替、流痕的天趣、空白的利用、“湿”带来的虚实感、空灵感和层次感等，皆从水而来。西画的用水多配合写实，其水有余，而韵味往往不足。对物体的表现，不着重依赖于水，而是依赖于对物像形体光色的综合表现。传统中国画却是将“水”作为表现的重要手段，格外予以重视。“水韵”无疑是中国绘画的精华之一，用水以及由此产生的“水韵”，应该成为中国水彩画的基本而核心的特色。与此同时，也要把握好水彩画“水”与“色”的关系，“水”与“色”是一体的，“水”赋予“色”精神与灵魂，没有了“色”, “水”也就成了无本之“水”。

深层的结合与创新，还需要立足于中国民族文化传统，为水彩画注入更多人文性，更多带有中国传统哲学意味的认知与理解。也就是说，中国水彩画应从情感上、从思想上体现中国民族精神，从审美上传达中国美学趣味。

中国水彩画已经走过了近三百年。中国水彩画的实践证明，只有它逐步融汇中国独特的水文化、水哲学，吸收借鉴中国传统和西方水彩画用“色”的精髓，辩证的对待“水”与“色”的关系，融汇中国独特的审美趣味——写意精神，它才能逐渐摆脱西方水彩的影响，从而真正获得独立的地位。我们有理由期待，中国水彩画在不远的将来，一定能在世界美术舞台上绽放更加夺目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