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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诗刊》第246期【今日诗坛·百位诗星】杨廷成的诗:河湟谷地(组诗)




杨廷成的诗:河湟谷地(组诗)



作者简介】:

杨廷成,男,汉族,青海省平安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际汉语诗歌协会副秘书长、青海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现供职于青海省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在《人民文学》、《诗刊》等报刊发表诗歌、散文、报告文学等文学作品150多万字,作品入选《21世纪中国诗歌排行榜》、《中国乡土诗歌经典》等30多种选本。出版文学作品集《慈悲土地》、《大自然的萧音》等5部。主编出版诗歌集《高大陆上的行吟》、《青稞与酒的歌谣》等5部。诗歌集《乡土风语》获得首届青海文学奖,荣获“时代青年”杂志社“读者最喜爱的2013年度十佳诗人”奖。


瓦蓝青稞

青稞,瓦蓝色的青稞

每当秋风从山梁上吹过

你弥漫的气息让谷地里的山曲流成河

 

你吸吮着青海高地的精血

你浸透了西部天空的颜色

这疯疯狂狂的长势

叫人惊愕

 

三月里播种的时候

父亲们寒风中唱着早春的歌谣

五月里扬花的日子

母亲的凉圈是帆在麦海中漂泊

 

八月里的青稞酿成了酒

森林般的手臂举过了头

有人吼唱着熟稔的酒令儿

有人泪花闪烁

 

青稞

瓦蓝色的青稞

你强壮了高原男人山峦般的筋骨

你滋养了谷地女儿河流般的情窦

 

青稞酒飘香

游子醉卧远方

端午节

         当村女们抽出心底的七彩丝线

在浓浓的月色里缝制起爱的香包

湟水谷地的端午节

踏着轻轻浅浅的脚步

在沙枣花弥漫的山道上微醉而来

 

父亲们摘来滴着露珠的柳枝

斑驳的屋檐上飘动起生命的旗帜

母亲们采来飘着青香的绿艾

灰旧古老的巷道里

荡漾着乡村珍藏千年的味道

 

鸟儿的翅羽掠过长满麦子的天空

那一声声啼叫把大地轻轻唤醒

是谁在挥洒着放肆的诗意

淡蓝的蚕豆花与黄金般的油菜地

以浓墨重彩的色泽涂染着村庄的温暖

 

没有龙舟飘过的河流

乡亲们不知道名叫屈原的诗人

但每年如期而来的这个日子

是一坛刚刚启封的青稞佳酿

把山坳里一双双期盼的眼睛擦亮

六月六

         灌足了粉浆的麦穗期待着

多情的太阳给油菜花镀上赤金的光泽

这是八百里谷地走向成熟的季节

山野的每一株花草都蕴藏着野性的故事

 

当碎石路被蜂群般的人们涌挤着

把歌声夯下悬崖在河滩里打转转的时候

这被酩馏酒和大曲泡透的六月

惹的每片树叶如巧舌般亮起一曲黄土谣

  

……然而,戒律的山洪是肆虐的

沿世俗之峡谷千百次地冲撞缄默的日子

 

当满山满坡的花伞在爽风中如帆船般驶向心岸

当满树林子的彩扇在酒曲里拂来一串串心韵

那场每年而至的洗山雨就会飘泼而来

但它淋不湿被烈酒烧灼的情肠

 

每年这一天过后

山里的毛驴就会把铜铃震天价摇响

驴背上那些能说会道的媒婆婆真忙 


五月的蕨菜

        五月里裹着金箔的阳光

任意泼洒在村外的野坡上

是听了一夜山雨急切的呼唤吗

遍地的蕨菜绿精灵般舞蹈于山岗

 

灌饱了大森林赐予的琼浆

水灵劲使人想起月色下待嫁的新娘

你倔强的秉性一如我的父老乡亲

就偏爱这山高地远的一方

 

童年的岁月里是它充填饥肠

想起它,眼前就是炊烟飘动的村庄

男儿女儿们走出山外

背一包晾晒的茎杆,睡梦也在飘香

 

初夏时节

蕨菜是山里的母亲们伸出的手掌

在召唤远游的儿女们

快回家乡

爆米花的黑老汉

         每年秋收后你挑着担儿走村串巷

每一处山湾里都有你的趣闻轶事在流传

 

你这打了一辈子光棍的黑老汉

你这说了一辈子笑话的庄稼人

如果有人开片茶园学学蒲家老先生

再请你去喝上几天几夜

新编的《聊斋》肯定会轰动文坛

 

你这把眼泪看成是黄金的硬汉子

有一回你哭了哭的泪流满面

杏花岭那个早年守寡的女人爱上了你

那个女人用带血的乳汁喂大的儿子恨你

当你踏着漫天飘舞的雪花走出小村

那受了半辈子苦的寡妇把眼睛哭成了红刺果

 

那一年的腊月里安静死了

孩子们站在村口等你来爆米花时

你正躺在远方的土炕上独饮青稞烈酒

大醉后哭成烂泥

 

你发誓要忘掉她每回过杏花岭就不进村

三月里杏花开,你独自叹息只落了个好名声

你说出的笑话把别人惹得笑泪满面

而有谁知道你自己流泪的故事

你狠狠地踩一脚气门

那一声沉重的呐喊使黄土坡微微震颤

 

爆米花的黑老汉你知道吗

每当你在邻村爆米花时

那阵阵爆米声让一个女人泪花花沾湿衣襟

并从她的心壁上撞出不息的回声

直至永恒

峡群寺歌谣

高崖之上

桑烟袅袅升腾

慈祥的佛手拈莲花

沐浴在太阳的光瀑里

看山下的人群如蚁般奔忙

 

弯道上铜铃叮当

村女们唱一曲野性的山谣

初夏的风打着滚儿

在草坡上翻起跟头

撩拨起她们青春蓬勃的花衣裳

 

河声是弹拨的琴弦

在野地里肆意流淌

岗坡上牧羊人吹一杆横笛

拔节的青稞们正在灌浆

音符的律动使庄稼疯长

 

嫩白、紫蓝、粉红的鞭麻花

缀织起晴空下靓丽的风景

落雪的远山银装素裹

倾听古寺的钟声在暮色里响起

远方的游子踏着夕照梦回故乡


酒 家 巷

         有风沿青石条铺砌的曲巷而来

说那里有一坛陈酿老酒昨夜启封

 

走进这条巷子的男人被女人恨着

走出这条巷子的男人被女人爱着

恨那些野男子将大把的票子扔在这里

爱那些野男子被烈酒烧灼了的一片痴情

 

酒幌儿飘处

有河湟血脉的男子仰起脖子痛饮青稞烈酒

唱起小调直把那开店的寡妇逗得彻夜难眠

 

哦,河岸上的庄稼汉忘记了疲惫的白天

在这里谈论淘金说起贩牛骂着女人

然后,哼一路酒曲,摇摇晃晃

推开那一扇扇虚掩的松木大门

走进和这巷名一样浓醇的梦境

 

月光醉人

酒意醉人

拾穗的母亲

         是在凝视一幅色彩斑驳的油画

野地里拾穗的母亲朝我款款走来

 

收割的麦子们等待打碾

碌碡们皱起眉头疲倦不堪

秋天之歌中遗落的那一枚枚音符

此时正拾进她精心编织的柳条小篮

 

爽朗的风吹过她花白的发髻

阳光默读着他汗渍浸透的衣衫

站在田埂上是土地母亲的雕像

那双深陷的目光延伸得老远、老远

 

想起在冽风中播种的日子

父亲的臂膀扬一川金色的雨帘

耳膜间还响着月色里麦杆拔节的声音

那声声律动让庄稼人的心儿四季抖颤

 

暮霭潮水般地簇拥着远山

小村飘起了生生息息的炊烟

听归巢的鸟雀啼声乡村晚唱

一曲丢失了多年的山歌飘过唇边

 

我那目不识丁的母亲哟

无意中拣到唐朝李绅捻须苦吟的诗眼

倾听麦子的声音

        走在三月的田埂上

麦子抽芽的声音在土层深处咯吧作响 

 

它想起屋檐下等待了一冬的粮仓

它想起男人们播种时捏出汗味的手掌

春浅梦短,谁说了一声

是麦子就会发芽,扎根,生长

 

从心胚里抽出稚嫩的根须

以律动的节奏深深地扎进土壤

蓦然间,满川的麦子伸出绿色的手臂

在风中感受阳光

 

牧羊人的横笛吹响在山坡上

耕牛们播种后的鼾声在野地回荡

黄昏,倾听麦子拔节的声音

是一种难奈的亢奋与激昂

 

一场细雨后的月色里

麦子们喝醉了天倾的琼浆

摇摇晃晃,像醉酒的汉子

在山野里整夜歌唱

地之子的纯情与深情(评论)

——杨廷成诗歌印象

作者简介】:

刘晓林,男,汉族,青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文学评论专著、论文若干。

文/刘晓林


     “八月的骄阳,/洒满了河床,/彩色的水珠,/跑得欢,笑得欢……山村的顽童,/小手拍打着水面,/情切切,意绵绵,/故乡的小河呦——/多像我的童年。掬一捧河水,/比浓香的奶子还甜,/那边,机泵声声喷涌水花/滋润着蓝天下高高的梯田”

                                       —— 《山乡小景》

 

        这是收入杨廷成诗集《乡土风语》中创作时间最早的一首诗歌,时为19777月,那一年作者15岁。按照一般写作者藏拙、遮羞“悔其少作”的心理,大抵不愿将早年间的青涩之作示人,杨廷成却在2009年出版的自己三十年诗歌创作总结性的作品选集中郑重收入此作,可见他对“少作”的珍视。的确,这是一首之于杨廷成值得重视的作品,这不仅是诗人漫长写作至今依然持续的写作生涯的肇始之作,同时预示了诗人将执著守望乡土的情感方式。就我对杨廷成林林总总诗歌的浏览获得的印象,小诗《山乡小景》或许包含了更多解读诗人的信息。写作此诗的那个年代,恰是中国结束了一场浩劫却依然春寒料峭的时期,强调意识形态传达的僵硬的美学惯性依然左右着文学创作的思维,诗歌尚未摆脱用观念切割生活、浮泛抒情、用集体的声音替代个人经验的书写模式,初涉诗歌园地的杨廷成却以少年人的单纯与本色,用饶有童趣的眼光采撷乡土生活的场景,酿造朴素的诗意,虽然“机泵”“梯田”等物象还存有那个时代特定的公共含义,但运用得自然、含蓄,毫无生硬、造作之感,可见,杨廷成是凭借未被刻板的法度、成规侵扰的天然明净的感知力走进诗歌的,显示了他成为一个诗人应当具备的根性。

        或许,《山乡小景》还隐约显露了日后杨廷成审视乡土的基本姿态。15岁的年龄,看到山村顽童在水边嬉戏,想到的是“多像我的童年”,对于依然生活在乡土的少年来说,回忆与恋旧显然为时过早,但回忆是诗人一种重要的品质。一般而言回忆是对过往的经历、生活保持了相应的时间、空间距离的回溯,因为距离的存在回忆往往又是对记忆的筛选与重组,对诗人而言,回忆就是一种审美性的观照,许多西方哲人都讨论过回忆之于诗歌写作的意义,尼采认为,回忆是对全部沉醉体验的无限美妙的召回,海德格尔则说“回忆,这位天地的娇女,宙斯的新娘,九夜后成了众缪斯的母亲”,由此而论,回忆是诗情发生的渊薮,是诗人那些最真挚情感经过酵藏之后缕缕暗香的浮动。杨廷成这首早年间的小诗,不经意间注定了他以离开乡土的“地之子”的身份不断回望乡村的书写方式,而且是用孩子般清澈、单纯的心境传达着那些经过淬炼和提纯的包含了人性温度的乡土记忆,在充满了乡情亲情的河湟谷地农事、风俗事象中凸显善良、仁义、质朴又不失诙谐、浪漫的乡土风神。

        如果不惮过度阐释,我甚至以为这首早年习作昭示了将要接续一个悠远的诗歌传统的现代诗人的出场。地处青海东部农业区的湟水谷地是杨廷成的胞衣之所,这里在远古时期曾出现过璀璨的文明形态,那些在湟水流域出土的器形精巧、图案生动的彩陶,展现出远古民众在此繁衍生息的动人情形,为这里曾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之一并且是中国古代文明重要构成的论断提供了形象化的佐证。湟水谷地是中国农耕文明和游牧文化的过渡地带,多民族在此共生共融形成了绚丽多姿的文化形态,曾经作为一条辅助性的文化沟通走廊连接着中原与西域,自唐代起一些旅行、流寓至此的文人墨客留下了大量描摹这片高天厚土、咏叹历史沧桑的诗篇,文学史称之为“河湟诗”。但由于地域的偏远,战争的频发,“高上力气,民不读书”的风气,致使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河湟诗”写作鲜有河湟地区在籍文人的身影,直至明代,中央政府在此兴学实施教化,读书风气逐渐浓厚,本土文人不断涌现,以歌咏家乡山川形胜、风土人情的诗篇丰富着“河湟诗”的内在肌理,构成了自明代以降至民国绵绵不绝的用典雅的音韵格律书写河湟的诗歌传统。现代汉诗在青海出现之后,河湟的河流、塬地、沟壑以及人文历史依然源源不断为生长于斯的诗人们贡献着灵感与资源,虽然诗体、语言的形式和切入河湟生活的视角随时间的斗转星移发生着变化,但浓厚的家园情怀、眷乡恋土的内在取向没有丝毫偏移,始终保持着从古至今一切用善意书写乡土的文字力图与大地建立健康关系的基本品格。少年杨廷成在写下《山乡小景》的时候,自然没有清晰意识到自己正在用稚嫩的诗句汇入一条源远流长的有着特定价值归宿和审美尺度的诗歌河流,但从那时起,三十余年的写作历程,他的笔就没有须臾离开过河湟的田地与村庄,越来越明确了为躬耕陇亩、胼手胝足的父老乡亲“说几句话”的写作姿态,而为乡土长处一支深情恋歌的书写取向在创作初期便显露端倪。

        花费大量的篇幅分析诗人早年的一首小诗是有必要的,因为一个诗人最初的源自本心的喜好、趣味和价值观念往往决定了诗人一生写作的取材视域和情感基调,以后创作都是在此基础上的延展和深化,并且逐渐成为自觉的选择。杨廷成乡土诗歌纵深发展的重要表现便是在写作中不断确认着抒情主体的“地之子”身份以及对这一身份的高度认同感。当年,鲁迅为台静农的小说集命名,郑重使用“地之子”一词,十分精准地表达了中国知识者与土地不能割断的血脉联系,同时蕴含了脱离乡间的游子面对故土异常复杂的情愫,但敬畏、感恩和挚爱无疑是其中不可或缺的元素。在这一固定的表达式中,“地”可以是抽象大地的符号,也可以是对山脉、河流、乡村、农民等等具象的指认。杨廷成同样是在这一精神谱系中体认着自己“地之子”的身份,他是大地的苗裔,“我们渴望在钟声里走出封闭一冬的境界/去感应大地母亲怀春时那种难以名状的颤动”(《渴望钟声》);他是农民的肖子,“记不清了,谁是我的祖先,/但我知道,他肯定是个纯朴的农民”,“因为我长大了,又是一个农民的儿孙,/在这条弯弯的乡间小路上,我走着”(《初春,我走向田野》);他又是大山和河流的孩子,“啊,故乡的大山哟,看着你,我怎能不热血沸腾,烧灼耳根,/你养育了我们一代代子孙”(《写给故乡的大山》),“哦!湟水,你这母亲河哟/你就是高原人的信念与力量”(《湟水谣》)。在近作《秋葵》一诗中,他借植物之口道出心志,“我是土地的孩子/这里是我梦的家园”,土地就是“地之子”理想和永恒的家园,是一个不仅可以托付肉身而且可以精神栖居的处所,土地包容、宽厚、慈悲,充满柔情,永远不会让子孙产生舍弃感和异己感,对于呈现出如此高贵品质的土地,不将自己定位为土地咏唱赞美诗的歌手就不足以表达感恩膜拜的心境,而且已经在外漂泊太久的孩子,身处现代文明的炫光和涡漩之中,却时时产生“想起那个被群山环绕的村庄/泪水就会打湿我沧桑的脸庞”(《回想童年》)的情感体验就不足为奇了。

        “地之子”与土地更稳固的联系是对血缘亲情深切地依恋。我曾读过杨廷成发在微信中的一段回忆已经去世母亲的文字,他说母亲在,故乡就在,在他看来,故乡就是一种由“母子”“父子”的亲情氤氲的氛围。诚然,在“父者犹天,母者犹地,子犹万物”伦理体验中,父子、母子的关系就是自然人与人、大地与人、故乡和游子关系的另一种表述。在“地之子”的眼中,“父亲”“母亲”的形象既是现实中为生存劳顿一生,给予自己养育之恩的父母,也是一种精神性的存在与象征。在近作《元宵节怀念母亲》一诗中,诗人深情款款地诉说,“亲爱的母亲/故乡温暖的小院中/你慈爱的目光/是冬日里的太阳/沐浴着我们向往春天的梦”,母亲的形象已与记忆中的故乡、温煦的阳光和绚丽的梦想浑然一体,已经成为促成自己情感丰盈的质素,驻留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思念远逝的至亲,因为合情而作、言为心声,不仅是古往今来诗情的酵母,而且传递的是人类最本真的情感,故而散发着感人至深的力量。书写父亲,在杨廷成诗歌写作中构成了一条醒豁的线索,是他不断复写的一个题旨。从上世纪80年代到近期,《春天,父亲及犁铧的赞美诗》《父亲,你是一位诗人》《早春与父亲》《夕阳下的父亲》《风中的父亲》《父亲的手掌》《致父亲》等等诗章,多角度勾描了一个勤劳、坚韧、慈祥、豁达的父亲形象,这是诗人那个饱经生活苦难却始终对于春种秋收怀有铭骨热情的父亲,也是一切中国的“地之子”们为传统的农耕文明所塑造的带有普适意义的父亲。“父亲”,这个满脸褶皱、肢体佝偻的老者,普通到昨天在田地里相遇而次日可能无法辨识的农人,在诗人的眼中却是伟岸的,“父亲 尽管你一生目不识丁/而你却是书写人生绝唱的诗人/父亲 尽管你眼下弱不禁风/你依然是一座永不坍塌的雕像/在儿子的心中如群山般立地擎天”,“哦 我住在乡下的父亲/你就是史册中记述的神农”(《致父亲》),这是一种情感的升华,也是一种认知的升华,父亲的形象在诗人笔下已经超越了精于农事、善待子女、高兴时漫唱几句谣曲的现实生活中的父亲,成为了富有智慧、神性和博大情怀的人格范式,成为了诗人的精神图腾。

        杨廷成在一些带有叙事性的诗篇中,通过对乡间的情趣盎然的世俗生活的展演中,营造了一种温暖的乡土情谊。这些诗歌往往具备了某种诙谐幽默的成分,有评论认为这源自诗人天生的喜剧禀赋,我更愿意相信这是诗人用审美的方式观察乡土生活的结果。早期的《憨娃娶亲》《回娘家》等,在一幅幅剪影中,洋溢着乡村生活发生新变之后欢乐、欣喜的气氛。此后的《酒家巷》《雪后的村庄》《包谷地》《阴天》等诗作,逐渐摆脱以社会学视角切入乡村生活的窠臼,着重展示那些经由历史的积累形成的乡村习俗和乡民的行为方式,发现着其中诗性的浪漫的意味。那踏着月光沿着村巷归家的醉酒的汉子,场院里把圆月泡进茶缸的乡亲,在阴天里盘腿坐在炕上品着青稞酒絮叨家常的父老……这一切共同构成了令人陶醉的纯美河湟乡村生活景观。这绝非乡村生活的全部,乡土里自然也存在诡诈、污秽与堕落,存在着守旧、因循与惰性,但杨廷成更愿意表现乡土人性倾向美善的一面,他力图创造田园牧歌式的诗意栖居的乡土世界,因此他在凝视河湟乡土的眼光中倾注了更多理解与尊重的元素,这是由经过时光淘洗在他心中熠熠闪光的美学观念所决定的,也是他作为一个“地之子”挚爱乡土的情感所决定的。

        纵观三十余年杨廷成的诗歌写作,一以贯之流淌在他诗篇中的是浓重的家园情怀。乡土家园培植了自己爱的情愫,给予了自己最朴素的辨别善恶美丑的能力,唤醒了自己最初的诗情,为自己提供了永远的精神居所。因此他的家园意识表现为,一是对乡土家园的挚爱与感念,二是关注河湟乡土的命运,两方面结合就是他的诗作浸染着浓郁的乡愁,这使他原本轻盈灵动的诗篇显现了某种忧患情绪,增加几分深沉感。与早年经常以回忆和梦回的方式进行着精神返乡不同,近期的作品开始直面乡村的现实,开始惋惜乡土世界的陷落。1992年他写有一首《回到老家》,既传达了倦鸟归林的喜悦和“地之子”身份的识别,又对山乡“不知山外的世界多么精彩”表现了一缕遗憾。而近作《回到故乡》则是对城镇化进程中乡土家园的消失的悲叹,游子归乡,“故园铁门紧锁”,“田野一片荒芜”,“村巷不见人影/据说都搬进了高耸的楼群/与土地相依为命的乡亲们/在那冰冷的钢筋水泥丛林里/是否念想麦衣子烧热的暖炕”,游子找不到回家的路,不知归宿何方的精神开始无根漂浮。一向明朗乐观富有喜感的诗人为家园坍塌慨叹再三,一种彻骨悲凉漫溢在诗中的每一个词语之中。或许,诗人在未来的时光中只能借助对旧日记忆的打捞来安抚流离失所的心灵了。

        德国作家黑塞在《纳尔齐斯和歌尔德蒙》中说,诗人是“母性的人”,杨廷成以大地为故乡沉醉于母亲的怀抱,是因为他富有爱的能力。他在一次访谈中,也谈到了类似的诗学观念,认为诗歌是灵魂的歌声,是对精神家园的寻找,而实现这一目标的前提是“诗人首先是一个善良的人,一个懂得爱和感恩被爱的人”。是的,一个诗人,在长达三十余年的时光中,不为流行风潮所动,执拗地守望着自己的生命根须所系的土地,不离不弃,矢志不渝,将才情与至诚持续倾注于河湟流域的塬地、村落与人文历史之中,这需要的不仅是足够的定力,更是情感的执著。从钟情诗神的青涩少年到知天命的中年,杨廷成坚持为故园胼手胝足的父老乡亲塑形,挖掘故土种种人事物象积淀的伦理意义和人性力量,在他质朴、本色,富有情趣的乡土诗篇中同时蕴含着纯粹与高贵的品质。杨廷成的诗歌是他凝视乡土从心底流淌出的诗情的结晶,他用现代汉语诗歌延续了自明清以来青海本土文学“河湟诗”写作的传统,他作为河湟诗人的形象也因此得以定格。

        三十余年,杨廷成用诗歌的方式,坚持了讴歌、赞美乡土的立场,已然证明了他超乎常态的定力和爱的能力,写作生涯依然在延续的杨廷成一定还会固守自己的理念,将爱意播撒到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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