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 来自网络
我们都生活在过去长长的阴影和甜蜜之中。回忆，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年轻时十分亲近的朋友猝死，使我突然回忆起那段与她往来密切的时光，虽贫穷但有着毫不遮掩的青春。它显然是甜蜜的、挥霍的、不羁的，以致使今天活着的我看起来如此无聊、端庄（你可以不同意）、平静。
回望过去的岁月总是引人怅惘
中年真是一个复杂的图景。我们离青春很远，离死亡或许有一小段距离，或许已然很近。来自一位长者的智语：人由中年迈入老年，要做到三件事——断、舍、离。
曾经一个害怕得阿兹海默症的朋友，看完电影《Still Alice》（《依然爱丽丝》）之后，立刻写了遗嘱，还上了网站购买相关中英文书籍。为此，我和他展开了一场辩论。
影片中患病的女主角重新适应“遗忘”的生活
我：你怕什么？你不觉得遗忘此生，是件美好的事吗？
他：你会连亲人都不认得，家里的厕所在哪里都忘了，那不是太可怕了吗？
我：但你也可以同时忘记过去所有的痛苦及欢愉，你莫须遗憾永不复返的青春，你也不用带着此生念念不忘的创伤、原罪。你还是个完整的人，只是重新活一遍。
他：你这个狠心的女人，难道你打算忘了你的狗？
他抓住了我的弱点。
我：他们记得我，不会咬我。而我会以为自己突然拥有了六只新的狗，为他们重新取名字。阿兹海默症的人只会也只有“向前行”的能力，那不是我们一直高唱的吗？
他：妈妈呢？
我：我会觉得这个陌生老太太，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虽然啰嗦了一点。
我终于忘记所有母女之间长长的恩与怨。
他：你的知识呢？梦想呢？渴望呢？
我：如果得了阿兹海默症，我可能终于戒了巧克力和可口可乐，然后改吃鼻屎。这是唯一令人担心的事。
最终，我在书桌上丢出了一本书——《零年：1945现代世界诞生的时刻》，来结束我们之间的对话。人类历史一直在重来，复制，打碎自己，再重新开始：二战的结束，即是归零的过程，到了2001年，美国联准会及财政部“得了阿兹海默症”，遗忘引发二战的前因“大萧条”，解除了对银行自1933年开始行之68年的监管机制，于是2008年，我们又回到1929年，迎来金融海啸。这即是文明，“遗忘过去”本来就是文明的一部分。我的朋友看我扯出大历史，有条不紊，瞬间闭嘴了。
太想念自己的痛苦就会陷入黑暗深渊
我们的人生总是一旦掉进深渊，即时时刻刻把自己锁在黑暗深渊中。尽管黑暗已经离去，我们还是会恐惧，深怕那些遗弃重来。在成长的过程中，舔着伤口，诉说昔日悲怆，然后忧郁一生，甚至怨恨一生。
“我们并不需要一直想念自己”。遗忘往日的不堪，放下曾经的痛苦，反而是一般人在平常日子中最想做到，但也最难达成的心愿。
关于“选择性遗忘”的哲学，我是从我的流浪狗儿子史特劳斯(Strauss)身上学到的。
史特劳斯曾经被扔弃，然后被拘禁于黑暗、窄小、恶臭的收容所中，等待未知的命运。一天又一天，收容所四处哀鸣的日子过去，史特劳斯的照片、品种一被公告于网络，立刻有三十个人要认养他，结果抽签那一日，却没有一人出现。在他即将被处死前一天，第一个命运转折出现了——好心的台湾花园流浪动物协会领养了他。当时的史特劳斯皮肤溃烂、脚上沾满屎尿、身上没有芯片、感染肠病毒……
在收养史特劳斯之前，我以为流浪狗必然是阴郁的，正常状况下，那段惊恐伤心的往事应该难以遗忘吧。然而，他比我想象得要快乐、自信，只跳圆舞曲，每日尽情胡闹，用力玩耍，勇敢奔跑，见人即亲吻撒娇……对人不但没有攻击性还充满了信赖，是一只没有烦恼、懂得舍离过往的动物。
走过黑暗的时光，史特劳斯依然是快乐的狗狗
我甚至一度以为他可能是一只倾向“失忆”的狗，和我之前收养的流浪狗萧邦——只要打雷即惊恐万分长达一辈子，如此不同。直到发生一件小事，我才从史特劳斯身上看到狗也有“断、舍、离”的智慧。
在他到我家不足半个月时，我和干女儿至朋友野溪旁的汤屋泡温泉。干女儿把史特劳斯的链子松绑，我正要警告她，这个莽撞小子可能跳入温度40度的温泉，干女儿回，不会吧。话的尾音未完，他已跳入热烫浴池，然后立即吓得自己爬上来。我们马上为他冲了冷水，带他看了医生，还好，只有肚皮上起了几点红疹子。
近日我又重回汤屋，史先生到了门口即赶快坐下来，闻闻有点熟悉味道，然后谨慎地立即远离温泉，远远地等着我。原来，他记得的，他记得许多事！
只是他比多数人类聪明，某些往事太痛了，必须遗忘。“我不想念我自己”，因为某些回忆没有必要，既然过了，就不需要再回首，何必増添莫名的哀伤。是的，我不需要想念我自己。
史特劳斯的哲学：并非遗忘，而是选择性遗忘
“黑夜原是为爱而生，白昼转眼就会回来”，这是拜伦的诗句，也是大自然的规律。可爱的史特劳斯先生知道时间是流逝的，所以它不会再回头，悲伤已是往事，就活在当下吧！
而人也如此，一旦太想念自己的痛苦，就无法褪去记忆与惊恐，使灵魂永远藏着若干黑暗。在时间岁月的累积中，我们会失去信赖的能力，失去善良的能力，失去快乐的能力。
相信未来是美好的，快乐是如此难得，又何不抓住此刻呢？
“在有限的日子里，燥起来吧！”
因此，人到一个年岁，就要开始学会断、舍、离。若没“福气”得阿兹海默症，也要想办法学会“遗忘”的能力，因为中年本来就暧昧不明，可以再生，可以求死。
和所有你曾经拥有、享受、不舍的一切，全然一刀两断。只有断了、舍了、离了，换个方式好好活着，套句老话就是要“从废墟里站起来”，中年才能活得精彩。否则若只是叨叨念念，中年就只是个无聊的段落，活着，只等着死亡到来的那一天。中年，若不给自己来点彻底的“捣蛋”，不过是人生瓦解的过程。
适当的时候，人生需要来一场断舍离
就在今夜，我清除了二千多张CD，空出一大片柜子。
那里，该摆些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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