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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目青翠忆谷林

谷林先生原名劳祖德,但他不喜欢这个名字,以为“天恩祖德,承受不起”,后来为《读书》写文章,便借用了女儿的名字,从此,谷林作为读书人注目的一个文化地标,让人心仪和景仰。

谷林先生给人写信,署的是他的本名:劳祖德。我与学者止庵兄谈起老人的时候,止庵兄也是尊称他为劳先生。谷林先生生于 1919 年 12月 12 日,九十岁的时候去世,这一天是 2009 年的 1 月 9 日。

谷林先生著作不是很多,只有《情趣·知识·襟怀》《书边杂写》《答客问》《淡墨痕》《书简三叠》等几种,并且都是薄薄的小册,如果加上他整理的五卷本的《郑孝胥日记》,也实在不能算多,这一方面是他写得少,一方面则是他注重自己的文字质量,出手的都是珠玑精品,没有水分,全是经得起储藏的干货,产量自然就有限。

止庵兄说老人的文章好处就是“有感而发”,我想这也是他的作品少而精的原因。尽管作品不多,老人的读者却不逊色那些畅销书,老人的书是常销书,喜欢读的人群都是真正的爱书人和文化人,这些人的书架上都是货真价实的真东西,谷老的书被郑重摆放在其中,就说明了一本好书不能以厚薄来论,一个作者的知名与否也不能以著作多与寡来区分。

那些能传下来的书,那些能留下名让人记得的人,像历史上的《论语》《老子》《庄子》,字数很少,但谁能够轻视它们的作者呢。很多作家和学者都喜欢谷林先生的文章,像姜德明、扬之水、陈原等,尤其是止庵,他的眼光和口味很“毒”,最喜爱的作家就有谷林。黄成勇也是不折不扣的“谷迷”,他主事《书友》时,每期都登一篇谷林的文章,甚至书简,在读书人心中刮起一阵旋风,争相阅读和剪贴。南京书痴董宁文在这些文章基础上进行了增补后集中弄出一本《淡墨痕》,总算圆了读书人的梦,堪称美谈。

谷林先生曾给我寄赠过《书边杂写》《答客问》《淡墨痕》《书简三叠》和冯亦代的《书人书事》。每本书都钤章题字,有的还作题跋,怕印泥弄污书页,每每还要附上一小张白纸遮住印章。在《书边杂写》扉页,老人题道:“零四年十一月廿七日,接袁滨先生惠函,索此旧作,厚承错爱,惟有愧汗。” 《答客问》是简单的一句话:“敬奉袁滨先生粲正甲申秋日 祖德寄自北京”。《淡墨痕》更简洁:“袁滨兄教正 谷林自北京 五年四月”。……

从这些赠书看出,我确实给老人添了不少麻烦,索要著作,这对八十多岁的老人多少是一种负担,想起来很惭愧。我还收存有谷林先生给我的二十多封信,刚开始通信的时候他称呼我为“先生”,后来就亲切地称我为“滨兄”了。2002 年我给谷林先生寄去我的一本小书《草云集》,这是我与先生的第一次联系。先生很快就写了信来,字迹工整、隽秀,写在裁成长条的有点硬的那种白纸上,看得出老人的认真和细心,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袁滨先生:

本月七日收到您从淄博寄赠的大作《草云集》,深为感谢,适有一点杂事,没有立即奉复,十分抱歉。您认识很多作家,例如为尊著作序的王稼句,介绍您与张阿泉联系的龚明德等。却不知道这三位中是哪位介绍您送给我这本书的。您勤奋读书,文章写得紧凑简短,读后便提出问题和意见来论议,很有益处,当博一日千里的进步。您大概比张阿泉更为年轻,实在可喜。不知道有无机会能在电视频道中见到您的丰采。此复,再致谢意,并祝撰祺!

劳祖德 上(谷林是我的笔名)

二零零二年十二月十一日

老人这封信写于他生日的前日,信中猜测是谁介绍我寄书给他的,其实他说的那三位都没有给我说过谷林的地址,我是在另一位朋友那里得到的,我寄书原也没有想到会那么快得到回音,尽管先生谦称自己“没有立即奉复”,但相隔四天就回信的速度对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来说,也是够快了。

先生还猜想我可能像张阿泉一样是做主持型的记者,期望能看见我。我当时在电视台做的是编导工作,我们的节目也没有上星,不像省级电视台都是卫星传送,他不可能看到我。

我何尝不想拜访老人呢,这个愿望在两年后方才实现,那时候他还住在北京朝内大街的一个大院里。我是和张阿泉一起造访的。那是2004 年的冬天,北方下了第一场大雪。我们先在朝内大街的人民出版社的读者服务部购书,那天下午的时间很充足,张阿泉说谷林就住在附近,提议去看望一下。

我们去的时候,先生正在窗口写字台前写字,那是后院里一座红砖旧楼的底层,我们敲了敲窗子,老人很吃惊,张阿泉来采访过,老人已经熟悉,我们走进正面的楼道里,即使在白天这里面的光线也显得有些暗,看出条件不很好。

先生出门迎接我们,把我们让到房子的里间。他的住所陈设很简单,外间是两个老式书橱,排满了书。里间靠墙也摞着书,还有两张单人小床,窗前是一张旧写字桌,油漆也掉了,擦得发亮,周围的墙壁有些发灰,真的是有年头了。

先生后来搬迁到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宿舍,那里的情形我没有去过,可能要好一点吧。有一年去北京本想再去拜访的,但我在姜德明先生处听说老人神情上有些迟钝,有时候一只脚穿着鞋,另一只脚却光着,女儿回家后发现问他,竟然不知道。我听了很黯然,就没有去打扰他。

2008 年春天在南京,我听董宁文兄说,他刚去看望了谷林,样子还蛮好的,只是行动慢,老人上了年纪,都那样的吧,就又后悔没有去北京看先生。在我的记忆中,谷林慈眉善目,很温和,因为已经通信认识,所以没有陌生感。他一口宁波话,听起来也很洪亮,并不难懂,个别地方听不清楚,他就慢声细语再重复一遍。我们谈书谈人,也谈我和阿泉来北京的目的和见闻。老人说刚给我寄了《书边杂写》,你到家就收到了。

老人寄信寄书,从来不挂号,他说给北京的谭宗远平信寄了书,就丢了,对方要求他挂号,他没有听,还是照样寄平信。老人的做事风格就是这样,固执中有一份天真。阿泉在老人与我谈话的空隙拍了许多珍贵的照片,阿泉拍得很细,连谷林写字桌的空镜头也不放过。我与谷林先生在书桌前合影,又到外间的书橱前合影,回来后我把照片寄去,老人来信说, “惠寄合影三帧,已于昨日收到,足下英姿挺秀,鄙人只有倚玉树而临风之乐焉”。当时他的老伴也在场,可惜我疏忽了她老人家,没有和他们伉俪一起合影,每次念及,都十分后悔,这样的机会再也不会有了。

我们告别时,老人一直送到前院的大门口,并且指着传达室说,你们寄的书信都是从这里取的。他站在那里目送我们,那身影深深印在脑海里,久久难忘。也是这次的北京之行,成全了我与阿泉的一次美好合作,我们商定要为先生的《答客问》做个评论专版,约稿名单是我和阿泉在北京的宿舍里再三斟酌定下的,钟叔河、扬之水、王稼句、龚明德、薛冰、陈学勇等都应约写了稿子,后来《清泉》整版推出,效果很好。

但谷林先生在做这件事上并不支持,当初因为许多被邀请者手里没有《答客问》,需要老人为之寄书,他来信说:“顷接十九日'鸡毛信’,深出意表,附下'约稿人员’,皆一代名家,惜素未通问,不敢唐突韩荆州,借以自炫,故违命办理。”有此原因,就有多位接受约稿的不能如约写出文章。

尽管如此,我还是陆续把约到的稿子转寄给他过目,老人的兴致还不错,有一次他说:“随信寄下评介九篇(连同你的“弁言”共总十件)都已一起拜读。因为午刻始从收发处取得,吃了午饭放下碗筷才细看,结果放弃了午寐,搞得十分疲累。你一一打印,自然尤费时力,不胜感谢。”专版大约是在一年多后刊发的,谷林先生为此专门写信称:

吾兄为此大费心机,劳累不浅,忆您曾在组稿之初来信嘱我向您约稿对象寄出此书样本,弟当时因约写诸君均非素识,如迳投样书,曲求吹嘘,未免脸面上过不去,遂未遵命,为吾兄拘成困难,今日回思,更觉不安。读此专版,修笺道谢,再致谢忱。

老人这一解释,一目了然,问题已经很清楚了。他非常满意这个评论专版,后来他为我的书写序,还专门提到此事,说“两整版的对此书的评介,妙极了!逐篇都有令我感激的鼓舞”。我们原本就是想为他做一点实在的事情,目的达到了,自然心里是高兴的。我也因此加深了与老人的感情,老人说“袁滨是我的亲密书友,也是我的冤家对头”,这话是很见意味的。

先生对我的写作也多关爱和鼓励,我的《盈水诗草》印出,寄了一册求教,老人很快回信。

我的《盈水集》的出版也多得老人呵护,他不仅为我题写了辑名,还为我的一辑文章写了序,小书出来后照例寄上一本,老人依旧鼓励有加:“承惠赠大作《盈水集》,此书企盼甚久,不悉何故濡迟如此,印装设计俱佳,极所可喜。惜弟不善书,辑印在里面辑封题字,不免有玷佳制,至感歉愧。”他就是这样谦逊和宽厚,与他交往,如同感沐一棵大树的风姿,你可以欣赏他繁茂的枝叶,饱满的果实,你也可以在树下享受绿荫的垂爱和庇护。我曾写过几句打油诗送给先生:“秋水长天不老松,向晚霞照更葱茏。砚边淡墨谷禾秀,满池清趣看落红”。他读后说“七言贺诗,吟诵不胜惭感”,诗句是浅薄的,但让其能感到我的一点意思,聊博老人一哂,也就很知足了。
如今,世界上那个慈祥和蔼的谷林已经去了,心里默念着那个亲切的名字,与老人交往的一些旧事禁不住一幕幕浮现出来,事实上,这篇文章即使再写下去,也不可能把老人的精神和境界完整表现出来,我的闲言碎语所表达的,只是参天大树上的一枝一叶。在我的眼里,谷林先生就是那棵不老松,那么苍翠,那么夺目,那么光彩照人。
《文存阅刊》第二十七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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