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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雄奇于淡远之中

含雄奇于淡远之中

曾国藩早在道光年间,便以古文名重京师;中年以后,又因镇压太平天国而被称为清朝的“中兴名将”。烜赫的声势,显贵的地位,再加上诗文创作本身的成就,使得曾国藩成为当时及后世封建文人顶礼膜拜的偶像。

曾国藩的诗文,在过去流传较广。他选编的《经史百家杂钞》,亦被视为最佳的古文选本。他的美学思想,散见于他的全集中,随着全集的流传而在社会上产生了较大的影响。笔者就曾国藩对诗文的阳刚之美与阴柔之美的看法,以及他所提出的“含雄奇于淡远之中”的美学境界,进行探索,并力图实事求是地评判他在中国古代美学思想发展史上的应有地位。

清代古文以桐城派为中坚,方苞、刘大櫆、姚鼐,号为桐城三祖。曾国藩治学之始,即入桐城派的藩篱。他早年供职于翰林院,涉猎明清诸大儒著作,而不克辨其得失,后闻京师“有工为古文诗者,就而审之,乃桐城姚郎中鼐之绪论,其言诚有可取”。(《曾国藩全集》、《书札》卷一《致刘孟蓉》)他读了姚鼐的古文,对姚非常崇拜,自称“粗解文章,由姚先生启之”(《曾国藩全集·诗文·圣哲画像记》),并将姚跻于为“圣哲”之列。他的美学思想,深受姚鼐的影响。

姚鼐在中国美学史上,首先楬橥阳刚之美与阴柔之美的概念,用来区分文学作品中两类不同形式和内容的美。在《复鲁絜非书》中,他说:“鼐闻天地之道,阴阳刚柔而已。文者,天地之精英,而阴阳刚柔之发也……其得于阳与刚之美者,则其文如霆,如电,如长风之出谷,如崇山峻崖,如决大川,如奔骐骥……其得于阴与柔之美者,则其文如升初日,如清风,如云,如霞,如烟,如幽林曲涧,如沦,如漾,如珠玉之辉,如鸿鹄之鸣而入寥廓。”

姚鼐对阳刚和阴柔两种美,并没有作什么理论上的阐述,只使用了一系列形象的比喻,便给人以生动的感性认识,造成强烈而深刻的印象。这正是中国古代美学理论表述的一个重要特色。这种表述手法,虽然被叶燮讥之为“泛而不附,缛而不切”(《原诗》外篇),但在中国古代,却是颇受欢迎而广泛使用的。

在姚鼐之前,刘勰、皎然、司空图、严羽等都曾专门研究过诗文的风格,注意到它们之间有雄浑、劲健、豪放、壮丽与冲淡、高远、飘逸、典雅的不同。姚鼐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把雄浑至壮丽几种风格归并为阳刚一类,淡远至典雅几种风格归并为阴柔一类。这虽然是受《易·系辞》阴阳刚柔思想的启发,但仍不失为一个创造性的见解。

曾国藩继承姚鼐的美学观念。他说:“吾尝取姚姬传先生之说,文章之道,分阳刚之美、阴柔之美。”(咸丰十年三月十七日日记)

关于阳刚之美,曾国藩认为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即雄、直、怪、丽。他模仿司空图《二十四诗品》的形式,对这四种体现阳刚美的艺术风格作了说明:

雄:划然轩昂,尽弃故常,跌宕顿挫,扪之有芒。

直:黄河千曲,其体仍直,山势如龙,转换无迹。

怪:奇趣横生,人骇鬼眩,《易》《玄》《山经》,张、韩互见。

俄:青春大泽,万卉初葩,《诗》《骚》之韵,班、扬之华。

我们仔细品味这些话,可以理解曾国藩心目中的阳刚之美,大致包括雄浑、跌宕、大气贯注、瑰伟奇特、辞藻华丽等内容。曾国藩在与子弟谈论诗文时,常常表露出他对阳刚美的这些看法。他在京师寄书给当时尚在家乡攻读的六弟温甫:“弟之天姿不凡,此时作文,当求议论纵横,才气奔放,作为如火如荼之文,将来庶有成就。”(《曾国藩全集·家书》道光二十四年五月十二日致诸弟)他鼓励儿子:“少年文字,总贵气象峥嵘,东坡所谓蓬蓬勃勃如釜上气。”(同上书,同治四年七月三日谕纪泽)他为曾纪泽所作《怀人三首》前二首写了这样的批语:“二首风格似黄山谷,有票姚飞动之气,故可喜。”(《曾纪泽遗集·诗集》)所谓“如火如荼”“才气奔放”“气象峥嵘”“票姚飞动”,都是讲的阳刚之美中的雄直风格。他教曾纪泽读韩愈五言诗时,特别指出要细心领会韩诗中的“怪奇可骇”“诙谐可笑”处,并要纪泽熟读《文选》,分类抄写词藻,以医文笔枯涩之病;并指出韩愈为文,“先贵沉浸醲郁,含英咀华”。这些话,说的则是阳刚之美中的奇丽风格。

曾国藩认为,表现为雄直怪丽各种风格的阳刚美的作品,其创作者胸中必有一种雄奇之气,蓄之既厚,然后发为诗文,则其气奔腾而出,犹如黄河一泻千里,使得诗文瑰伟雄壮。曾国藩说:“奇辞大句,须得瑰伟飞腾之气驱之以行。”(咸丰十一年七月日记)就是表达这个意思。他在长期“虚心涵咏,切己体察”的读书过程中,逐渐悟出“杜诗韩文所以能百世不朽者,彼自有知言养气工夫”,“惟其养气,故无纤薄之响”(道光二十三年二月日记)的道理。因此,他教导儿子作文,应在“气势上用功,无徒在揣摩上用功”(同治四年七月三日家书);他自己读书,也极注意古人的行气:“温韩文数篇,若有所得。古人之不可及,全在行气,如列子之御风,不在义理字句间也。”(咸丰元年十一月日记)。不仅作文如此,就是写字,也要讲究气势:“凡作字,总须得势,务使一笔可以走千里。”(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六日家书)

作家的气或气势,历来被认为是作文的关键所在。曹丕说“文以气为主”,韩愈说“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苏辙认为“文”乃“气之所形”。刘大櫆在前人论“气”的基础上,提出“神气”说,认为“气”应与“神”相结合:“行文之道,神为主,气辅之。曹子桓、苏子由论文,以气为主,是矣。然气随神转:神浑则气灏,神远则气逸,神伟则气高,神变则气奇,神深则气静,故神为气之主。”(《论文偶记》)后姚鼐提出为文之要素在于“神、理,气、味、格、律、声、色”(《古文辞类纂序》)。曾国藩论文,则侧重于气势。在他看来,诗文(特别是文)的雄直怪丽的阳刚风格,是作者雄健之气的体现。这种观点,是值得注意的。

自孟子宣示“吾善养吾浩然之气”以后,后世不少文人,致力于养气工夫。刘勰在《文心雕龙·养气》中所说的“清和其心,调畅其气”,就是强调作家须注重养气。苏辙认为“文不可以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致”,善于养气的作者,“其气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动乎其言而见乎其文,而不自知也”(《上枢密韩太尉书》)。这与韩愈所说的“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是近似的观点。曾国藩的个人修养,其中重要的一条即为养气。在他看来,气之培养,一靠立志,二靠修德,三靠读书,四靠历练。长年如此,可保胸中有一股浩然之气。

曾国藩认为,立志要以古圣贤为榜样,“明圣贤之理,行圣贤之行”(道光二十二年十月二十六日家书)。他屡屡劝诸弟莫沉溺于科举考试中,而要穷究真学问。修德,指以孔孟程朱所揭示的一套道德观念来约束自己的思想和行动。曾国藩认为读书可以变化人的气质,除必须读圣贤之书外,他还指出:“开拓心胸,扩充气魄,穷极变态,则非唐之李杜韩白、宋金之苏黄陆元八家不足以尽天下古今之奇观……不可不将此八人之集悉心研究一番。”(同治元年一月十四日家书)他尤爱读《庄子》韩文。《庄子》汪洋恣肆、淑诡瑰玮;韩文气势磅礴,凌厉无前。读此二书,有利于培养雄奇之气。历练,指通过社会实践来锻炼自己。曾国藩常要他的两个儿子轮流到军营来,以便亲见刀光火影,增强胆魄。在曾国藩看来,通过立志、修德、读书、历练的养气过程,胸中便常有“超群离俗之想”,而执笔作诗文,就“能脱去恒蹊”(同治元年十一月四日家书),在艺术上有所创新。

桐城派之所以能独树一帜并影响久远,是与桐城派的主要作家讲究文章艺术性分不开的。方苞讲“义法”,着重于“言有序”。刘大櫆认为义理、书卷、经济,不过是文人为文之材料,而神气音节,才是文人为文的真正本领。姚鼐强调将“神理气味”寄寓于“格律声色”之中,都是从艺术性着眼的。作为桐城派的振兴者,曾国藩亦十分重视文章的形式美,他曾对理学开山祖师周敦颐把文章比为“虚车”表示不满,谆谆教导诸弟子侄要学习为文的技巧,他认为“不善作,则如人之哑不能言,马之跛不能行”。(同治十年十月二十三日家书)

曾国藩认为具有阳刚风格的古文的形式美,首先表现在段落的起结上。他说:“为文全在气盛,欲气盛全在段落清。每段分束之际,似断不断,似咽非咽,似吞非吞,似吐非吐,古人无限妙境,难于领取。每段张起之际似承非承,似提非提,似突非突,似纾非纾,古人无限妙用,亦难领取。”(咸丰元年七月日记)在曾国藩看来,表现为阳刚风格的文章,大气磅礴,有不可遏止之势,故为文须特别注意段落清楚,而在段与段的分束张起之际,要把断咽、吞吐、承提、突纾巧妙地结合起来,使之互相依存和渗透,达到天衣无缝的艺术境界。这种写作技巧,的确不易掌握。

写古文还要重视造句选字。曾国藩在回答儿子问古文雄奇之道时说:“雄奇以行气为上,造句次之,选字又次之。然……未有字不雄奇而句能雄奇,句不雄奇而气能雄奇者。是文章之雄奇,其精处在行气,其粗处全在造句选字也。”(咸丰十一年一月四日家书)精粗,本是庄子论道时使用的概念,曾国藩把它借用过来,分别指文章的虚处和实处。他认为,若能于字、句、段落这些实处做到雄奇,那么文章的气魄声势等虚处也自然雄奇,整个文章便形成阳刚之美。因此曾国藩屡命儿子钻研音韵的训诂之学。他感叹宋以后能文章者不通小学,清代大儒对小学训诂虽超越近古,直逼汉唐,但文章不能追寻古人深处。他立志“欲以戴、钱、段、王之训诂,发为班、张、左、郭之文章”。(同治二年三月四日家书)

对于阴柔之美,曾国藩亦有四个字的概括,即茹、远、洁、适。他这样加以说明:

茹:众义辐辏,吞多吐少,幽独咀含,不求共晓。

远:九天俯视,下界聚蚊,寤寐周孔,落落寡群。

洁:冗意陈言,类字尽芟,慎尔褒贬,神人共监。

适:心境两闲,无营无待,柳记欧跋,得大自在。

用比较显豁的话来说,阴柔之美的风格主要表现为:含蓄蕴藉,悠远雅静,简洁隽永,舒缓恬淡。曾国藩把司马迁、刘向、欧阳修、曾巩的文章,韦庄、孟浩然、陶潜、谢朓、白居易的诗,列为最具有茹远洁适风格的阴柔之美的作品。他对阴柔美的诗文很欣赏,针对儿子纪泽的气质兴趣,鼓励他多读陶、谢之诗:“五言诗,若能学到陶潜、谢朓一种冲淡之味,和谐之音,亦天下之至乐,人间之奇福。尔既无志于科名禄位,但能多读古书,时时哦诗作字,以陶写性情,则一生受用不尽。”(同治元年七月十四日家书)他读苏轼诗,对其阴柔美的一面能心领神会:“日内于苏诗似有新得,领其冲淡之趣,洒落之机。”(咸丰十一年六月日记)因而有一种“声出金石之乐”(咸丰十一年十二月日记)。在与人谈论诗文时,他也常常极有兴致地畅谈这种乐趣。他在写给吴敏树的信中说:

“国藩尝好读陶公、韦、白、苏、陆闲适之诗,观其博览物态,逸趣横生,栩栩焉神愉而体轻,令人欲弃百事而从之游,而惜古文家少此恬适之一种。独柳子厚山水记,破空而游,并物我而纳诸大适之域,非他家所可及。”曾国藩在这里的分析是相当深刻的。他甚至认为人生具有陶渊明、韦庄、孟浩然等人的“高淡襟怀”,“虽南面王不以易其乐也”。(同治六年三月二十二日家书)在世事撄怀、心情忧烦的时候,曾国藩常把心身沉浸于这些闲适冲淡的古人诗文中,以期得到暂时的超脱。

曾国藩分析诗文的阳刚之美主要在于气势雄奇,同时又体味到诗文的阴柔之美在于情韵悠远。他编完《经史百家杂钞》后,对姚鼐所标举的阳刚阴柔之美作了进一步的发挥,他说:

“大抵阳刚者气势浩瀚,阴柔者韵味深美。浩瀚者喷薄而出之,深美者吞吐而出之。”(咸丰十年三月十七日日记)所谓“吞吐而出之”,即采用委婉曲折、回旋往复的手法表达作者的思想感情,使人读后觉得余味无穷。曾国藩认为序跋、书牍、典志等类型的文章宜“吞吐”不宜“喷薄”。他在谈到五言古诗时,就把“吞吐”和“喷薄”并列视为两种很高的境界:“一种比兴之体,始终不说出正意……曹、阮、陈、张、李、杜往往有之;一种盛气喷薄而出,跌荡淋漓,曲折如意,不复知为有韵之文,曹、鲍、杜、韩往往有之。”(同治三年二月日记)无论是喷薄式的阳刚之美,还是吞吐式的阴柔之美,只要前者能有浩瀚的气势,后者能有深美的韵味都可以达到艺术上的很高境界。因此,曾国藩评论诗文,主张气势、识度、情韵、趣味四者并重,同时提出“有气则有势,有识则有度,有情则有韵,有趣则有味”(同治四年六月一日家书)的美学见解。

姚鼐认为:“苟有得乎阴柔阳刚之精,皆可以为文章之美。”(《海愚诗钞序》)但是,姚鼐并不掩饰自己对于雄浑劲健的阳刚之美的喜爱。他说:“文之雄伟而劲直者,必贵于温深而徐婉。温深徐婉之才,不易得也,然其尤难得者,必在乎天下之雄才也。”(同上书)在这方面,曾国藩亦与姚鼐持同样看法。

曾国藩既爱气势雄奇的阳刚之美,也爱韵味深远的阴柔之美,但二者相较,他更偏爱阳刚。他平生喜爱扬雄、韩愈的“雄奇瑰玮之文”,尤其是韩愈的文和古诗,更是他心目中阳刚美的典范。他作诗作文,竭力模仿韩愈的崛强奇诡、气势雄壮的风格。与此相反,他对归有光的文章总有不足之感:“读震川文数首,所谓风尘中读之,一似嚼冰雪者,信为清洁,而波澜意度,犹嫌不足以发挥奇趣。”(咸丰九年六月日记)

曾国藩偏爱阳刚美,与他的禀赋与经历有密切关联。他秉性倔强,认为“凡事非气不举,非刚不济”(同治二年四月二十七日家书)。湘军创建之初,外受太平军多次毁灭性的打击,内遭地方官员的掣肘,他确实处于艰难状态,但他咬紧牙关,终于熬过来了。长期的战争经历,铸造了他非同寻常的顽强性格。因此,在文艺理论上,他很容易接受姚鼐的阳刚美的观念。

阳刚之美的诗文虽为曾国藩所喜爱,但这并不是他理想中的最佳之境。他追求的最高目标,是将阳刚之美与阴柔之美相结合的作品,即具有“含雄奇于淡远之中”的美的诗文。他在仔细揣摩刘墉《清爱堂帖》后,领悟了一个很重要的道理:

“看刘文清公《清爱堂帖》,略得其自然之趣。方悟文人技艺佳境有二,曰雄奇,曰淡远。作文然,作诗然,作字亦然。若能含雄奇于淡远之中,尤为可贵。”(咸丰十一年六月日记)在写给张裕钊的信中,曾国藩也谈到了这个认识:

“昔姚惜抱先生论古文之途,有得于阳与刚之美者,有得于阴与柔之美者,二端判分,画然不谋……然柔和渊懿之中,必有坚劲之质、雄直之气运乎其中,乃有以自立。”(《曾国藩全集·书札》卷八)坚劲之质、雄直之气运于柔和渊懿之中,也就是“含雄奇于淡远之中”的另一种说法,即阳刚与阴柔的和谐统一。

曾国藩在论书法艺术时,多次谈到这两种美的结合:

“作字之道,刚健婀娜,二者缺一不可。余既奉欧阳率更、李北海、黄山谷三家以为刚健之宗;又当参以褚河南、董思白婀娜之致,庶为成体之书。”(咸丰十一年十月日记)

诗文书画,有相通之处,曾国藩将写字与作诗文联系在一起,阐明雄奇与淡远之间的关系:“作字之道,二者并进,有着力而取险劲之势,有不着力而得自然之味。着力如昌黎之文,不着力如渊明之诗……二者阙一不可,亦犹文家所谓阳刚之美、阴柔之美矣。”(同治三年五月日记)

“大抵作字及作诗古文,胸中须有一股奇气盘结于中,而达之于笔墨者,却须遏抑掩蔽,不令过露,乃为深至。”(咸丰十一年九月日记)

阳刚之美,贵在作品中蓄有雄奇的气势,是一种崇高的美,但有时不免使人产生泄露无余之感;阴柔之美,妙在作品中含有深婉的韵味,是一种优美的美,但往往显得纤细薄弱:只有二者结合,扬长避短,才能使作品进入高度完美的境界。曾国藩提出的“含雄奇于淡远之中”的命题,生动地表述了阳刚之美和阴柔之美,在互相融合之后所形成的文学艺术作品的一种高层次的美的形式、美的意境,这是曾国藩美学思想的集中表现,它对姚鼐的阳刚阴柔之说有较大发展。

《易·系辞》说“一阴一阳之为道”,又说“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易传》最先揭示出自然界所存在的阴阳刚柔的现象,并强调这两种不同形式和内容的现象统一的重要性,为中国古代朴素辩证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正是在这种思想指导下,中国古典美学中积累了很丰富的辩证观念。老子提出“大巧若拙”的观点,揭示了审美意识中对巧和拙关系的辩证认识。此外,还有一些美学范畴,如文与质、形与神、虚与实、有与无、动与静、绚与淡等等,历代美学家们都有许多宝贵的辩证论述。刘勰将刚柔作为作家气质的区分而引进文学评论,并认为“气以实志,志以定言”(《文心雕龙·体性》),从而将刚柔赋予了审美的含义。之后,人们在评论艺术品时,总结出这些经验:写字要“刚健含婀娜”,“高韵深情,坚质浩气,缺一不可”;作画要讲究“寓刚健于婀娜之中,行遒劲于婉媚之内”;填词要注意“壮语要有韵,秀语要有骨”,写小说要做到“疾雷之余,忽观好月”等等,这些都是将阳刚之美与阴柔之美结合的精彩论述,道出了这样一个艺术观念:具有阳刚美的形象,不仅要雄奇瑰玮,而且要有内在的悠远情韵,令人咀嚼品味;具有阴柔美的形象,不仅要柔和秀雅,而且要有一股强劲之气充满其中,令人不致感到靡弱。

曾国藩对中国古典美学深有领会,在对诗文字画的广泛研究基础上,总结出“含雄奇于淡远之中”的创作经验,丰富和发展了中国传统美学思想。桐城派的创立者方苞、刘大櫆、姚鼐,以程朱理学为其文学创作的指导思想,继承唐宋古文的传统,提出义理、考据、辞章相统一的原则,古文经他们的提倡,在清代形成了浩大声势。由于方苞大力强调雅洁的艺术手法,姚鼐虽称道阳刚美而所作却多属阴柔美,世人“喜其严静,一沉溺其中,便成薄弱”(林纾《桐城派古文选》),因而桐城派古文延续到曾国藩时代,已成强弩之末,于是曾氏努力振兴桐城派。一方面,他顺着时代潮流,在姚鼐提出的“义理、考证、辞章”三项主张中加入“经济”,强调古文经邦济世功用;另一方面,他大力提倡雄奇风格,以扭转时人属文薄弱的倾向。他提出“含雄奇于淡远之中”的美学见解,希望人们以此进行创作,提高古文的质量。

曾国藩勤奋地写作古文,为大家提供范例。他的学生黎庶昌、张裕钊、吴汝纶、薛福成等也写了一些较有影响的文章。这些文章,大部分都显得气势旺盛而又有韵致,如薛福成的《观巴黎油画记》,若以“含雄奇于淡远之中”的标准衡量,亦庶几乎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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