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起望向窗外的目光，盯着桌上摊开的复习资料，同桌正在看着手机里缓存好的电影，前排学霸们写题时笔尖把桌子戳得直响，教室里的灯把外面的昏黑衬得更暗。
我合上书，趴在桌子上。
十月末，这座深居内陆的北方城市准时降温，女生们又可以故意不穿外套而向男生们借衣服穿了。借民谣的光，一向代表落后闭塞野蛮荒凉的北方，成了一批又一批傻文青心中的圣地，而作为圣地一份子的这座城市自然就像民谣那样半死不活，哦不，那样迷人文艺。几场秋雨和一地落叶是迷人北方换季的标志，气温会降得很快，留给女生们借外套的时间不多。
我醒来，同桌刚才看的那部电影快到结尾了，男女主人公快要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裹着不知哪个男生的校服的她用胳膊肘捣了捣我：刚刚前面传过来个纸条。我展开那个叠成小方块的纸条：借一下你的外套。我把纸条揉成团扔到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
窗外夜幕四合。
1.
在所有青春小说里，男主角翘掉整个下午的课都不会被班主任发现，而现实却并不这么美好——上课睡觉被发现都会被臭骂一顿。想到这里忽然有些羡慕故事里的那些少年，因为他们永远都是少年，喜欢的人或许只隔他几页甚至几行，他们的故事早就有了结局，无论是错过还是相爱，他们都能和最美的她们永远地生活在同一个故事里。
“晚自习自己看书。”
前排学霸们迅速切换到刷题模式，后排的边缘生们一阵窃喜后熟练地搭起各种“掩体”——开始玩手机。
“帮我写个东西。”同桌把声音压得很低。我点了点头她便拿出一个本子：“我给你叙述，你负责写字。”我点了点头。或许是写给那个借给她外套的男生，也有可能是写给那个即将借给她外套的男生，总之这个男生有高高的个子，阳光般的微笑，连衬衣都有阳光的味道，投篮不进也很帅，字迹很丑也很帅，没了这个太阳哪怕再有多少个太阳她的世界都会昏天黑地。
她拿过本子的时候兴奋得像只麻雀，说了好几句谢谢。
窗外开始变暗，学校围墙外的居民楼已经三三两两地开着灯了，楼道里早已没了逗留下来的低年级学生发出的怪叫，教室里挂着的高考倒计时表上的数字安静而飞速地向零逼近，班里没有一个人说话，老师正在给一个同学讲题。
2.
同桌恋爱了。
她告诉我这是她的初恋，还不让我告诉任何人，可我还是告诉你们了。男生不是她的那个太阳，是前排留着普通短发不会打篮球字迹工整的学霸。晚自习的时候她和学霸的同桌换了座位。
学霸的同桌也是学霸，一直在埋头写题，她把短发别在耳后，可头发又总是经常掉下来。我一直看着她，过了一会，我从书包里取出我跑步时戴的发箍递给她，她迟疑了一下但最后还是说了句谢谢。我依然看着她，她依然写着题。突然，她转过头来：
“不写作业吗。”语气不像是在问我，而是在等我回答“不写”。
我摇了摇头。
“好看吗。”语气不像是在问我，而是在等我回答“好看”。
我摇了摇头。
“那你看什么？”这次是疑问句没错。
我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你的头和我的头是一个码的耶……”
她立刻扭过头去，写字的速度明显快了不少。
同桌和学霸各自写各自的作业，学霸甚至看都不看同桌一眼。两个傻子笔下生风。估计两个人都是初恋，所以认为写题比拉手还能促进感情。我收拾好了书包趴在窗台上，也许是快要下自习了，班里悉悉嗦嗦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
3.
学校花园里的花全都谢了，草还有些绿色，树早就开始落叶，银杏树树冠黄了的叶子像是黄色的火焰。球场上还有穿短袖的热血少年，冻红脸颊博女生路过时指点。可惜没有女生能在衣着单薄的情况下还有心思看球，所以只有我来充当路人的角色，很明显，小伙子们打得有失水准。
同桌给我发来一条短信：你人呢？
我回复：你和你的学霸快认真学习吧。
过了一会她又发来消息：班主任半路杀出来查人，我换座位都被骂了一顿。生平第一次翘晚自习，还啥事都没干就抓住，这不符合故事情节啊。我一边想我会怎么被班主任折磨一边往教室走，没想到刚进教学楼就看见了班主任，她指了指操场方向：我们聊一聊。
“我没干嘛，就在操场上吹冷风，”天色暗了下来，操场上一个人都没有，我对班主任说“班里太紧张了。”
班主任扶了扶眼镜：“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努力的时间也不多了。人活着总得顾虑一下别人，你可以对不起你自己，但千万别对不起你父母。”
到教室门口，班主任让我一个人进去，她回办公室。同学们看到完好无损的我时全都惊讶地停下了笔。同桌更是气得表示要跳楼。
我木然地翻开桌上的复习资料，用眼角瞥了一下墙上的倒计时。
4.
同学们几乎都在自己的桌子上贴着写有鼓励自己的话或者目标大学名称的纸条，只有极少数人的桌子上干干净净。我就是其中之一。
高一的时候，我由于要参加足球等级考试，所以我每天都会翘掉整个下午的课，然后在操场上踢球，凑巧，政教处主任也很喜欢踢球，于是他经常会翘掉一下午的班来和我一起踢球。想到这我不禁笑出声来，戴着我的发箍的她扭过头问我，你笑什么？我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她做出一个生气的鬼脸：“你这个人太讨厌了。”然后她拿起涂改液在我的桌子上写了很大很大的四个字：我喜欢你。
我就这么脱离了“桌子上什么都没有”组织。
放学后我把我的外套借给了她，她裹着我的外套小声地说：
“上次你都没有给我借你的校服。”
“啊？”
“就传纸条那次。”
我把校服拉链拉到头竖起领子。她小声地问我：
“冷吗？”
“不冷，”我撒了一个我最不爱撒的谎，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点就又接了一句“就是有点冻。”她在一旁咯咯笑个不停。
我和她在校外吃了一顿麻辣烫，抽着烟的初中生不时从店门口走过，我给她模仿着他们的样子，她一只手遮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5.
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外开始下雨。
我默写完政治的时候她正被一道数学题难住。我歪着头仔细看着她的眼睛，她歪着头仔细看着题目。
很多青春故事中，男女主人公一成不变地拥有着似乎挥霍不尽的青春，大胆地挑战着这个世界，让自己在青春里自由地生长，而我不敢，因为我生怕自己会错过青春里的某个细节，却又勇敢地混掉一个又一个的晚自习。不知不觉，自己也成了故事里的少年。
其实，我们都不可避免地要成为故事里的人。
雨滴落在窗户上把整座城市变得模糊，民谣里那个大雪纷飞的季节也将呼啸而来。教室里的灯柔和得像是一团团棉花，倒计时的数字还在不停地向零逼近，班里没有人说话，她正在做另一道题。
我合上书，趴在桌子上。
鬱文权，高三，巴萨骨灰粉喜欢日本喜欢徒步喜欢所有安全而又新奇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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