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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斯特哈兹:欧洲后现代文学的传奇贵族

一、他背负着帝国的沉重记忆

2004年,一位54岁的匈牙利作家荣获了“德国书业和平奖”;1992、1994和2003年,他先后获得法国政府颁发的骑士、军官和指挥官三个级别的“艺术与文学勋章”;1996年,他被授予匈牙利共和国的最高荣誉——科苏特奖章;2000年,他的第27部作品、追溯自己与父亲、与家族、与帝国关系的《天堂的和谐》刚一出版,就被欧洲文坛视为经典;两年后,作为《天堂的和谐》续本的“修订版本”问世,令人震惊,发人深省。

现在,他被评论界公认为是继承了从卡夫卡到纳博科夫文学传统,具有东欧文化历史背景与特色的现代文学传统的文学大师;无论对文学语言与形式的创新,还是对个体与群体、个体与历史的剖析,都让他跻身于当代名家之列。他多次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不仅是匈牙利文学与艺术学院院士,同时还是德国语言与诗歌学院、柏林艺术学院和法国的欧洲科学、艺术与文学学院院士……他就是匈牙利作家艾斯特哈兹·彼得。

对中国读者来说,他的名字尚且陌生,但对西方读者来说早已熟悉。他的三十多部作品已被翻译成了二十多种文字。即使对那些没读过他作品的欧洲人来说,也不会不知道艾斯特哈兹伯爵家族,这个家族的庄园、城堡在中欧地区多达二十几座!这个家族的跌宕命运,曾与欧洲历史密不可分。

“我们的家姓,取自‘黄昏的星辰’,在此之前我们没有名字。在11世纪的公文里,对官员一般只呼教名,很少提家姓。既然没有家姓,便无所谓家族。”作家在《天堂的和谐》中这样记述。艾斯特哈兹家族第一位有据可查的祖先,是12世纪末在匈牙利宫廷担任公证官的莫库德(Mokud),从那时算起,在后来的700年间,这个家族始终未离朝廷左右,特别是在16世纪后,“黄昏的星辰”越来越明亮,逐渐进入中欧诸国的政治、军事与宗教核心。“自从获得了名誉和地位,家族分成了两个分支。一支是族人众多的公爵家族,另一支是子孙繁盛的伯爵家族……”作家本人,是伯爵家族的后裔。

有可能是哈兹家族的某一位祖先。艾斯特哈兹·彼得的祖先,有的当过大臣、将军或总司令,有的任过州长、主教和大主教,还有两人出任过总理。他的曾祖父米克洛什,在奥匈帝国时代担任奥地利皇家卫队与匈牙利王家卫队的卫队长,后任匈牙利天主教协会主席,祖母是位法国公主。他的祖父莫利茨伯爵,曾在“一战”末期临危受命,出任匈牙利总理,战后担任劳动部部长,“二战”期间曾被德国纳粹抓进集中营。

“二战”后,艾斯特哈兹家族的财产被公有化。1951年,还在襁褓中的小彼得就随着全家流亡异乡。1956年秋天,匈牙利人民自由革命遭到苏军出兵镇压。就在那一年,作家的父亲、已沦为平民了的末代伯爵马加什带着妻儿迁回布达佩斯。

有可能是哈兹家族拥有过的宫殿。在艾斯特哈兹·彼得身上,与生俱来地背负着帝国兴衰的沉重记忆,为他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在他后来创作的“家族小说”里,以庄重的手笔和惊人的坦诚讲述了他与父亲之间熟悉又陌生的关系,不仅折射出欧洲历史的风云变幻,还无情地剖析了一个人在历史坐标系里扭曲变形的复杂人生。

二、爱踢英式足球的文学叛逆

第一次与艾斯特哈兹·彼得邂逅,是在八年前一位作家朋友的家庭聚会上,当时尚未获诺奖的凯尔泰斯也在场。艾斯特哈兹身材高大,体格健壮,鼻梁窄高,戴一副眼镜,即使没有表情,额头也有两道海鸟状皱纹,眼睛很像歌德,幽默儒雅,十分健谈,嘴角上总挂着一抹几分睿智、几分纨绔的微笑,一头浓密蓬松的灰色长发,让我想到小泽征尔,透着很浓的艺术气质。朋友告诉我,艾斯特哈兹是个全才,不仅写小说、散文、喜剧、歌剧,而且曾是有名的足球健将。

1950年4月14日,艾斯特哈兹·彼得生于布达佩斯,身为贵族后裔,并未享受过富贵荣华。刚一出生,就随着家人一起流亡,被削掉爵位的父亲成了瓜农。1956年,一家人迁回布达佩斯。1964年,艾斯特哈兹小学毕业,在一所教会学校读中学。1969年他考入厄特沃什·罗兰大学数学系,1974年毕业后,曾在匈牙利机械部工作了四年。年轻时,艾斯特哈兹踢球成瘾,即使后来成了作家,也始终活跃在足球场上。他的书里经常绘声绘色地描写球赛细节,2006年的新作《走进十六号的深处》,干脆是一本“足球小说”。在他新版的旧作《悬》里,特意插入一张年轻时的球星照,并且注上:“我那个时代的模特?”想必是表达作家对逝去青春的留恋吧。

青年哈兹。1976年,艾斯特哈兹发表他的处女作——《范奇库与品塔》,刻画了一个性格矛盾、用近乎成年人的智慧观察成年人的少年,并且开始了他一意孤行、至今不弃的语言变革。少年站到椅子上喊了三个词:“范奇库,kalokagatijja,品塔!”kalokagatijja是由两个希腊词Kalos(美丽)和agathon(好)合并而成,词尾两个“j”,表示孩子喊叫时的习惯性拖音。

虽然这只是作者捏造的语气词,但有着奇妙的视觉性和敏感的听觉再现。显然,作者受到了维特根斯坦的观点影响:词语本身没有意思,只在使用当中才拥有意义。在他后来的作品里,也经常混用多种语言,传达不同的视听信息,对当代匈牙利文学语言的变革影响很大。接着他又创作了小说集《千万别逃进教皇的水域》,其中的《下流的文本》,用三个文本讲述一个故事,《密探的故事》则反应了冷战时期东欧社会的专制与荒谬,是对主题与结构的实验性探索。

1978年,28岁的艾斯特哈兹辞去工作,将全部精力投入文学创作,此后一发不可收拾。1979年发表了一部讽刺时弊的长篇小说——《生产小说》,描写人际的尔虞我诈,将普普通通的生产会议描写成互相残杀的血腥战场。这部作品显示出作者的锐气与胆量,是他对传统文学的“反叛宣言”。

接下来,艾斯特哈兹酝酿了一项更大的工程,他花了五年时间,完成一部厚达七百多页、名为《文学导论》的系列作品,其中包括《悬》、《谁为女士的安全负责?》、《匈牙利色情小读物》和《心脏助动词》等几部实验小说。

《悬》的实验性表现在奇险、高难、创新的语言技巧上,这部近两百页的长篇通篇只有一句话,而且最后的结尾是半个括号(他用一个前括号暗示小说的开放性)。小说讲述一群青春期少年步入成年的情感转变,时间穿插,人物交错,引语暗连。这个洋洋百页、语法精密、节奏从容的叙事长句,标志着艾斯特哈兹式语言风格的成熟。

《谁为女士的安全负责?》由两个既独立、又连环的中篇组成,讲述了一个发生在小酒馆里的因果荒谬、心理错综的爱情故事,通过男主角既想恋爱、又缺乏爱的能力的尴尬痛楚剖析了特定时代下东欧知识分子的矛盾心态。

《匈牙利色情小读物》的标题虽然抢眼,但并不是读者以为的情色小说,作者打破传统的体裁界限,借助各种违反常规、大胆巧妙的叙事手段,呈现出当时匈牙利社会的精神状况,显示出艾斯特哈兹对写作自由的孤傲追求。

《心脏助动词》是使艾斯特哈兹跨入欧洲文坛的重要作品,将母亲病中最后的弥留与一位女性的梦幻世界交错重叠,但是作品并未停留在生死的主题,而是通过讣告的版式、文学性引文,在探讨死亡的道德意义的同时,还触及了写作的道德意义,可以说是到目前为止艾斯特哈兹最具思想性、技巧性和叛逆性的实验作品。

《文学导论》的合集出版于1986年,被誉为匈牙利“写作自由的黎明曙光”。

三、《赫拉巴尔之书》与《一个女人》

如果将艾斯特哈兹的文学创作按阶段分析的话,第一个创作阶段是从1976年发表《范奇库与品塔》到1986年出版《文学导论》合集;第二个阶段从1987年化名发表《十七只天鹅》到1996年问世的《一只家兔的伟大一生》;第三个阶段从2000年开始出版“家族小说”至今。

《十七只天鹅》以传统细腻的纪实笔触,讲述了一位二十二岁年轻女郎的不幸遭遇,她自小失去父母,在社会上找不到位置,充满激情而绝望地爱上一位已婚男子,同时阅历了不同性别的感官教育,最后残疾使她拿起了笔。书名取自小说的十七个章节,比如“父亲天鹅”、“母亲天鹅”、“巴西天鹅”、“童贞天鹅”、“历史天鹅”、“欲望天鹅”、“死亡天鹅”……“天鹅”不过是“章”的代名词。小说出版后引起轰动,但由于艾斯特哈兹没使用自己的真名,而是署上了小说女主人公的名字——莉莉(Csokonai Lili),从而增加了小说的写实元素,赚了不少读者的眼泪,评论家也四处打听这个从地缝里冒出来的“文学新秀”。艾斯特哈兹之所以没用真名,是为了“与读者达成阅读协议”,让读者更无阻隔地进入女性角色;而他在刚刚出版《文学导论》合集之后,捡起现实主义的传统手法,也表明他所进行的文学尝试,是为了寻找适于表达不同主题的不同手段,并不是刻意否定传统。

1989年秋天,艾斯特哈兹在布拉格见到了他景仰已久的捷克作家博胡米尔·赫拉巴尔(Bohumil Hrabal),可以这么说,自从艾斯特哈兹开始文学创作,赫拉巴尔就是未谋面的导师。从赫拉巴尔身上,他不仅获得了标新立异的文学灵感,更获得了独立不屈的精神力量。

赫拉巴尔。啤酒桌上,40岁的艾斯特哈兹与75岁的老人倾心长谈。第二年,他创作了长篇小说《赫拉巴尔之书》,表达对这位东欧文学大师的敬意。上帝派两名天使——裘裘和勃拉日下到人间巡查。他们俩化成人的模样,开着带政府车牌的“拉达”轿车,刺耳的鸣笛吓坏了周围的居民(这是东欧人的偏执狂:他们想像这是在迫害,那就真是迫害。)这时候,一位研究赫拉巴尔的作家正在拼命写作,而他怀着身孕的妻子安娜却与赫拉巴尔频频通信,向他叙述自己的故事,倾诉自己的思想,并且深深地爱上了他。喜欢创造历史、谱写史诗的上帝,察觉到了这个凡间故事的戏剧性,于是指挥两名下到人间的天使,试图操纵事情的发展与结局……

《赫拉巴尔之书》继承、融汇并发展了卡夫卡和赫拉巴尔文学的理性精髓,有着离奇的戏剧性、深邃的思想性和中欧人特有的政治诙谐,通过上帝、天使与人类之间的微妙关系,通过一个貌似荒诞的严肃寓言,艾斯特哈兹不仅生动刻画了东欧人饱经蹂躏、创痕累累的精神状态,同时也传递了一个个体对人类充满期待的自救信息:尽管人们都认为上帝是万能的,但是人的痛苦,却只有人与人之间能够彼此相助,即使上帝也无能为力。乍读起来,小说的内容与书名关系不大,但是读完之后,我们才晃悟:艾斯特哈兹通过一系列虽然离奇、却符合逻辑的故事,完成了与赫拉巴尔的思想对话。评论界普遍认为,《赫拉巴尔之书》是艾斯特哈兹小说中最完美、最细腻、最深刻、最具戏剧性的代表作。

1995年,一部既令人咂舌又让人捧腹、既非散文又非小说的畅销书——《一个女人》与读者见面。作品共分97章,每章写了一个女人,既可以理解为一个男人与97个女人的关系,也可以理解为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的97种关系,作者一边跟读者做文字游戏,同时还做着心理游戏。无论作为后现代文学大家的艾斯特哈兹多么大胆、多么激进,但他从没有抛弃读者一意孤行。他总是巧妙地用游戏的手段一步步地诱惑,甚至可以说培养、训练他的读者,让他们习惯适应、不断接受自己的风格,总能让读者从不适应到适应。《一个女人》就是一个绝好的例证。

最初写《一个女人》,艾斯特哈兹纯粹出于顽皮,是跟一位画家好友玩一把艺术。1993年,插图画家班嘎·费伦茨(Banga Ferenc)创作了一幅以女人为题的“影子画”长卷,勾起了艾斯特哈兹的幽默灵感,于是他在画上手书配文。与其说是文学,不如说是艺术;与其说是给读者读的,不如说是给观众看的。他抛掉了所有的文字顾忌,口无遮拦,痛快淋漓,如仙人癫语,似童言无忌,释放出一股甚至“非文字的机智、幽默、洒脱和放浪”。或许正因这种意想不到的文字快感,使他决定写一本书。两年后,一部去掉图画、扩写了的《一个女人》出版了,恐怕作家自己都没预料到:本来一桩闲来戏笔的“副产品”,竟成了他作品中流传最广、译本最多的一部。

“有一个女人。她爱我。”“有一个女人。她恨我。”“有一个女人。爱。”“有一个女人。恨。”“有一个女人。恨爱。”“有一个女人。爱恨。”“有一个女人爱我。”“有一个女人恨我。”……97章的每章开头,都反复重复这样音乐般的主题变奏。作者凭他的男性体察,演绎出97种男女关系(准确地说是96种,因为其中包括一个像女人一样爱他的男人)。

作品结构松而不散,主题简而不单,描述坦率而不失控,用词粗粝而不流俗,虽没有大悲大喜,但透过别的作家不屑落笔的寻常琐事,让人发出会心的微笑。在语言、句式和叙述手段上,艾斯特哈兹下了相当的工夫,经常串用拉丁语、德语、法语、英语和各种谚语、俚语、文学典故和民间传说,增加作品的阅读难度和趣味(遗憾的是,再好的译本也难完全传达原文的阅读快感)。

另外,作者还巧妙采用长短句交叠和诗的韵脚,将“不雅的细节”也处理得机巧幽默,有缓急,有顿挫,有排比,读起来朗朗上口,并无粗鄙之感。后来,《一个女人》不仅被排成话剧,编成广播剧,艾斯特哈兹还亲自朗读,录成CD,畅销至今。这是一部“大师的小品”,是欧洲情爱小说的当代经典。

(本文为《一个女人》中文版译后记,有删节,经世纪文景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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