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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秀作业 | 论苏格拉底的精灵
《西方哲学史》课程分为希腊哲学、中世纪文艺复兴哲学、近代哲学和德国古典哲学四大板块,意在让学生掌握西方哲学的主要脉络和基本问题,熟悉相关领域的重要哲学著作,为进一步的专业学习打下扎实基础,并培养学生写作学术论文的能力。

精灵出没于柏拉图不同时期的著述中,习作作者李金承根据柏拉图哲学著作,分四个部分展开阐述,尝试在一个整体的框架中展现有关精灵的整体图景,以图获取一个理解苏格拉底的新视角,从而澄清哲学在城邦中的境遇以及“苏格拉底之死”的哲学意涵。第一部分讨论神、精灵与人;第二部分从两个问题展开精灵问题的论述;第三部分涉及苏格拉底如何能完成自己的命运,以及就一般的意义说,苏格拉底和城邦的命运究竟是什么等等对苏格拉底与精灵之间更加复杂的关系的讨论;第四部分指出“苏格拉底之死”是一场哲学实践,无论成功与否,其都表明了哲人将在多大程度上确认自己的命运,从而也就是在多大程度上确认自身。

即日起,博雅哥将开启寒假推送模式,每两天推送一期,在此敬告各位读者,祝假期快乐!

课程介绍

《西方哲学史》是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哲学本科专业的基础课程,分两个学期讲解,每学期4个学分(每周两次课)。这门课程的初衷,是希望通过两个学期的教学,让学生掌握西方哲学的主要脉络和基本问题,熟悉相关领域的重要哲学著作,为进一步的专业学习打下扎实基础。在内容上,本课程系统讲解自前苏格拉底到黑格尔的西方哲学史,分为希腊哲学、中世纪文艺复兴哲学、近代哲学和德国古典哲学四大板块。此外,这门课程还试图通过作业的方式,培养学生写作学术论文的能力。这次由通识联播公众号推送的郭舟澳同学的论文,就是从第一次作业中选拔出来的优秀作品。

                               ——吴功青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副教授

习作作者

李金承

李金承,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2017级宗教学专业本科生。术业未精,所好驳杂,唯乐于学矣。

课程感想:学习《西方哲学史》课程首先能感受到一种微妙的平衡感:在不断地领会先哲智慧的同时,又要在各种思想的漩涡中保持自己的思维定力。正是在此意义上,叩问哲学史根底里的奥秘,也即省察自我思维深微处的信念。而且哲学史的学习将哲学直观地呈显为“人的哲学”,是人所思,为人而思,这就是哲学的温度——一切都与你我有关。或许正是通过学习西方哲学史,去触碰人类所思的恒久问题,我才逐渐获得一种整全的问题意识与一种深切的整体关怀。可以说,学习哲学使我不断地省察自身,深觉区区之渺小;又使得我发现自身的历史维度,方知自我之崇高。斯学如此,更当砥砺!

Vol.842

优秀作业

论苏格拉底的精灵

李金承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

摘要:一直以来,苏格拉底的精灵问题被学界广泛讨论。然而,精灵问题贯穿于柏拉图不同时期的对话,且各处的表述各异,给我们的理解来了许多障碍。本文尝试在一个整体的框架中展现有关精灵的整体图景,以图获取一个理解苏格拉底的新视角,从而澄清哲学在城邦中的境遇以及“苏格拉底之死”的哲学意涵。

关键词:精灵 苏格拉底 哲学 城邦 

图为《苏格拉底的申辩》中译本书影,华夏出版社(2017)

众所周知,苏格拉底被雅典人以“败坏青年”和“不信神”被处死刑。就第二个罪名而言,雅典人指责苏格拉底“不信城邦信的神,而是信奉新的精灵之事”[1]。这样,如何理解苏格拉底的精灵,关乎着我们如何理解苏格拉底的神,更关乎着我们对苏格拉底之死的理解。然而,精灵及其相关概念在柏拉图诸多对话中反复出现,不仅表述存在差异,有时甚至彼此矛盾。有鉴于此,本文试图梳理柏拉图著作中的精灵及其相关内容,对它们进行分析整合,从而力图呈现有关精灵的整体图景。

神、精灵与人

关于精灵比较准确的说法出现在《会饮》中。女祭司第俄提玛与苏格拉底讨论爱若斯时,如此说道:

[它]介乎有死的和不死的之间…所有精灵都居于神和有死的凡人之间…把来自世人的祈求和献祭传述和转达给诸神,把来自神们的旨令和对献祭的酬赏传述和转达给世人。居于两者之间,正好两者都能够得着,于是,整体自身就和自己连成一体了……本来,神不和世人相交,由于有了精灵,神就与醒着和熟睡的世人来往和交谈。(202d-203a)

按照这个说法,精灵既是神圣事物中的一种,又与神不同,是联系神与人的中介,对人的生活具有引导作用。这一点,在《理想国》的厄尔神话中表现得更为明确。根据厄尔的描述,死后人的灵魂经过一系列旅程,开始选择自己的下一世的命运。随后神将精灵分派给人,精灵的作用就是“作为生活的监护者和所选择命运的实现者”。(620e)这里可以把握的有四点:

1、精灵外在于个人。

2、精灵具有个人性,仅仅关乎被分派给的那个人,而与其他人无关。

3、精灵的监护与实现不关乎德性,只关乎结果,其作用只在于使人完成其命运。

4、灵魂所选择的命运,并不区分为德性、非德性或善与非善,而是各种具体的事件与身份。

图为一个关于会饮场景的壁画

(约公元前475年,意大利帕河口)

可见,柏拉图清楚地区分了精灵、神与人。精灵,是神分派给个人的事物,以使人实现自己的命运。同样,《斐多》也提到,在每个人去世之后,那个曾经分派给个人的精灵会领他去某地交付审判,然后渡过哈德斯,在经历过一段旅程后,由一位新的向导带回这里,重新开始一段新的命运(107d-108a)。将这段关于死后世界的描述与厄尔神话综合起来,我们可以发现,精灵的行为并不出于主动,而是出于神的命令而引导人实现命运。《斐多》中,苏格拉底向刻贝斯说道:“诸神守护着我们,我们世人是诸神的所有物之一”[2](62b),由此可以看到,人在实现命运上与神的关联。这一点在《法篇》中得到进一步的说明:

……在当我们的监护精灵给我们带来持续的繁荣并在遇到麻烦时我们的监护者面临着像高耸的悬崖一样难以逾越的困难时。我们应该永远希望神所予的祝福能减少困扰我们的麻烦,改善现状,让我们幸运地看到我们的好运总是增加。(732c)

但我们应该充分尊重使他免于完全毁灭的运气,对他的监护精灵也是如此。(877a)

而在后期著作《蒂迈欧》中,柏拉图通过呈现了一个新的宇宙论图示[3],提出了另一种精灵与人(或者说灵魂)的关系:“现在我们应该把灵魂中最高级的部分认为是神所予我们的,作为我们的引导精灵(guide angle)。”(90a)对比与《斐多》《理想国》中的精灵,此处精灵也有引导的行为而且同样是个人性的。但有三点比较特殊:首先,《蒂迈欧》中的精灵是内在于灵魂中的一个部分[4],而且对应着《理想国》中灵魂三分中的理性(nous)部分[5];其次,《蒂迈欧》中的精灵关乎德性,它引导着灵魂追求神圣与永恒(90c)但并不强调命运的达成;再次,《蒂迈欧》中的精灵的行为是在现世的引导行为,引导人实现德性的上升。

这样一来,精灵的“内在与外在”、“命运的实现与德行的上升”、“监护与引导”等问题就浮现了出来。《蒂迈欧》中的精灵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斐多》与《理想国》中的精灵的不足。这两种精灵共同作用,构成了一个人灵魂德性不断上升向善的完整过程[6]。人的命运在此过程中不断得到改善。,我们或许可以拓宽我们对于精灵和命运及其与生活的关系的理解。如果两种精灵同时存在于一人之身,则精灵作为神所予人的神圣事物,一方面以外在的形式作为监护者的出现,全面地照料一个人,使其实现选定的命运(正如上文所说,是身份与事件而不直接关乎德性善好),另一方面则以内在赋予的方式引导人的灵魂的上升,此时的精灵是引导者,进行拉升灵魂的工作。这样的假设目前看来是自洽的,可以接受为一种可能的一般的精灵学说。而这两方面的更具体的实现方式,我们需要通过专门考察苏格拉底的精灵来呈现。

苏格拉底的精灵

对苏格拉底本人而言,精灵之事以及他经常谈起的神迹是其精灵独特之处。理解苏格拉底的精灵,必须澄清在他那里出现与精灵相关的诸事件的关系。诸对话中涉及到神迹的文本有《游叙弗伦》(3b)、《理想国》(496c)、《欧叙德谟》(273a)、《泰阿泰德》(151a)。涉及到精灵之事的文本有《申辩》(24c)、(27c),涉及到“voice”的文本有《申辩》(31d)。此外,关于精灵般的事物、属灵之事的文本有《斐德若》(242c)、《忒阿格斯》(128d)。现在,问题在于,一)神迹与精灵之事和神性的精灵的声音是否是同一事物?二)他们是否来自于一个精灵,这个精灵是两种精灵中的哪一种?

图为雅典学院前的苏格拉底雕像

对于第一个问题,在《斐德若》《忒阿格斯》中明确地将精灵之事与精灵的声音以及神迹明确地等同。考虑到《申辩》24c-40b部分的辩护的连贯性,其也实际上将精灵之事与精灵的声音等同。而在关于神迹的特征的描述中,这种神迹是一直伴随着苏格拉底的,且大多数此类对话中都提到了神迹对苏格拉底行为的阻止。这两点在精灵的声音中完全吻合。就此而言,我们有理由将精灵之事、神迹与精灵的声音等同起来[7]。

归纳苏格拉底的精灵的特征,有以下五点:

1、精灵对苏格拉底的“引导”是通过“声音”实现的,而且这种声音被说成是神圣的。

2、声音对苏格拉底只阻止他将要去做的事,而从不鼓励他去做什么,但在苏格拉底遭受不不义的审判时,精灵并未阻止苏格拉底进行不利于自己的申辩。

3、根据苏格拉底的说法,这种神迹只有包括自己在内的极少数人拥有,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精灵,却只有苏格拉底得到神迹。

4、在一般的精灵图景中,精灵是个人性的,而出现在《忒阿格斯》中的精灵的声音向苏格拉底告知的内容却并非与苏格拉底相关,而是经由苏格拉底去阻止他的伙伴将要进行的活动。

5、苏格拉底多次向他人讲述自己所经历的精灵之事,而有些情况下精灵之事只是突然地降临,却没有说明其实际的意义。要解释这些特征,需要从理解苏格拉底的灵魂与命运入手。

《理想国》与《蒂迈欧》中关于“拉升灵魂”的说法一致,都是灵魂在理性的引导下朝向神圣的永恒不朽之事,对应的是一种哲学生活,即典型的爱智者的生活。但这是苏格拉底的命运吗?苏格拉底的身份与行为是作为爱智者与沉思活动吗?苏格拉底曾明确说到,他是“城邦的牛虻”(《申辩》30e)。联系《理想国》中对于哲人的要求——下降到洞穴,就会发现在苏格拉底身上有着一种超出哲学生活的哲人生活,这种生活,是基于哲人的身份展开的诸行为,也就构成其命运。作为城邦中的哲人,他不能仅仅过一种符合灵魂要求的沉思生活,而必须走向进入城邦,去警醒城邦中沉睡的公民,用哲学完成对城邦的教化与引导。基于此,上述特征就得到了解释。

在拉斐尔所绘《雅典学园》一画中,苏格拉底手持一册《蒂迈欧》

但是首先,我们还是要问:为何在苏格拉底那里,出现了常人没有的精灵之事?显然,作为哲人必然面对着哲学与习俗或哲学与城邦的巨大张力。而城邦公民生活在习俗与信念中,他们依此择选自己的命运。他们的命运在现世中的实现基本可以得到城邦政治的支持与保障,故精灵未以某种特殊的神迹方式出现(这不否认精灵以其他方式照料人以实现命运的可能)。而一种哲人却难以在城邦中实现,因为它不是要保有什么,而是要实现什么。这样的苏格拉底将面临三种不能实现命运的危险:

1、在未完成命运之前遭到毁灭。

2、在未完成命运所要求之事之前,放弃了自己的命运。

3、不被理解和信任(如被误解为智者或其所言不是为城邦的利益)。

我们由此可以理解为何精灵及其事,要阻止他去做某事。在《申辩》中,精灵阻止苏格拉底参与政治,因为“如果我很早以前就试图参与政事,我早就死了,那么我对你们和我自己都会毫无益处。”(31e)这对应了第一个危险。在《斐德若》中精灵阻止苏格拉底在说出正确的关于爱神的言辞之前离开。按照上文的观点,苏格拉底是放弃了作为哲人的命运,因为他没有完成对城邦公民的引导就打算离开,而精灵在这个时候阻止他,以使其完成命运,这对应了第二个危险。

其次,如何解释神迹违背一般情况的情形?这要考察精灵降下神迹除了阻止之外,对苏格拉底的命运的实现还有什么意义。这涉及到第三种危险。《斐德若》中他说道:“当然咯,我的确是个预言家,但还没到样样灵通的地步。”(242c)Rist指出这个身份和他在此之前刚刚讲过的“神迹”没有直接关联,另外在《申辩》40a那里,苏格拉底提到神迹本身被说成是“预言性的”。这两处文本表明了苏格拉底在实现作为哲人的命运时,诉诸的一种身份和特征。苏格拉底向别人反复多次提到自己的神迹,这种神迹也会影响到苏格拉底身边之人(引导他人),这也是诉诸一种获得了独特的神迹(暗示着独特的力量、使命与命运)的身份与特征。这使得苏格拉底既与智者不同又获得了一种确认——出于某种特殊的使命。而“神迹”有时显得毫无理由,这种情况下恰恰是苏格拉底处于众人之间,而非独处之时,这更向众人展现了苏格拉底的身份的特殊。

再次,在上述事件中,精灵都是只阻止而不鼓励,这是偶然吗,精灵为何只阻止?这需要分析一下这两件事的共同性。参与政治生活与谈论基于一般信念的言辞都是城邦的生活的习俗,其实质上是出于对荣誉的追求和对城邦习俗未经反思的捍卫。每一个进入城邦的人都难免受到这些习俗的催动,而投身于其中,而这正是哲人所要省察和惊醒的。当苏格拉底也试图进行基于习俗的政治与对话活动中时,他面临着自己命运的实现中的最致命威胁,这将使得哲人彻底背离自己的命运,他将不仅不能够省察和惊醒城邦公民,自己也将成为其中的一员,而最终连哲学生活也彻底抛弃。所以无论是对于外在的作为监护者的精灵,还是内在的作为努斯的精灵,阻止而非鼓励都是首要的。苏格拉底在实现作为哲人的命运时面临的三种危险的来源——哲学与习俗的张力——最集中地体现在这里,即哲人在进入城邦之后,堕落为习俗的俘虏,从而彻底背离了自己的命运。苏格拉底的精灵正是在对这种危险的应对中显现出其作用及特性,从而其真正的命运也凸显出来。

理性与信仰

对于上一节的第二个问题,一般认为精灵之事来源于一个外在于苏格拉底的精灵,因为神迹、声音以及属灵之事这些表述都充满了非理性的色彩,而且指向一个外在的事物。但这么说,仍然是不充分的。我们下面将进一步讨论苏格拉底如何能完成自己的命运,以及就一般的意义说,苏格拉底和城邦的命运究竟是什么,从而理解苏格拉底与精灵之间更加复杂的关系。

一个城邦的哲人,去实现以理性改造习俗的命运,其个人德性的因素必须被重视。倘若其只是在外在精灵引导下实现命运,那么哲学的意义也就被消解了。关于苏格拉底本人对于精灵(或“精灵之事”)的态度,Vlastos做出了两种区分:1)苏格拉底对此有独立的思考,这种思考在即使没有“神迹”的情况下也会使苏格拉底去做或相信某事;2)苏格拉底有一种直觉,尽管说不出背后的理由,但他仍然有强烈的直观感受,认为某种来自精灵的行为或者信念是正确的。在这两种情况下,苏格拉底都用自己的理性进行了思考,他了解神迹背后的意义,即使没有神迹,苏格拉底也会凭借自己的理性能力做出同样的选择。更典型的是苏格拉底对于神谕的态度也并非不加思考地接受,而是通过考察城邦公民来验证神谕(21b-23c)。后者《欧叙德谟》273a、《泰阿泰德》151a以及《斐德若》242c中,精灵光顾时,苏格拉底并未加以理解和反思,只是遵从精灵的指示去做。

按照上面的讨论,后者可以得到解释,但是前者中出现的苏格拉底的独立理性则需要进一步说明。悖谬的是,一般认为苏格拉底是理性省察的代表,是哲学的代言人,而这里其独立理性反而需要解释。问题在于,当我们考察苏格拉底的命运时,总是倾向于把命运向一种非理性、神秘的方向联想。但我们在第一节就已经指出,命运的选择,不出于神意,也无关乎运气,而是由灵魂的德性所决定。这一定程度上涉及到苏格拉底的理性与信仰的问题,即苏格拉底对精灵的倚重是否表明其最终采取了信仰而非理性的态度。要指出的是,对象的神秘性不能够遮蔽解释的理性特征,因此应当进行解释是否依于理性的考察。在这种考察中的一种错误的倾向是将两种精灵在考察苏格拉底的命运时分离开,认为只能是其中一个在此中作用。这两种倾向共同导致了一种忽略,即苏格拉底对自己命运的确认,这种确认恰恰基于理性,也恰恰构成了其命运的一部分,如同其对于神谕的考察构成了对神谕的更深层的确认。这里说的确认,不仅指确信,更指涉认同,即他不仅相信自己的命运如此,而且认同自己的命运应当如此。苏格拉底对自己命运的确认,恰恰是其实现命运的最为核心的方式。在整个“苏格拉底之死”事件中,我们发现了这种确认,即他始终坚信自己省察城邦的正确性,并以死亡坚持了对城邦与城邦公民的省察。无论是神,还是精灵都没有阻止苏格拉底,因为这才是他真正实现命运的核心方式,也正是在这种最极端的情况下,他完成了对命运的确认。

而上面所说的“确认”所基于的“理性”,就是内在于灵魂的,并作为灵魂的最高部分的精灵,这个精灵与外在的精灵共同作用,实现了对苏格拉底的真正的引导,从而使之实现命运。故在最核心的实现中,内在的精灵的意义更为凸显。那么似乎在苏格拉底的理性与信仰问题上,理性占据了更重要的位置。但即使是内在的精灵也是神所予人,那么神在这一图景中是否占据了一个更加具有解释力的地位呢?这是否意味着苏格拉底最终仍然诉诸解释的神秘性呢? 

第一节对两种精灵的比较,主要是围绕着精灵与个人的关系,而精灵与神的关系也是两者的关键区别之一。《蒂迈欧》和《理想国》都明确指出精灵是神所予人的。而在《理想国》中呈现的世界图景是以命运三女神为主导的,《蒂迈欧》中神(单数的)则是在创世说背景下的匠神。《蒂迈欧》中努斯是宇宙万物有序的生成、运动和变化的源泉,创世者即匠神。“就‘善’这一终极‘目的’而言,匠神本身是宇宙的模型;就形式而言,匠神又是按照完美的模型(宇宙之理念)来制造现实宇宙的。”正是这样一个匠神将作为灵魂的最高部分的精灵(即理性)赋予人。因而苏格拉底所诉诸的理性的来源,最终将追溯到一个最高的理性,而理性的被赋予具有鲜明的目的论色彩。

图为《蒂迈欧》拉丁译文的中世纪手稿

在目的论意义上将《理想国》与《蒂迈欧》结合在一起,将进一步确证第一节提出的,两种精灵构成了灵魂德性的不断上升的完整过程的说法。因为在一个朝向善的目的的宇宙论中(这一点两个文本均接受),个人灵魂的德性决定了未来的命运,而所有个人的灵魂(主要是灵魂中的“理性精灵”)都朝向一个目的,引导着对灵魂的拉升,通过拉升个人灵魂德性,在择选命运时就会做出更正确的选择,即更合乎目的的选择。由此而言,包括苏格拉底在内的所有人以及城邦,都有一个一般的命运,即朝向“善的目的”。因而,苏格拉底对于外在精灵的信仰最终统一在以努斯为指归的理性图景中。至此,整个“苏格拉底问题”都回到了形而上学的领域从而被解决。

哲人与城邦

如上,我们澄清了苏格拉底特殊的“命运”及其在一般意义上的命运。在这两者中,哲学与习俗,或哲人与城邦的关系得到了不同的处理。就苏格拉底的特殊命运而言,他始终要面对哲学与习俗、哲人与城邦的张力,并最终以死亡实现命运。而在一般意义上的命运中,城邦自身也有朝向哲学的命运,这样哲人进入城邦在整体上而言是合乎目的的。而恰恰是在一般命运上,我们才更深入的理解了苏格拉底作为城邦中的哲学及其哲学在城邦中的境遇。因为,城邦自身虽然朝向哲学,但这个命运,将由苏格拉底来引导而实现,在这个意义上,苏格拉底成为了“城邦的精灵”。

我们在对苏格拉底及其哲学在城邦中的处境的分析中可以看出,城邦抗拒自己的命运,它有自己的习俗,有诗歌、神话,有民主的政治生活和智者。城邦在洞穴中,并且对习俗深信不疑。苏格拉底的命运,某种意义上是在引导城邦实现其命运,但却被城邦拒斥。扩而广之,哲学,本身就不仅是哲人朝向目的的方式,更是引导全体朝向目的的方式。哲人的命运从来不是孤立的,他们的确可以满足于自我的哲学生活,但他永远无法达到哲学本身所要求的全部东西,在这个意义上,哲人生活才是真正的哲学生活。而当城邦拒斥哲人,使哲人面临毁灭时,其情形就如同那精灵面临“不可逾越的障碍”,而必须求助于神,而哲人的神则是那理性自身。

图为Jacques-Louis David所绘《苏格拉底之死》 (1787)

从这一角度来看苏格拉底面临的张力,就可以理解为何这种张力无可避免而且必须直面,因为张力本身构成了哲人“命运”实现的一部分。哲人及其哲学需要以自己的方式引导城邦,如果必须以死亡的方式完成引导的最后一步,那死亡也就使得命运实现。但是,这不是殉道者的精神,这是理性对自身的要求。“苏格拉底之死”也因此是一场哲学实践,无论成功与否,其都表明了哲人将在多大程度上确认自己的命运,从而也就是在多大程度上确认自身。

[1]柏拉图:《苏格拉底的申辩》,吴飞译疏,北京:华夏出版社,2017年,第93页。另,本文所引柏拉图著作,其中《申辩》译文皆转引自吴飞译本,见上。《会饮》《斐德若》《斐多》译文引自柏拉图:《柏拉图四书》,刘小枫编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7年。涉及《蒂迈欧》《游叙弗伦》《法篇》《泰阿泰德》《欧叙德谟》《忒阿格斯》等对话内容参考Plato, Plato Complete Works, edited by JHON M. Cooper, Hackett Publishing Company,1997. 《理想国》参Plato, The Republic of Plato, translated by Allan Bloom, Basic Books,1991.文中所参英文本中文译文皆自译,以下引文注明篇目及边码。本文希腊文参考了Perseus Digital Library, http://www.perseus.tufts.edu/hopper/。

[2]苏格拉底在这里是希望说明何以既然死后世界的纯灵魂状态优于活着的身体拖累灵魂的状态,而自杀却是不合乎神法的,因为人作为神的所有物,不可以在未经神的准许的情况下结束自己的生命。

[3]参见宋继杰,“柏拉图伦理学的宇宙论基础:从《理想国》到《蒂迈欧篇》”,载于《道德与文明》,2016年第6期。

[4]这一点是《蒂迈欧》与《斐多》《理想国》关于“精灵”学说最大的不同,也是本文做这样区分的最重要的考虑,历来对比这两处文本的研究也着力于此,即两种学说能否兼容且融贯。类似讨论参见John M Rist, “Plotinus and the ‘Daimonion’ of Socrates”, in Phoenix(Vol.17,No.1),1963,pp.13-24.

[5]这一点从90a下面的论述中可以清晰地总结出。下面柏拉图对这部分的功能进行了陈述,并与欲望及虚荣相对举。具体内容参见90a-90b。

[6]这一点通过厄尔神话前半部分,人凭借自己的“德性”选择“命运”可以得出。

[7]类似的讨论可参考盛传捷,“苏格拉底不敬神吗?——论《申辩》中的daimonin”,载于《世界哲学》,2016年第2期。

[8]这样做并非一种循环论证,而是进行一种类似于柏拉图意义上的“数学”工作。当我们最后发现这样一种解释在贴合文本的同时,能够自洽完整且具有足够的解释力,我们也就可以接受我们的假设。当然这并不排除其他解释的可能,而是说明这种解释是可能的最可欲的解释之一。

[9]John M Rist, “Plotinus and the ‘Daimonion’ of Socrates”, in Phoenix(Vol.17,No.1),1963, pp.13-24.

[10]这暗示了一种经过哲学改造过的政治生活和对话的可能性。如果说苏格拉底仍然积极地介入城邦政治并且热衷于与人对话,那么这种接入和对话本身,就是哲学改造的过程。

[11]G Vlastos, Socrates: Ironist and Moral Philosopher,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1,pp.280-287.

[12]读者可能认为正是本文的解释方式造成这种荒谬,但关于苏格拉底的理性与信仰的讨论文献早已汗牛充栋,本文则尝试澄清苏格拉底的关于“精灵”的信念图景,基于此进一步解决这一问题。相关讨论可参考余纪元,“苏格拉底的理性与信仰”,载于《求是学刊》,2014年第1期。

[13]宋继杰,“柏拉图伦理学的宇宙论基础:从《理想国》到《蒂迈欧篇》”,载于《道德与文明》,2016年第6期。

[14]关于《蒂迈欧》中宇宙论是“模型论”还是“种-属概念论”的讨论本文不涉及,但这种宇宙图示的“目的论”性质是明确的,从“创世”的过程中可以得出。可参见宋继杰,“柏拉图《蒂迈欧篇》的‘宇宙模型’及其相关的理念论问题”,载于《社会科学战线·哲学研究》,2002年第6期。

[15]这里所说的“哲人的神是理性”,不是在城邦宗教意义上说的,而仅仅是指哲人最终诉诸的力量来自于“理性”,正如同“精灵”最终诉诸于“神”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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