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天萧索，断蓬踪迹，乘兴兰棹东游。三吴风景，姑苏台榭，牢落暮霭初收。夫差旧国，香径没、徒有荒丘。繁华处，悄无睹，惟闻麋鹿呦呦。
想当年、空运筹决战，图王取霸无休。江山如画，云涛烟浪，翻输范蠡扁舟。验前经旧史，嗟漫载、当日风流。斜阳暮草茫茫，尽成万古遗愁。
此词风格典雅，写作态度严肃，当是柳永入仕后作的雅词，但写作的具体时间已难考定。
在宋词里这是第一首登临怀古之作，虽然它在意境上受到传统诗歌的影响，仍抒发千古兴亡的慨叹，但对宋词题材的开拓却很有意义。我国春秋时期吴越战争的故事很富于历史经验教训。柳永宦游时来到吴国故地苏州，许多古代的遗迹使他产生了怀古的幽情，希望在古今兴亡的历史里寻找一种人生的意义。
词的上阙描述登览的情形，极力突出昔日的繁华与今日的荒芜，造成明显的历史反差。起句“晚天萧索”即表现了日暮景物的凄凉，词意遂在此氛围下展开。
柳永青年时期曾漫游过江南，入仕后又辗转州县，所以在羁旅行役之词里常常自比作断梗飘蓬，踪迹无定。蓬为菊科植物，开黄色小花，春生秋枯，遇风旋转飞舞，因而又称为“飞蓬”。曹植《杂诗》有“转蓬离本根，飘飘随长风”，以喻漂泊的游子。柳永自叹断蓬身世，又忽然乘舟来到古代吴国故地。“三吴”，指吴中的苏州、润州和湖州，然景物之胜自以苏州为最著。词是采取顺叙的方法，逐渐进入主题的。
作者在苏州登临怀古，对古代吴国的遗迹有着浓厚的兴趣。“姑苏台”，建于姑苏山上，在苏州市吴县西三十里处。台为吴王阖间所建，三年聚材，五年乃成，高大雄伟，周旋诘屈；立春宵宫，内有宫妓数千，吴王于宫中常作长夜之饮。可是作者登临所见，已是一片荒芜冷落的景象，沉沉的暮霭渐渐消散。这是第一个古今对比。
在苏州城西二十四里处的灵岩山上有吴王夫差的别苑馆娃宫，还有琴台、响展廊、玩花池。吴越战争之时，越王勾践败于会稽，命范蓝求得美女西施进献于吴王夫差，吴王许和。西施即住于馆娃宫里。灵岩山前有采香径，横斜如卧箭，故亦名“箭径”，相传西施由太湖而来，沿此径到馆娃宫。可是作者在此所见到的是，采香径已被野草埋没，宫殿不存，只留下一堆荒丘。
这是第二个古今对比。当年吴王夫差战败越国，主盟中原，意气骄横，淫奢无度。他常与西施到姑苏游玩。伍子胥忠谏吴王说：“臣恐姑苏，不久为糜鹿之游。”警告吴国的灭亡在旦夕。不久，历史反复，越果灭吴，确如伍子胥之所料。在上阀的结句里，作者再次证实伍子胥的预言：繁华消歇了，现在仍只听到呦呦的鹿鸣声。糜鹿出没之处，自然人迹罕至，可见其地之荒凉。登临所见遗迹的荒凉，追思历史上的繁华，便很自然地产生兴亡之叹。
词的下阙抒发兴亡之感，过变处以“想当年”表示由现实转入对历史的追溯。
作者以“运筹决战，图王取霸”非常精练的语句概括了吴越相争的局势。吴王和越王都曾运筹于帷握之内，决胜于千里之外；都曾主盟中原，威加诸侯，施展霸图。两国无休的战争，胜败反复，但结果留下什么呢？所以作者以为这一切都成了“空”，繁华与事业都荡然无存了。究竞吴越相争中谁是胜利者？作者以为应是越国的范蠡。他在越国战败后，向吴王献美女西施而得以许和；他又辅佐越王，雪了会稽之耻，最后功成身退，辞别越王乘扁舟出五湖，据说还带了西施而去。范蠢遗书与大夫文种说：“高鸟已散，良弓将藏。狡兔已尽，良犬就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嚎，鹰视狼步。可以共患难，而不可共处乐；可与履危，不可与安。子欲不去，将害于子明矣。”（《吴越春秋》）卷一O）文种未听劝告，果为越王赐剑而死。
所以“江山如画，云涛烟浪”的美景，终归范蠡所有。他成了以后士大夫处理入世与出世的榜样，功成身退也就成了士大夫们的人生理想。关于吴越的故事，在宋以前有袁康的《越绝书》和范哗的《吴越春秋》，其他古代史书也有较详的记载。柳永以为历史上虽然记载了这许多英雄人物，归根结底都没有多大的意义，因为登临怀古所感受到的仅仅是一种兴亡无常的虚无。全词的结两句是很有力的，善于收束。
它以“斜阳”照应了词开头的“晚天”，表示时间；“暮草茫茫”是现实萧索景象的概括。看来，吴越争霸的风流人物留下的是永远的遗恨。时间无情地吞没了当年那些人物的雄心霸图，是范蠡真正懂得生命的意义么！北宋中期王安石的《桂枝香·金陵怀古》和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都是宋词名篇。
如果我们仔细将它们与柳永此词比较，则不难见出它们在构思、谋篇、格局，甚至某些意象如“念往昔、繁华竞逐”、“但衰草寒烟凝绿”、“千古风流人物”、“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需”、“遥想公瑾当年”等，都与柳词有惊人的相似之处。然而这首柳词却在词史上为人们所忽略，而实际上它很有开创意义。它还向我们展示了柳词风格的另一面，似乎“非柳七语”了。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