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童年水浒系列之二】花和尚和那些姑娘们

王鑫 | 花和尚和那些姑娘们

——鲁智深林冲列传（一）

 

施耐庵在写《水浒传》时有其自己的安排，在第一篇里笔者已经解读过了《水浒传》的体例结构，可以看做是一部纪传体前梁山史和一部编年体宋江时代梁山史的合集。从此篇开始，笔者对于水浒的解读，按施耐庵所写的顺序进行。此外，笔者所参照的版本，是人民文学出版社上下两册的百回本《水浒传》，百二十回《水浒传》多了征王庆田虎事，但从时间轴上来看，这两件事发生在某个平行时空，可以忽略不计。在点评当中出现的回目，皆以百回本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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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的故事从鲁智深林冲列传开始，正式开始的地方是第三回“史大郎夜走华阴县，鲁提辖拳打镇关西”的后半部分。那么《水浒传》一开头的两回半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笔者在此处先不做点评，因为这两回半信息量极大，埋伏很多伏笔，不结合全书内容，很难说得明白，正如许多时候读书，开篇往往读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然而读完全书之后，却对开头的内容恍然大悟。所以，我们读完《水浒传》的全部内容之后，再回过头来看这两回半到底暗藏了什么玄机。

第一回　　　　張天師祈禳瘟疫　　　洪太尉誤走妖魔

第二回　　　　王教頭私走延安府　　九紋龍大鬧史家村

鲁智深作为《水浒传》第一个浓墨重彩描写的人物，他一生颠簸流离的故事由第三回中的一个女人引起。《水浒传》是一本写男人的书，说到其中的女性角色，很多人都会不怀好意地会心一笑。没错，如果说《红楼梦》中女性的故事给人的感觉是痴男怨女，那《水浒传》中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奸夫淫妇了。有人说，施耐庵有严重的厌女症，因为他笔下的女子多被男人虐杀，他对女人充满了仇恨。

真的是这样吗？作此评论的人，大约忘了，《水浒传》中第一个故事，就是围绕着一位风尘女子，而且有着一个圆满的结局。我们来看下《水浒传》中这些女性角色的出场顺序，第一位出场的女性角色是王进母亲，施耐庵并没有写其结局，只写与王进一同投奔了老种经略相公。第二位出场的女性是风尘女子金翠莲，有了拍案叫绝的故事“拳打镇关西”，最后的结局是给一位姓赵的员外做了“外宅”，大约也就类似今天的二奶，自此之后也算吃喝不愁。第三位出场的女性是桃花村刘太公女儿，虽被周通强逼成亲，但在婚礼当天，巧得遇到了鲁智深，将周通一顿暴打，没被抢去做压寨夫人，按照《水浒传》的上下文，大约后面会招个女婿，入赘在家，给刘太公养老送终。

毫无疑问，这三位女性角色，尤其是金翠莲，刘小姐都没有遭遇“好汉”们的辣手摧花，反而遇难成祥，逢凶化吉，最后也都有好的归宿。（此处不能以现代人的婚姻观来评判古人，金翠莲虽然给人做了二奶，但是相比于之前，已经摆脱了温饱问题，纵观《水浒传》无论是金翠莲，阎婆惜，白秀英，卖唱的风尘女子的最好结局就是能找一个固定的恩客，做上二奶。）看到此处，你还觉得施耐庵仇视女性吗？那么施耐庵到底为什么要在后面把女性角色写得如此不堪呢？

我们来看下金翠莲故事中的种种细节。金翠莲本是东京人氏，随父母来渭州投奔亲戚，但是亲戚搬到了南京，投靠未果，母亲染病身故，金氏父女已经没有多余的钱了，只好靠金翠莲卖身葬母，按照金翠莲的说法，随后的故事便是：“此间有个财主，叫做镇关西郑大官人，因见奴家，便使强媒硬保，要奴作妾。谁想写了三千贯文书，虚钱实契，要了奴家身体。未及三个月，他家大娘子好生利害，将奴赶打出来，不容完聚，著落店主人家追要原典身钱三千贯。”

读到此处，不知大家是否想起了《水浒》里的另外一个故事？阎婆惜一家从东京前往山东投奔亲戚，结果也落个空，流落到了郓城县，父亲在郓城身故，无钱发丧，只好靠阎婆惜卖身葬父。正好遇到了宋江，给了一笔钱，包了阎婆惜做二奶。

从这个角度来看，及时雨和镇关西又有什么不同呢？谁知道在阎婆惜的叙述当中，宋江这叫不叫“强媒硬保”呢？

《水浒传》的世界是没有法律约束的，是一个遵守着弱肉强食原始规则的世界，在这个规则之下，平常的女人，小孩，老人，以及残疾人就是绝对的弱者，这样的弱者只能依靠着强者来生存。强者如果善良，弱者往往能有好的结果，强者若是不仁，弱者也只能忍受折磨甚至被虐杀。金翠莲父女遭遇镇关西，遭到了郑氏夫妇的欺负，还被勒索了钱财，好生可怜。只是命运在此处，让金翠莲父女遇到了另外一位善良的强者，此人便是鲁达。

随后，为了给金翠莲讨回公道，鲁提辖三拳打死了镇关西，从此亡命天涯。鲁提辖对待陌生之人仗义如此，施耐庵在写林娘子被调戏后，林冲逮住那人之后，下拳要打，“却认得是本管高衙内，先自手软了。”想来此时若不是林娘子而是鲁娘子，高衙内有十条命也没了吧。

施耐庵在写女性角色时，笔法非常含蓄，根据这些女性角色的身份，地位，人品，描写各不相同。在古代，女子的闺名是不可以随便告诉别人的，通常只有家人才能知道，《红楼梦》中林黛玉的老师贾雨村，在林家教书许久，不知主母名叫贾敏。名字尚且如此，良家女子的容貌更是讳莫如深。金庸在《天龙八部》里写段誉前往西夏娶亲，西夏公主的侍女问段誉父母的模样，段誉描述完了父亲的相貌之后，一时迟疑，侍女便想，段誉母亲王妃之尊，相貌不能轻易与别人说知。《水浒传》中亦是如此，鲁智深第一次见到金翠莲时，知她是歌女，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个遍，施耐庵此处既写了闺名，又写了相貌。但是待金翠莲被包养后，鲁智深再见时，是写了身形穿着。刘小姐是未嫁闺女，从头至尾既未露面，也未提到闺名，谨守闺训。林娘子也是从头至尾没有提过闺名，也未提过相貌，只在林冲休妻一节有一段非常模糊的描写。至于良家妇女潘金莲潘巧云之流，施耐庵毫不避讳，名字容貌写得都很详细，施耐庵对她们的评价也可想而知。

连环画《鲁提辖拳打镇关西》

鲁智深在《水浒传》里分别与四个女子有过纠葛，金翠莲，刘小姐在书中得以善终，而在瓦罐寺中，鲁智深本欲救那个被崔道成，丘小乙掳来的无名女子，结果那女子投井而死。鲁智深后又欲救林娘子，却被高俅父子逼迫，落草为寇，林娘子最终也自杀了，哪怕是后来上了梁山，鲁智深见到林冲便问：“洒家自与教头别后，无日不念阿嫂，近来有信息否？”

施耐庵写高衙内时说：“那厮在东京倚势豪强，专一爱淫垢人家妻女。京师人怕他权势，谁敢与他争口？叫他做‘花花太岁’。”“爱淫垢人家妻女”是“花”，“京师人怕他权势”是“太岁”，果然是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绰号。而鲁智深的绰号偏偏就叫“花和尚”，又从头至尾一直与女人有故事，施耐庵在此处或许是正话反说，鲁智深虽与女子纠葛甚多，却一直是光明磊落，禅杖打开危险路，借刀杀尽不平人。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花和尚”之“花”，在于那一身花绣，却不在于风流倜傥——因为他根本就不动那些心思。

《水浒传》中的女子自瓦罐寺后，多没有好下场，那鲁智深之后的男人，又有几个是“好汉”呢？

巧合的事情是，鲁智深百年之后收获了一位异代知己，一首《寄生草》唱彻天孤星鲁智深孤单却壮阔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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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 昆曲-寄生草 来自雅理读书

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

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

没缘法，转眼分离乍。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

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没错，这个人还是一个姑娘，名字叫做薛宝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