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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与新潮的碰撞,思想与经济的分裂:明代河南“真假老翁子案”

中国古代的妻妾制度,导致了嫡庶之别。“嫡”指正妻,正妻所生子女称“嫡出”;“庶”指妾,妾所生子女称“庶出”。由于妻、妾的地位不同,她们所生子女有了嫡出与庶出的差别,嫡庶差别也导致了子女们在家庭地位、享受待遇等方面的不同。虽然嫡庶之别并无法律依据和法律支持,但嫡庶观念却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故此,一旦面临分家析产,即使是同一父亲的骨肉,也因嫡出、庶出的差别而导致各种矛盾,甚至闹得不可开交。传统的“家产均分”观念和现行的法律制度条文,通通被抛诸脑后。

明代开封府陈留有一老人尹闻善,年八十五岁,家富无子,只生一女尹闲姬,适嫁本地人张怀宾。后尹闻善的老妻故去,又继取一妻俞氏,年四十一岁。老人娶妻,只是相伴起居,掌理家务,哪有房事。过了两月,并无咸恒之情。俞氏半老之妇,情事尚未能忘,某玩同寝,其间对丈夫尹问善说道:“老官人有此大家大业,可惜无子,如今精衰力弱,房事都撇了,纵有青春少妇,也无生育的机会。思量起来就像虚过一生,虽金银满箱,死后皆是他人之物,有何用处?”尹老叹道:“我年轻时精力强壮,可以生育,无奈先妻性子严方,多怀妒忌,不容纳妾。我也自谓子息有命,免与她争闲气搅闹家中不得安宁,所以早年没有纳妾,岁月如流,不觉至今。先妻虽死,今我却又垂垂老耄,悔之不及啊!也许真是孤命,合该如此。”

俞氏不平道:“妇人年少时,也怪不得她妒忌。到五六十岁,该容丈夫纳宠,以图延续子嗣。你若六十岁纳妾,如今有子也该二十五了,分明是你当初自误。”尹老无奈道:“先妻淫妒异常,虽到死尚思专房霸宠,她六十岂肯罢休!”俞氏自夸道:“像我才是真地贞洁,到你家两个月,与你只有兄妹情分,哪里能说是夫妇呢。”两老因各自讲起少年风花雪月之事,不觉尹老惹起兴致,与俞氏云雨一番。也是这老人当有子嗣,俞氏这就受了胎,不数日而尹老故去,葬礼已毕。经十月满足,俞氏生得一男,抚养已有五岁,前女尹闲姬,深恨后母给自己生了个弟弟,使自己无法夺承父业。

女婿张怀宾,尤是嗜利无厌之徒,与妻尹氏暗谋:“你父一生无子,后年已八十五,老人精血枯绝,死后十个月,你后母方生这个幼子,算来正是你父死后才有的身孕,明显是与外人私通所生,难承父业。你乃是亲女,却可与他均分父业,倘若不肯,咱们告发后母奸情,按罪当官嫁卖,然后你继承幼弟抚养之权,则权柄在你我掌握啊。”尹氏听信丈夫所言,前去与后母要求均分家业,俞氏最初也说得挺好:“你是大娘亲女,我儿虽幼,是嫡子承宗,虽无均分之理,也可叫族长、叔伯来公议,取几担陪嫁的田产给你,就当是尹家的门面。”

尹女不依不饶:“我才是父亲血脉,你儿子是父亲死十个月之后,与外人所奸生的杂种,岂有壮年无子、八十五岁近死的老人能生儿子的道理!与你均分已是十分便宜你了,竟敢反说什么嫡子承宗的话!”俞氏认为儿子本就是丈夫血脉,竟遭她如此捏陷,不禁怒骂:“我全不分你,凭你逆天溺女又能如何,看你张家之妇能争得我尹家产业不?”张怀宾得知,唆使妻子尹氏告到官府。

本县魏知县提双方到堂审问,俞氏回禀:“民妇嫁入两月,丈夫故去,十月生子,这摆明是我丈夫血脉,今已五年,尹族长幼,并无异议。民妇谨守闺门,不敢胡乱,此天日所知,邻里共见,岂敢说谎?逆女尹氏,贪图父亲财物,妒忌幼弟,妄指母奸,鬼神也断不会容她。如或有奸,果是何人?为何不明白告出,而以言语暧昧诬人!”尹氏争辩道:“我父亲早年就已无子,年上八十五,将死之日,岂能有子?况且父亲死十个月之后,儿子才生,不是外奸又是怎么回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魏知县认为指奸又无明证,而将死老翁,似乎也不能说再无儿子,迟疑不能审决,只能呈报州府,州府也无法察明,只好报到省里。

邴梧时任提刑官,得报后沉吟道:“我听闻老人家得子不耐寒,日中无影,可试取来验看。”时值八月中旬,取同岁的小儿,均身着单衣,诸小儿不寒,惟独俞氏之子脸色有变;又与诸小儿同立日中,只有俞氏之子无影。众人这才明白孩子确系尹老亲生,于是以家财悉数付于后母俞氏所生之男,而拟前女尹氏诬母之罪。

邴提刑认为俞氏为尹氏的继毋,尹氏为俞氏的前女,俞氏以中年之岁,嫁给老翁尹闻善,丈夫不过两月身故,她经十月而生男娃。夫老妻幼,岂无生育之功;父故于生,引来猜疑之口,然过老之人,血气已衰,精力已弱,故而所生之子,体不耐寒,日中无影。今俞氏之子果然如此,则证明确是尹老的血脉。女儿尹氏欲贪图父亲财产,不顾同父之弟孤,竟忍心指认亲弟为外人,捏造继母有奸夫。诬母则不孝,虐弟则不慈,减宗则无仁,谋财则无义。卑幼诬陷尊长者,按律当罪加一等,前女诬继母,应服绞刑。

同样是兄姊不认弟妹,《喻世明言·滕大尹鬼断家私》讲述了一个嫡庶兄弟争产的故事。大意是说:明永乐年间,北直隶顺天府香河县有个太守倪守谦,家累千金,美宅肥田无数。夫人陈氏生一子善继。善继婚娶之后陈夫人身故,倪太守续娶一妾梅氏,生子善述。善继为人狡诈贪婪,害怕善述长大后分其家资,于是不肯承认善述为自己的弟弟,还整日恶言恶语相加。倪太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想到善述日后还要依靠善继生活,对善继也无可奈何。在病危之际,倪太守将家人叫到跟前,把家中田地屋宅及所有账目统统交给善继管理,善述母子却分得寥寥。善继自父亲去世之后愈发作威作福,善述母子没少受气。但继母梅氏十分隐忍,教导儿子“惜福积福”,“小来穿线,大来穿绢”。

善述长大后,对兄长善继欺压他们母子的做法渐渐感到不平,于是梅氏便将多年来的隐情告知与儿子。善述得知滕大尹为官清正廉明,于是母子两人带上倪太守当初留给他们的小轴卷去告官。滕大尹将小轴卷打开之后发现是一幅“行乐图”,倪太守一手抱个婴儿,一手指着地下。滕大尹千思万想,始终不得其解。一日午饭后,因丫环失手打翻了茶水将轴卷沾湿,滕大尹却由此发现了隐藏在轴卷中的秘密。

原来倪太守遗留了一张字纸,上面写着:

老夫官居五马,寿逾八旬;死在旦夕,亦无所恨。但孽子善述,方年周岁,急未成立。嫡善继素缺孝友,日后恐为所戕。新置大宅二所,及一切田产,悉以授继,惟左偏旧小屋,可分与述。此屋虽小,室中左壁埋银五千,作五坛;右壁埋银五千,金一千,作六坛,可以准田园之额。后有贤明有司主断者,述儿奉酬白金三百两。八十一翁倪守谦亲笔。

原来这行乐图是倪太守在为庶子善述做周岁时提前就已经预备好的。古人云“知子莫若父”,果然如此。倪太守正是对嫡子善继的本性看得一清二楚,才煞费苦心为幼子保留一份财产。由此,封建官僚地主家庭中,夫妻、父子、兄弟姐妹间的丑陋关系也可见一斑。一般来说,历史与文学故事中,家族争产的绝大多数是兄弟,作为姐妹,谋夺娘家财产的例子相对很少,上述真假儿子一案,即是此类典型。

究其原因,一方面,明清之际的中国社会,思潮涌动,人心浮躁。可以说,人们在享受经济繁荣、社会发展所带来的利处的同时,传统的道德观念和价值观念也在不断受到商品经济的冲击而渐弱渐消。具体表现就是拜金主义的盛行与伦理道德的沦丧。为了金钱可以卖身卖命,更可以背信弃义,不顾礼义廉耻。拜金之风的盛行侵蚀了往日脉脉温情的伦理道德,使得世风日下,“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传统的伦理纲常荡然无存。明代顾起元《客座赘语》所收王丹丘《建业风俗记》中就描述了这一现象:“嘉靖中年以前,犹循礼法,见尊长多执年幼礼。近来荡然,或与先辈抗衡,甚至有遇尊长乘骑不下者。”

在祭祀方面,也是“薄于先祖,厚于亲姻,急于鬼神”,这里的原因很简单,急于鬼神是因为鬼神比祖先的灵魂更为好使,能保人平安,助人获取钱财;而厚于姻亲则是因为平时关系、往来礼节都处理好了,一旦有何状况则当然会有求必应;至于先祖,与己与利都已经没有任何益处可言,当然也就不必再讲究尊卑长幼,也就不必再讲究孝道,已故的先祖也只能沦落到为子孙拜金求利让位的下场了。即使是同辈之间,“贪婪罔极,骨肉相残”;“骨肉贫相远,陌路富相亲”的现象出现在明清之际也不足为怪。亲朋好友只要有贫富之分,富有者常常是唯恐贫穷者借钱借米而避之不及,极力疏远这些穷亲戚;即使没有疏远,对于上门者的态度通常也好不到哪里去。时间长了,这些穷亲戚也自感无趣,便会不再上门。所以当时有“劝人没钱休投亲,若去投亲贱了身”的说法,典型就像《红楼梦》里刘姥姥投靠造访荣国府,当然因为没钱,所以投亲。

另一方面,明代中后期以来的反传道德、反宋明理学、追求个性解放的思潮依然经久不衰,有着深远的影响力,传统儒家思想与理学的复归以及中晚明以来的个性解放思潮形成了对峙和冲撞。这种伦理道德的混乱和价值观念的失衡,在《三言两拍》和《金瓶梅》中都有所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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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案译自《诸司公案》中【辨老翁子】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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