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第四届中国制造业上市公司价值创造论坛在苏州举行，我作为论坛的秘书长在长达几个月的时间里几乎每周都来苏州，10月份基本都是在苏州度过的。尽管我作为顾问来过苏州很多次，与其中的不少企业打过交道，但如此密集的与苏州市领导及有关政府部门、上市公司领导人进行深度接触还是第一次。这段经历使我比较深入地了解了这座城市、这个城市的企业家群体以及这个城市的政府官员。
2019年12月26日，苏州被评选为全球城市500强第58名，常驻人口超过1000万，2018年GDP达到了18597.47亿人民币，规模以上工业产值达到3.31万亿，在全国城市中位居前前列。谈到真正的制造业城市，非苏州莫属。
苏州之所以能够在制造业中有这样的成就，不仅仅在于它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和人文优势，最为重要的是这个城市企业家群体的务实、低调、专注，以及政府官员的职业、专业和务实。正是这样的城市性格，打造了一个全世界著名的制造业及集群，而这样的制造业集群反过来又成就了苏州的新城市特性。
可以说，产业的发展塑造了现代的城市，而城市的能量推动了产业的崛起。中国制造业的发展，尤其是集群式的发展，离不开城市的创新，而城市的创新发展也离不开产业集群的培育。
具备较强的国际竞争力和影响力是先进制造业集群的一个重要标志，产业集群的“规模效应”和发展的“内生动力”互为支撑是打造先进制造业集群的基本要求。
产业集群的基本模式有轴轮式、多核式、网状式、混合式和无形大工厂式等，其中一个基本特征是产业链的上下游企业在地域上形成集聚，该产业在特定地域形成规模效应，即产业生产要有一定的规模量。但不是所有具有规模效应的制造业集群都能称得上先进制造业集群。最典型的例子是墨西哥制鞋产业集群，主要集中在莱昂、瓜达拉哈拉和墨西哥城，制鞋份额各占墨西哥制鞋业的51%、22%和12%，其中莱昂、瓜达拉哈拉雇员少于100人的企业占比分别高达88%、93%。产业呈现出总体规模大、小企业多、企业之间联系弱、创新缺乏等特征。再如，我国河北省钢铁产业，2013年河北的粗钢产量占到了全球粗钢产量的11.6%，远远超过了世界第二产钢大国日本，比欧盟27国总的粗钢产量还要高，但与国外相比，高附加值、高技术含量产品比重还较低。显然，只凭借单纯产量高是不能称之为世界级的先进制造业集群。
只有“内生动力”没有“规模效应”产业集群缺乏世界影响力。创新是促进产业发展的驱动力。在一些创新型产业集群，创新资源丰富，创新活跃，新兴技术和新兴公司衍生能力较强，短时间内产生了大量的新技术和新兴公司，形成了公司林立的新兴产业集聚发展局面。若从全球视野来看，集群内各个公司虽具有一定的技术竞争力，但产品的市场范围有限，所占市场份额较小，该产业集群品牌和规模影响力还有限，综合竞争力仍然不强。
先进制造业集群必须兼具“规模效应”和“内生动力”。产业集群是现代产业发展的重要组织形式，不仅是地区与城市经济发展的主导力量，而且是国际经济竞争的战略性力量。培育先进制造业集群是新时期推动制造业高质量发展的重要举措，它的重要标志就是有较强的国际竞争力。顾名思义，先进制造业集群不仅要注重产业的“规模效应”，也要注重产业发展的“内生动力”。
一个城市在培育先进制造业集群时需要选择其优势产业领域，该领域的生产制造与产业创新在全球范围内具备一定的竞争优势。不仅拥有相对发达的生产制造业体系，生产制造效率较高，一系列产品无论是市场占有率还是产品先进性均处于世界前列。同时，聚集了大量的创新资源，形成了包括核心企业、大专院校、科研机构在内的创新生态系统，协同创新网络比较成熟，创新要素在区域内可自由流动，带动知识和技术外溢，有效促进产业协同创新。最近几年，合肥市、郑州市、成都市、南通市等城市的迅速崛起均与这样的趋势有关。
鉴于全国各产业集聚区发展不平衡，产业园区发展质量参差不齐。我们建议，各地应明确症结所在，是“规模效应”弱，还是“内生动力”不足。按需施策，有针对性地整合产业集聚区，淘汰落后产能，促进区域制造业集聚区由散到聚、由乱到治，加快培育具有地方特色的先进制造业集群。同时，优选若干产业，开展先进制造业集群培育试点。在京津冀地区、长江经济带、粤港澳大湾区等地区涌现出一批产业基础好、创新能力强、体制机制活的产业集聚区，具备了先进制造业集群发展的基本“动量”。我们建议，在产业主管部门的指导下，城市要发挥地方积极性、主动性，有序开展培育先进制造业集群试点。通过有计划引导，发挥市场主导作用，形成若干在技术创新、产业实力和品牌效应方面具有全球影响力和竞争力的先进制造业集群。
城市主管部门要进一步完善培育先进制造业集群的政策措施，支持网络化集群，促进组织建设，提升集群促进组织服务能力和影响力。支持集群内公共设施和服务建设，在IT服务平台、重大科学设施、培训等方面给予一定的经费支持，降低产业创新成本，加速信息扩散和技术溢出，支持集群对外开放合作，提升国际竞争力。
不过，这个过程中，深圳市政府的战略规划与管理功不可没。他们是特区。他们天高皇帝远，可以拥有更开放的思维、更多的手段推动产业的发展。深圳市在建设创新型城市的进程中提出“产业第一，企业为大”的理念，形成了比较清晰有效的发展思路：以市场准则为基础，企业为主体，产业化为方向，大学与科研院所为依托，建设官产学研资相结合的区域创新体系，把通过自主创新调整经济结构，改善经济质量作为建设“效益深圳”的核心，使得深圳的城市竞争力、创新力走在了全国前列。2019年11月13日，澳大利亚咨询机构2thinknow公布的2019年全球“创新城市”指数报告显示，中国城市排名大幅提升，共有42个城市进入前500强，其中深圳名列全球53位，比2018年提升两位，在中国的城市里，仅次于北京、上海，名列第三，甩开了香港（香港由于2019年形势动荡，名次下滑严重）。
充分运用广东珠三角地区的产业链优势和特区的政策优势以及与香港连接的国际化优势，积极推动与国际资本、民间资本的合作，并以已经有了雄厚实力的国有资本为杠杆，重点发展具有国际竞争力的高端装备制造业、先进制造业是深圳30年来的高新技术产业战略核心，逐渐形成了以通信产业群、计算机产业群、集成电路产业群、软件产业群等电子信息产品为主导的高新技术产业群，其产值已经超过全市工业产值的50%，其中自主知识产权产品产值又超过了全部高新技术产值的50%，这一比例在全国的城市是遥遥领先的。在通信、医疗设备和电池等高端装备制造业，深圳已经占据了全国行业技术领域的制高点和大部分的市场份额。今天，深圳已经成为中国制造业第一大城市，2018年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为9109.5亿元，增长9.5%，连续两年位居全国大中城市之首，目前是全国唯一一个工业增加值超过9000亿元的城市。
粤港澳大湾区的建设为深圳带来了进一步的机遇，一个全球性的创新城市正在形成。最近有的深圳人大代表担心深圳产业走向空心化，但是2019年深圳市提出“进一步推进以先进制造业为主的创新城市，着力构建现代工业体系”看，从目前深圳的重大项目看，这种担心似乎是多余的，先进制造，正在成为深圳的新标签。
那么，深圳创新发展的经验究竟是什么呢？这方面总结的很多了，本文不再赘述，我们认为，最为关键的是，让推动、扶持、促进企业真正成为技术创新的主体，培育了敢于创新的企业家精神。北京大学的一个课题组在调研中发现，深圳有“四个90%”：深圳市90%以上研发机构是企业的机构，全市90%以上的研发人员是企业人员，全市90%以上的研究经费来自企业，全市90%以上的专利是由企业申请的。这表明，在深圳，企业已经真正成为技术创新的主体，而这个主体的领袖就是企业家。在浓烈的创新、宽容的气氛中，深圳涌现了一批优秀的企业家，如华为的任正非、比亚迪的王传福、腾讯的马化腾、中集的麦伯良、大疆的汪滔、华大的汪建等，他们的成长不仅推动了他们所在企业获得了持续的快速发展，还因为他们的示范作用带动和激励了全社会形成了“创新光荣”的共识。
能够聚集如此之多的有创新、创业意识的领军人才，才是深圳的城市价值的根本。深圳市对此也一贯意识明确，千方百计地营造政策环境成为他们的城市治理核心。多年来，政府出台了大量的政策法规，对自主创新给予坚定不移的关注。上世纪90年代，深圳出现股市、贸易、房地产三大行业的总体滑坡，政府及时提出发展先进制造业战略，引导社会资源向高科技及先进制造业方向倾斜，这是深圳得以在21世纪前10年迅速聚合创新资源的重要转折点。到了90年代后期，社会出现关于国有资产流失的争论，很多城市对于国企改革开始望而却步，深圳则及时制定了技术入股、企业技术秘密保护、技术分红、创业投资等一系列法规和政策以及实际举措，为国有企业深化改革、民营企业发展、外资健康发展提供了良好的政策环境。这一点上，深圳确实走到了前面。这不仅仅体现在政策的本本上，也不仅仅体现在招商引资的环节上，更重要的是体现在整体的政策执行上。有很多城市的招商引资政策不差于深圳，甚至比深圳还优惠，但是重心往往只是在招商引资上，招来了就结束了，甚至在几年前还出现“关门打狗”的恶劣行为，结果，招来的要么死了，要么跑了。其实，千辛万苦的招商，不如“伺候”好已经招来的老客，他们可能才是真正带动城市产业发展的现实力量。这一点，其他城市要好好向深圳学习，这与深圳是不是特区没有关系。其实，这样的发展轨迹并不仅仅是深圳的特区优势，至少我本人考察过的城市，如苏州，如果不是当初的市委主要领导留住新加坡的产业投资，今天制造业大市说不定是周边另外一个城市的；义乌，如果不是当时的市政府发现了一个小商品流转的秘密并千方百计的留了下来，一个交通不便又缺乏生产资源的城市怎么会变成了全球小商品的圣地；嵊州，如果不是一个华侨偶然将领带生产带进来且被有心的市领导留下来，哪里会有世界级的领带之都。
优质企业是城市创新发展的带动力量，优质企业的成长需要精心的呵护，优质企业的核心是企业家精神，就是敢为天下先、宽容失败、激励创新的精神。有了优秀的企业家，就有了优秀人才的集群，进而有了优质企业的胚胎，而官产学研资五方相结合的城市创新体系则是这种胚胎的良好土壤。而这种土壤的主要培育者，就是政府，要为创新的企业家集群提供没有后顾之忧的服务体系。
在今天都在狂热招商引资的气氛中，现有纸面的政策已经没有什么真正的吸引力了，一个城市要招商引资、要实现创新发展，则必须建立城市的新竞争力。这种新的城市竞争力是一项以智慧发展和创新精神为推动力的系统工程，决非仅仅是今天修宽路，明天建大广场，后天做活广告，别的城市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这种只看重短期行为和眼前利益、一项一项地跟风跑的作法，是简单、落后而又原始的城市管理套路。其中最为重要的是创新资源吸纳与整合能力强，这首先体现在高新技术资源的吸纳和整合能力要强，其次是人才资源吸纳和整合的能力要强，第三是政策的稳定性和执行力要强。
不少人会认为，对于北京、上海，深圳、广州这样的一线城市以及杭州、南京、济南、合肥、重庆、成都、苏州、无锡、宁波这样的二线城市，吸纳力就参差不齐了。其实，一个城市的创新资源、人才资源、技术资源等资源吸纳力跟城市的规模没有必然的联系，关键看一个城市的“智慧”程度。而这也不仅仅是传统“智慧城市”的概念，不是仅仅建立一个城市的城市大脑、智慧交通和智慧社区等等，更为重要的是建立智慧型产业地图。
国家领导人在“十三五”规划中强调：“我们要深刻认识互联网在国家管理和社会治理中的作用，以推行电子政务、建设新型智慧城市等为抓手，以数据集中和共享为途径，建设全国一体化的国家大数据中心，推进技术融合、业务融合、数据融合，实现跨层级、跨地域、跨系统、跨部门、跨业务的协同管理和服务”。之后，在“4.19”讲话中再次明确了新型智慧城市的概念。这个“新型”不仅新在概念上，更给城市的新竞争力建设提供了指导原则。
就先进制造业及相关产业的吸纳力而言，新的城市竞争力至少有以下几个特征：
在硬科技日益成为制造业发展发动机角色的产业浪潮中，关注硬科技的引进，打造坚实的城市产业基础已经成为智慧城市真正的制高点；
先进制造业属于智慧产业，其技术和知识辐射作用很强，对于城市的整体产业都会产生重塑作用，推动第一、第二、第三产业的智慧化发展与融合，将会打破以往三大产业相互独立的界限，使得城市产业的发展有机的融为一体。现在的北京、上海、深圳等城市，我们有时就很难分清是哪一种产业，现代农产品的培育、加工、物流、产品，还有淘宝、天猫的定制型产品连接了苏州吴江、浙江湖州的一家一户农户，也连接了现代物流，更连接了深圳、上海、杭州的设计，以及全球的材料生产基地，当然更不能缺少互联网平台。服务型制造业成为主角。
面对成长力强的独角兽和冠军等优秀企业，很多城市都是采取了“不求所有、不求所在，不求所用，只求分享”的多元化合作方式，各类的投资方式、多种类型的孵化器、加速器、联合创新中心、分享办公等等，不再仅仅是传统的产业园区。
每个城市的资源禀赋和应对时代机遇的方式不一样，很难是同一个发展范式，因此先进制造业的构成及发展重点肯定有所不同，关键是要构建能够体现城市相对优势的产业体系，比如威海市就以威高等医疗设备及制药企业为核心形成了医疗健康产业体系、以光威复材等高端碳纤维新材料企业为核心构建了国内一流的碳纤维高端复合材料产业集群。
与传统的产业规划不同，这样的产业地图除了关注龙头企业的带动之外，更侧重于先进制造业的引导逻辑和资源配置体系，不仅适应于北京、上海、深圳这样的超级大城市，也适应于各类城市的创新发展。
由于第五届中国制造业上市公司价值创造论坛在江苏南通的海安市举行，使我们在2019年的大部分时间里，与这座精致的小城市结下了缘分。坦率地讲，在我们合作举办论坛之前，我对海安没有什么印象，常驻人口只有86万人的海安市确是一个低调而有产业内涵的城市。2018年11月，海安市入选2018全国“幸福百县榜”、2018年工业百强县（市）， 2018年11月，被国家科技部确定为首批创新型县（市），2019年10月8日，被评为2019年度全国综合实力百强县市、2019年度全国投资潜力百强县市、2019年度全国绿色发展百强县市。2019年11月，被评为2019年工业百强县（市）、2019年中国创新百强县（市）。小小的海安市，荣誉多多，名符其实。对于一般人而言，提起海安，被称为“中国茧丝绸之乡”、“中国湖桑之乡”、“中国河豚之乡”、“中国紫菜之乡”等等。但是，海安却是一个很具产业内涵，极具创新竞争力的制造业城市。
2015年，海安的工业应税销售在南通市率先突破千亿，2019年突破了2000亿元。如此的产值哪里来？除了密密麻麻的中小企业集群外，这里蕴藏一批由上市公司带领的冠军队伍：联发集团由一家传统的纺织企业转型成为一家集纺纱、纺线染色、织造、整理、服装于一体的色织面料和服装生产企业，年销售额达2.2亿美元，不仅是中国最大的色织布生产工厂之一，而且其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高端面料已经是全球冠军。天楹集团则是中国生产规模最大的生活垃圾焚烧发电及蒸汽生产相关设备制造企业，在垃圾处理设备及相关环保设备领域已经成为冠军。此外，鹏飞集团在工业窑炉及粉磨设备领域、铁锚玻璃在特种玻璃领域、科星化工在金属切削液领域都已经是毋庸置疑的行业冠军。
海安市之所以能够拥有较强的城市创新竞争力，与两个要素分不开：一个是注重凝聚创新资源和智慧力量。海安市不仅与我们研究院签署了战略合作协议，作为江苏省级的科技创新体制综合改革试点地区，还建立了以多元化产业园区为载体的各类创新服务平台，引进了中科院、北科大、上海交大、南京大学等国内知名科研机构与高校设立8家研究院、21家行业龙头企业建成研究院。拥有国家级研发机构3家，省级研发机构超百家。另一个要素则是更关键的是，突出的服务品质。这里所说的不仅仅是优惠政策、城市环境类的硬环境，我们感受更深的是政府机构工作人员表现出来的职业化、专业化，这才是真正的软环境。这是我们合作举办第五届论坛过程中感受最为直接的。我们也希望中国更多涌现海安这样的小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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