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方孝孺其人其事
我的一部分读者可能大体了解方孝孺这个明代历史人物，但有些人可能不太了解。第一段就做个简要介绍。
方孝孺，主要活跃在明朝初年，是当时著名知识分子。方孝孺的父亲是朱元璋朝的知识分子，因“空印案”冤死（空印案为明初大案，朱元璋杀了不少人，我个人认为被牵连的官员都很冤）。朱元璋的太子朱标死的早，朱元璋没有选择立其他皇子为太子，而选择立朱标的儿子为皇太孙。朱元璋死后皇太孙继位，称为建文帝。建文帝重用方孝孺。
建文帝在位时削藩，燕王朱棣起兵夺位成功，是为“靖难之役”。南京城破，建文帝兵败自焚而死（也有说法是化妆逃走流落民间甚至润到东南亚）。朱棣考虑到方孝孺在当时读书人领袖的身份，强令方起草即位诏书。方拒绝并痛斥朱棣篡位谋逆。朱棣大怒，威胁灭方九族。方怼回去说：就是十族，奈我何？于是朱棣大怒，方孝孺被凌迟处死，并诛方孝孺亲友学生共870余人，另外受牵连还有数千人。
前段时间，我看了一篇文章说方孝孺的，评价非常高。方孝孺骨头之硬，在我中华历史上肯定是排的上号的，绝对是当得起高度评价。但我看完文章之后，突然觉得自己对方的评价已经有了一些变化。第一次接触方孝孺时，我是中学生；而现在我已经是中年人。想法有差异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本文就说一下我之前的评价，和现在的评价。算是对自己思想的变化和考虑问题角度的差异进行记录和分享。
02
儒家体系下的完人
方孝孺，如同他的名字一样，他的价值观体系含儒量非常高。
说到儒家，始祖应该是周公（姬旦），周武王的弟弟。他创建了周礼。所谓礼，顾名思义直接的理解是礼节，但更本质而言是秩序。礼节也是基于这套秩序的礼节。
周公之后，第一位伟大的儒家思想家是孔子。孔子推崇周礼，也创造了一套他认可的秩序，以及为人处世的法则。学习孔子，就是学习如何成为孔子心目中的君子。
再之后就是孟子。他没有孔子那么接地气，但是文采好，名句多，特别擅长辩论。
特别善于占据道德制高点，也希望大家都能首先从道德和是非的角度出发思考问题。最著名的说法就是：舍生取义。
在方孝孺眼里，燕王朱棣谋害建文帝，得位不正。是天下第一号反贼，让自己给他写诏书背书，那自己的圣贤书岂不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方孝孺选择舍生取义。践行了先贤孟子的教导。作为一个儒家读书人，方孝孺绝对知行合一。
所谓烈士，就是为了正义事业献出自己生命的人。方孝孺不但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还献出了自己所有亲属以及认识和交好的所有人的生命。那方孝孺不仅仅是烈士了，绝对是一个特大号的烈士。这种人不提倡，那还提倡谁呢？事实上，朱棣的儿子继位之后就开始给他平反，后朝的明朝皇帝也数次提升其名誉。南明小朝廷的弘光帝还追谥：文正。为古代文臣最高谥号。
我是打小对历史比较感兴趣的。接触到方孝孺的时候是初中。对他没别的评价，就一个大写的：服。连带着对朱棣评价也一直很低。客观的说，朱棣除了得位不正和为人比较残忍外，作为一个皇帝业绩还是相当出众的。但我对他真的就是死活喜欢不起来，不能不说没有方孝孺事件的贡献。
03
二十多年之后的再次思考
虽然我当初对方孝孺十分佩服，但实话说我后来也没怎么再关注这个人。属于是不占用我任何认知资源的前提下，持续佩服了他二十多年。直到最近看了我上面说的那篇文章，让我又多了一些思考。
历史，基本上只关注大人物。从史记开始，我国的正史都是纪传体，比如高祖本纪（汉高祖刘邦）；卫骠骑将军列传（大将军卫青）。这种记录方式，更是容易固化我们的大人物视角。在方孝孺事件中，基本上也就最多两个人的视角。方孝孺视角，没怂，舍生取义，牛逼！另外就是，燕王朱棣的视角，理亏了，然后残忍屠杀，差评！
我现在觉得。我成为朱棣的可能性为0，我成为方孝孺的可能性也为0。我如果穿越到那个时代，略有可能成为连带被杀的那870多个人之一，当然更有可能是受牵连的几千人之一。我正好是南京人，爷爷和姥爷算是老一代人里面有一定造诣的知识分子。朱棣要是穿越过来先杀了南京某大学者，然后按照千人的规模株连，那还真不好说。。。如果我家被牵连了，我是怨朱棣残忍暴虐多一些呢，还是怨方孝孺一根筋不知变通多一些呢？难说啊
我要是那870个人之一，我可能会觉得，你方孝孺的一个决定，凭什么让我付出生命的代价呢？方孝孺宁死不屈流芳百世，后面还平反了，还“文正”了。我们这800多人还有谁记得吗？我们招谁惹谁了，就被杀了，成为冰冷数字中的一个小小的组成部分。
从这个角度说，方孝孺和文天祥还是不一样的。大宋英烈文天祥用自己的生命捍卫了自己坚守的原则；大明英烈方孝孺除了用自己的生命之外，还用870多名亲友（我觉得这里面大多数他可能都不认识）的生命来捍卫他坚守的原则。
当然，我现在对方孝孺，还是非常敬佩和服气的。只是和当年简单的服相比，思考的维度更复杂和丰富了一些。
04
他捍卫的是什么？
方孝孺是读书人领袖，他信奉的主要是儒家思想。儒家思想的一个贡献呢，就是维护社会稳定，大家按照给定的秩序扮演好相应的角色。这些角色虽然是不平等的，但是大家只要接受并且认真扮演，整个社会就会相对和谐。历代统治者推崇儒家思想，主要也是因为它的这个功效。
帝王和儒家读书人的第一次合作是汉武帝时期，到方孝孺所在的明初而言，历史也算悠久了。汉朝皇帝姓刘，儒家知识分子可以合作；唐朝姓李，宋朝姓赵，甚至是外来少数民族统治者统治的时期，儒家知识分子都可以与之合作。
儒家亚圣孟子的道德站位很高，是非观念很强。但是儒家是一门入世的学问，在实操上历代儒家知识分子们还是挺务实的。
唐太宗李世民算是我国历史上综合评价最高的皇帝了，他也得位不正，杀兄逼父。魏征原来是太子李建成的下属，建成被世民灭掉之后，魏征经过一番周折还是为世民效力，是我国历史上最出名的谏臣。他虽然没有从一而终，但对大唐王朝和大唐百姓贡献颇大，历史上名声非常好。
到了明初，天下已定，已经是老朱家的江山了。知识分子选择和老朱家合作，自己的定位要弄清楚，就是老朱家的打工仔。具体可以做的工作一方面是帮助朱家打理江山（老朱家聘请的职业经理人），一方面对皇帝最好能起到一些良性的咨询、规劝和引导作用（魏征的主要作用），最后就是继续用儒家思想“教化”老百姓，好好工作和生活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宣传导向和意识型态工作）。能把这几件事情的任一一件做好，那就是国家栋梁了；要是能同时做好这三件，那简直是安邦定国之才了。
用这个视角看。建文帝和明成祖朱棣的叔侄之争，某种意义上属于人家老朱家的家事（朱棣也是这么和老方说的）。而且，朱棣的篡位成功，在他取得靖难之役的军事胜利，带兵攻破南京之后就尘埃落定了。方孝孺是否执笔写什么即位诏书其实也没那么大影响力。自己作为老朱家的打工仔，在人家家事上入戏那么深，甚至搭上近千条亲友人命，真的值得吗？自己的父亲方克勤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官，结果被朱元璋冤杀，为了这样的朱家做出如此不计代价的牺牲，真的值得吗？
05
方孝孺还有其他选择吗？
方孝孺道德站位特别高，原则性特别强。他受到建文帝重用，让他成为第二个魏征转投朱棣座下效力，估计是不会愿意的了。他读圣贤书多年，入心入脑，绝对是愿意舍生取义的人。那么在当时的形势下，他有没有办法既保持自己的名节，又避免这种血流成河的杯具呢？我认为有，而且方法挺多。
第一。提前自尽殉国。南京城破，方口中的“燕贼”坐大，已成定局。皇上已经烈火焚身而死，既然和贼势不两立，自己也断无可能在此贼治下做官，可以考虑自尽殉国，随皇上而去。朱棣进来之后百废待兴，肯定很忙，虽然之前可能还盘算要做做老方的统战工作，看他自尽了估计也就算了。
第二。假装答应或者推脱回家考虑一下，然后回家自尽。这种情况下，朱棣肯定相当不爽，但是一般来说，最多会对他的家人治罪。把老方亲属都杀光的可能性不大，灭他三族的可能性极低，灭九族和十族的可能完全没有。
第三。稳定情绪，发挥儒家知识分子舌战的特长，拒绝执笔写诏书，但给朱棣一个台阶，同时给建文帝的支持者某个好的安置方案。儒家知识分子可太擅长用大道理挤兑住皇帝了，老方少年就是神童，和朱棣互喷的时候已是读书人领袖，这方面功力应该也是OK的。朱棣得位不正，本身多少有些心虚。最后大开杀戒我觉得九成是因为老方每句话都是硬怼，一点余地不给他留的缘故。
总之，我认为这是一场可以避免的杯具。方孝孺失去了生命，但也捍卫了自己认为最值得捍卫的东西，算是流芳百世了。我最可怜的是那870多个冤魂和被连累的几千人。
朱棣和大明王朝，在这件事情上也是失败者。朱棣得位不正但后来作为皇帝业绩不错，其实有些李世民2.0的感觉。但他的历史评价和李世民差太多了。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在方孝孺事件上屠杀忠良，滥杀无辜。彻底得罪了知识分子，那后世评价也就不可能太高了。后世大明王朝的皇帝们都是朱棣后裔，方孝孺事件性质特别恶劣，情节特别严重，放大了朱棣的得位不正当性，对后来的皇帝们至少也没有什么正面影响吧。
以前我对老方，是敬佩服气加认可。我现在对老方，还是服气和敬佩的。但是我一点都不喜欢他，也不认可他了。我觉得他确实是牛逼，牛逼的一点人味儿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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