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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燃又二的鞌(ān)之战,展现一个怎样春秋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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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时代,著名的战役有很多。其中有一场,没有多悲壮,多惨烈,却折射出很多时代的特征,颇值得玩味。(注:“鞌”同“鞍”,在此指地名,大约在今山东省济南市郊)

如果一定要理清这场战役的来龙去脉,最初的源头,可能要追溯到一次羞辱。

那是公元前592年的一天,晋国派了使节前往齐国,邀请齐国的国君齐顷公去晋国境内一个叫“断道”(今山西省沁县东北)的地方参加一场诸侯会盟。

相比之后巴不得一战灭国的战国时代,春秋时代展现霸权的方式要温柔得多:大家找个地方开一场胜利和团结的大会,发表一个共同宣言——你们认我是老大,承认是跟随我的小弟,就可以了。

当时的霸主是晋国,它需要齐国表个态。

因为就在五年前,晋国在邲之战中被南方的野蛮豪强楚国打得大败,由此引发中原小弟们军心浮动,对晋国这个老大的实力产生了怀疑。

而之所以齐国的表态相当重要,不仅仅因为春秋时代的第一任公认霸主就是齐桓公,更是因为,即便经历了半个世纪的风雨,齐国依然是屹立在渤海之滨的东方强国。

如果一定要排个等级座次的话,当世除去晋国和楚国两个“超级大国”之外,东边的齐国和西边的秦国属于公认的两个一流强国。鉴于南方的楚国向来被视为“蛮夷”,晋国自认和齐国之间应当有默契的“华夏之亲”,但问题是,齐国却一直和楚国眉来眼去。

在这样的情况下,晋国派去齐国的使节级别肯定不能低,事实上他们也确实派出了郤(xì)克。

郤克的家族,从爷爷那辈开始就都是晋国的核心重臣,而郤克当时的身份是晋国的中军佐——仅次于中军将,相当于晋国内阁的第二号人物,放到现在肯定也是常委级别。

按理说,晋国给出的排场并不低,态度也算诚恳,齐国至少没有理由不好好接待一下。

但是,齐国的国君却搞了一场恶作剧。

齐顷公,当时已在位七年,他的父亲是齐惠公,爷爷是齐桓公。

齐顷公的名字叫无野,听上去颇有些“野”气,但事实上背后却有一个无奈的故事:他的母亲萧桐叔子是齐惠公的小妾,生他的时候不敢声张,只能在野地里分娩,还不敢公开抚养他,是别人把他带大的,所以起名“无野”。

后世人有谚:“富不过三代”,但至少就齐顷公而言,爷爷齐桓公留下的家业,到他这里还远没有被糟践光,甚至还保留了相当多元气。

这也使得这个孙子心里颇动了些念头:想要恢复爷爷那个时代齐国一呼百应的威风。

要重整雄风,晋国无疑是横在复兴道路上的一座大山。

所以无论于公于私,齐国都没有理由愿意去参加这场由晋国牵头的会盟,但拒绝的手段有千千万,齐顷公却挑选了最离奇的一种——羞辱对方的使者。

关于那场羞辱,各种史书留下各种版本,按照《左传》的记录,大体上是这样的:

郤克是个跛子,背还有点驼,走路一瘸一拐,想必姿势肯定不会太好看。齐顷公见了他后觉得很好笑,就让自己的家眷们躲在帘子后面一起“观赏”,其中包括有他的母亲萧桐叔子。

结果围观人群没有遵守“严禁喧哗”的命令,笑出了声,被郤克听到了。

这段历史在《左传》中记录最简单,在《公羊传》《穀梁传》和《史记》里记录的更复杂:郤克不是一个人去的,同行的还有其他残疾人。其中《穀梁传》最戏剧化:与郤克同行的,还有鲁国的一个秃头使者,卫国的一个跛行使者,曹国的一个驼背使者,外加郤克(他在《穀梁传》里成了独眼)

而齐顷公是这么做的:对号入座,派秃头侍者引导秃头,跛行引导跛行,驼背引导驼背,独眼引导独眼——母亲萧桐叔子在高台上看到了这离奇一幕,不禁笑出了声。

事实上,如果按照《穀梁传》这些史书的记录,齐顷公的接待行为固然“失礼”,但晋、鲁、卫、曹四国像私下约定过一样派出这样四位大臣使齐,其目的和动机也是让人费解乃至招人质疑的。

无论究竟派去多少使臣,郤克最终被激怒是一个明确的事实。他愤怒地先行回国,并甩下了一句话:

“所不此报,无能涉河!”

“河”指的是黄河。郤克立下“不报此仇,誓不过黄河”的赌咒,看来确实是动了肝火。他一回国就请自己的君主晋景公伐齐,在遭到拒绝后,又请求动用自己的私家部队报仇,自然也没有被同意。

但既然已立帖为证,那么郤克暂时就无法东渡黄河,而齐顷公也不敢西渡黄河——自知因“笑”生祸的他只敢派四位使臣去参加那场在断道的会盟。

齐国的四位使臣里带头的那位叫高固,他越想越不对劲——国君您自己拆的烂污,回头要我们来擦屁股,这不是让我们去当冲头吗?于是他半道就逃了回来。剩下的三位拎不清的使臣一到晋国境内就被扣押了,不过好歹后来也逃了回来,因为晋国故意让看守故意放松了警戒,让双方都有个面子。

但晋国愿意给这点面子,不代表会忘记先前受辱的面子。更何况,齐国国君不亲自来会盟,本身又是一种羞辱。

两个大国之间的怨恨,就此埋下。

三年之后,时间到了公元前589年。

齐顷公御驾亲征,攻打鲁国北境的龙邑(今山东省泰安市西南)——齐国总是喜欢有事没事欺负一下自己的邻居。

这原本可能只是一场齐顷公用来宣扬自己实力的“面子战争”,但他的宠臣卢蒲就魁却因为太急切要为主公挣面子,身先士卒,结果被龙邑的守城部队活捉。

慌忙的齐顷公连忙让人传话:别杀他!我保证不打你们了!

但龙邑人也是刚烈,不仅一刀咔喳了卢蒲就魁,还把他的尸体挂到了城墙上。

这下彻底激怒了齐顷公,他亲自击鼓,三军用命,三日就攻下了龙邑,并且一路挥师南侵。

当鲁国抵挡不住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帮忙的是鲁国的盟国卫国。面对强大的齐国,卫国不愧是被孔子称为鲁国“兄弟”的国家,知不可为而强为之,派出孱弱的军队硬着头皮和齐国干了一仗,结果自然是丢盔卸甲,但好歹也算是表了个态。

接下来的戏才是正戏:鲁国和卫国各自派出使者来到晋国,请求老大哥出马。

在没有即时通讯的时代,两位来自两个国家的使者心有灵犀,不约而同都去找了同一个人——这时已经官拜上卿,成为晋国第一权臣的郤克。

郤克一见到两位使者,就知道机会来了:于私,三年前的羞辱之仇也该报了;于公,齐国这三年来一直不服老大晋国,与楚国暗通款曲,也该教训一下了。

于是,郤克就跑到晋景公面前去请求调拨军队。这一次,晋景公也支持发兵教育下齐国,同意让郤克率领七百乘战车出征——按春秋时期一“乘”配三名车兵和十名步兵的规格算,这个规模不算小了。

但郤克却不满意:

“七百乘战车,是先王晋文公率领一班能臣干将打赢城濮之战的军队数量,我的水平比他们差多了,请给我八百乘战车!”

晋景公大概觉得你既然都这么夸我先王了,怎么也该给你面子,于是就许给了郤克八百乘战车。

得到大军令牌的郤克立刻任命三军统帅:他自然任中军统帅,士燮以上军佐的身份率领上军,栾书为下军主帅,韩厥为司马(官名,掌军法),发兵八百乘,浩浩荡荡,前去营救鲁国。

大军抵达卫国境内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掌管军法的韩厥按照规定,要处死一名重要部下。郤克可能是觉得大战未开先斩大将不吉利,急忙赶去求情。但来晚一步,韩厥已经把人砍了。眼看人头已落地,郤克索性就亲自下令把该部下的首级示众。

当谈及这么做的原因时,郤克对身边人表示:

“我这么做,是想分担别人对韩厥的指责。”

战前团结一切力量,避免分裂,善于统战的郤克已经为战胜齐国做好了一切准备。

听闻晋国的军队开拔,齐国的军队其实就准备班师回朝了。

从实力上说,齐国自知是逊色一筹的,再加上有鲁国和卫国的联军,齐国自然是要避其锋芒。

但晋国也知道自己实力占优,所以哪肯轻易罢休,一路尾随,在由卫到齐的交通要道莘地(今山东聊城莘县)追上了齐军,之后在靡笄山下摆开了阵势。

靡笄山这座山,按《辞源》的说法,就是如今济南市郊的千佛山,但也有说是米箕山,总之,已是在齐国境内——由此也可以看出,真正想干一仗的是晋国军队。

两军对垒,退无可退,一场大战自然不可避免。

按照春秋时代的惯例,两军开战前,还是要有些社交礼仪的,比如喊话。

齐顷公让人向郤克喊话——颇有点日剧台词的味道:

“阁下率领你们国君的军队,来到我们这个乡下小地方,我们的士兵已经疲敝,那就请明天一早堂堂正正地对决吧!”

郤克自然是要回话的,因为齐顷公这话说的好像是晋国长途跋涉专门来欺负他们一样,他要把这里面逻辑关系讲清楚——

“我们晋国,和鲁国与卫国是兄弟之邦。他们来告诉我们的国君说,齐国总是到他们这个乡下小地方来搞事情。我们国君听了后觉得不忍,就派我们来请求您,您可不要让我们的军队在您的地盘上停留太久啊,要知道,军队只能前进不能后退,这点不劳您多吩咐。”

听到郤克这番不卑不亢又暗藏威胁的回话,齐顷公也不藏着掖着了:

“阁下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现在阁下就算不想打,我也要向阁下讨教一下!”

那么,接下来就是两军的正式对决了吗?

不是的,就像主菜之前要先上前菜一样,春秋时代的战争,在两军开战前先要“致师”——也就是“单挑”或“阵前挑衅”。

齐国派出“致师”的将领,就是那个当初出使晋国但半道逃回来的高固。曾经有过这段羞耻经历的高固义无再辱,在这场“致师”中表现得极为神勇:

他驾战车冲向晋军阵地,面对晋军派出来的单挑大将,抓起一块石头就把对方砸了个满面桃花开,然后顺势把这位大将抓了俘虏,带回了齐军阵地。面对齐国将士崇拜的眼神,高固兴致不减,把桑树根挂在战车后绕着齐营奔走——可能是想人为制造出一些英雄史诗般的烟雾效果——并大喊:

“我的勇气还有存货,谁勇气不足的,可以来向我购买!”

后世人多半不记得高固的名字,却记住了他留下的这个成语:“余勇可贾”。

从“致师”的结果来看,晋军是输了一阵。但这毕竟是前菜。

第二天清晨,“主菜”上桌——在靡笄山附近一个叫“鞌”的地方,晋齐两支大军拉开阵势,上演了真正的决战。

春秋历史上著名的“鞌之战”,正式拉开帷幕。


可能是受高固“余勇”的激励,齐顷公在开战之初就表现得非常亢奋。

一大清早,齐顷公就亲自登上了战车,命令邴夏在左边驾车,逄丑父作为助手居右(春秋时代的战车上一般配三人,如果是君主或主帅则居中,御者居左,右边的助手称为“戎右”),连马匹的盔甲都不上,就下令向晋军集体冲锋,还喊出了口号:

“随我消灭了对面的敌人,然后回来再吃早饭!”

和高固一样,齐顷公也给后世留下了一个成语:“灭此朝食”。

从战术角度而言,很难简单把齐顷公这一行为称为“骄傲轻敌”。因为相对晋军,齐军处于劣势,而在劣势下要反败为胜,只能身先士卒,一鼓作气,全力击溃敌军统帅中枢才可能有胜机。

在两千多年后日本一个叫“桶狭间”的地方,一个叫织田信长的年轻大名,也是率处于极度劣势的少数士兵(他出阵前倒还是吃了一碗泡饭),义无反顾地杀向对面二十倍兵力于己的今川义元的本阵,取下对方首级,由此踏上了“天下布武”之路。

齐顷公自然无从得知后世织田信长的胜绩,他在当时能做的只能是破釜沉舟地进攻——这种不要命的狂攻差一点就奏效了。

晋军对齐军一上来的“三板斧”显然缺乏准备,连主帅郤克都被箭矢射中,鲜血一直流到了鞋子上。他努力不停止擂鼓,但还是忍不住对自己左边的驾车者解张说:

“我受重伤了!”

主帅重伤,按理部下应该及时表示慰问,甚至先要掩护他退到安全地带。但解张的回答是:

“交战一开始,对方的箭就从我的手射穿到肘部,我把箭杆折断继续驾车,现在左边的车轮都被我的血染成了红黑色。即便这样,我有说我受伤了吗?您还是忍着点吧!”

解张的一重羞辱还不够,在右边的助手郑丘缓闻言又给了郤克二重暴击:

“从交战一开始,碰到地势不平,我都跳下去推车,这些您都知道?”

解张此时又不失时机地来了第三波正式总结:

“一支军队的耳朵和眼睛,都集中在我们这辆车的鼓声和战旗上,前进后退他们都听从它。所以这辆车上只要还有一个人在,我们就能赢!您怎么能由于伤痛而败坏了国君的大事呢?穿好盔甲,拿好兵器吧!本来就抱定了必死的决心,现在伤痛还不至于死,您还是努力指挥战斗吧!”

解张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打嘴炮,说完就把御马的缰绳交到了左手,用右手拿起了郤克用来擂鼓的鼓槌,一手驾车,一手擂鼓,战车奔腾前进。晋军一看主帅战车如此神勇,士气大振,稳住阵脚后开始向齐军发动反冲锋。

实力本来就弱一筹的齐军发现“三板斧”没有冲垮晋军,随即开始陷入崩溃。

按照《左传》的说法,那是一个颇似“汤姆和小杰瑞”的动画场面:晋军追着溃逃的齐军,“三周华不注”——围着华不注山(今济南市东北的一座山)绕了三圈。

这场战争到此,应该已经是胜负分明了。

但“鞌之战”之所以青史留名,并不只是因为简单的胜负。


那个在阵前斩人的晋军司马韩厥,在决战前夜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已去世的父亲对他说,明天的决战,你要避免站在车的左右两侧——韩厥的身份不是君主也不是主帅而是贵族,按理,应该是站在战车左侧的。

于是,在第二天的决战中,韩厥站在了车中,并且他的战车当时很快就要追上溃逃的齐顷公的战车了。

危急时刻,为齐顷公驾车的邴夏连忙指点自己的君主:

“射那个中间的人,他肯定是个君子!”

在春秋时代,“君子”的称谓无关道德,只关阶层——“君子”是贵族,“小人”是平民。而邴夏已经看出追他们那辆车中间的那个韩厥才是真正的贵族,所以要“擒贼先擒王”。

齐顷公的射术非常精湛,按理要射韩厥是十拿九稳的,但他却呵斥了邴夏:

“你既然知道他是贵族,还要我去射他,这不符合礼数!”

于是,齐顷公“嗖嗖”两箭,射倒了韩厥的车左和车右,却唯独不射韩厥。

此时,晋军的一个将军失去了自己的战车,爬上了韩厥的战车要共同作战。他想站在韩厥右边,被韩厥用肘部挡住阻止,换而站到左边,又被阻止。韩厥让他站到自己的身后——因为韩厥知道他站在左右都会被射杀,所以要让自己挡住他。

按理,韩厥失去了御者,应该追不上齐顷公了,但倒霉的齐顷公估计也没让他的战马吃上早饭,战车被树枝卡住了,动弹不得。

此时此刻,齐顷公成为俘虏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了。

眼看就要立下首功的韩厥下了车,并没有拔出佩剑冲上前去,而是手持栓马绳,站在齐顷公的面前,拜了两拜,然后下跪,额头触碰到了地上——那是春秋时代臣子对君主所行的大礼。

齐顷公虽然是敌国的君主,但那也是君主,韩厥是要讲究礼节的。

然后,韩厥起身,转身从战车中取出两个物件——既不是镣铐也不是绳索,而是一杯酒和一块玉璧,恭恭敬敬献给齐顷公。

因为这也是春秋时代的规定:碰到尊贵的人,要送两份礼,先一份轻礼,后送一份重礼。

酒是韩厥送给齐顷公的轻礼,而玉璧则是重礼——至于韩厥是如何在颠簸的战车中将玉璧和酒保存完好的,难以深究。

在礼节到位后,还要有话术。韩厥非常客气地对齐顷公说:

“我们的国君派我们这些臣子来为鲁国和卫国求情,曾专门关照过:不要让军队深入齐国的土地。现在恰巧碰到了您的军队,我们没有地方躲藏(只能尽职作战)。而且如果我逃了,肯定会给我的君主带来耻辱,而你和一支耻辱的军队作战,也会给您带来耻辱(所以我只能勉为一战)。

我作为一个战士其实是不称职的,现在也只能向您硬着头皮报告:因为鄙国实在缺乏人才,所以我不得已,只能顶替来履行职责了(来抓您)。”

一段话绕了七八个弯子,意思其实很简单:

不好意思,我们赢了,麻烦跟我们走一趟。

齐顷公当时不知道有没有权利保持沉默,反正乖乖地跟着韩厥就走了。

然而从没见过齐顷公的韩厥并不知道,他带走的人并不是齐顷公,而是之前趁他不注意,偷偷和齐顷公换了位置的车戎逄丑父。

眼看自己的君主要成为俘虏,同一车的逄丑父立刻决定牺牲自己,假冒君主被俘。他说自己口渴,指使真正的齐顷公去取水,趁机跑路。但也许是因为早饭没吃造成大脑缺氧,齐顷公没反应过来,取了水后又屁颠屁颠地跑回来了,气得逄丑父呵斥他:

“水这么浑,能给我喝吗?再去取!”

齐顷公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溜走了。

韩厥就这样带着逄丑父回到主帅营中,向郤克报功,说自己俘虏了“齐顷公”——当然,也不知道韩厥是真没识破逄丑父的把戏,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见过齐顷公本人并遭受过耻笑的郤克自然知道眼前的人被调了包,一怒之下下令杀掉逄丑父,但逄丑父喊了一句话:

“从来就没有人愿意代替自己的国君承担灾祸,现在有一个在你眼前,还要被杀死吗?”

郤克一想,也有道理:这样一杀,成就了逄丑父的美名,倒显出自己气量狭小,更何况,还可以由此鼓励忠君之人。

于是,郤克就下令把逄丑父给放了。

逄丑父最后一刻被刀下留人,但外面有一个人还不知道,那就是被逄丑父义举感动的齐顷公。

齐顷公回到自己的残军中,整顿出了一支人马,亲自带队杀回晋军阵中,目的只有一个:救回逄丑父。

《左传》对齐顷公杀回敌阵有一个四字描写:“三入三出”,这是一个堪比赵子龙七进七出的比喻。赵将军安然无恙是因为众将知道曹孟德爱才,齐顷公也有类似原因——他是尊贵的君主。

所以当他如同一个勇士般率军冲入晋军阵中时,没有人愿意真正动他:晋军的友军狄人用盾牌保护他,晋军的盟友卫国军队也都不肯伤害他。

三进三出后,齐顷公也知道救人无望,最终由徐关退回首都临淄。经过徐关时,齐顷公悲壮地向守军拜托道:

“你们要努力加油啊!齐军已经败了。”

但事实上,晋国从来没有想过要灭齐国——他们也没有这个能力。

他们的诉求,只是教训一下齐国,顺带在鲁国和卫国的面前展示一下大哥的风采。

现在这个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了,晋军保持了一个追击的姿态,其实只是在等齐国求和的条件。

齐国的使臣很快就到了,带来了中规中矩的求和条件:割地赔款——让出一些土地,献上一批宝物。

但郤克却并不满意:三年!你们知道我这三年都是怎么过的吗?!

郤克开出的条件有两个:

第一,必须要让萧桐叔子到晋国当人质——他要报复之前遭受的羞辱;

第二,齐国的田埂今后必须一律改为东西走向——这样晋国的战车今后进入齐国就可以畅通无阻了。

齐国的使臣一听,当下没有犹豫:全部否决。

人家的道理甩出来,完全站得住脚:

萧桐叔子是谁?是齐国君主的母亲,就相当于晋国君主的母亲,你们要当盟主,就是要用别国君主的母亲做人质来取信于诸侯?

诸侯境内的田埂,有不少是南北走向的,你们现在不顾地利和实际情况,要求一律东西走向,只为自己战车进出方便,这是一个盟主该有的样子吗?

说了道理还不算,齐国使臣最后甩出一句话,表示如果你们坚持要这样,那我们齐国只有八个字:

“收合余烬,背城借一。”

意思就是:请允许我们集结残存部队,背靠我们的城池,来一个决一死战。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一旁的鲁国和卫国知道自己该上场了:

“齐国已经怨恨我们啦!这次很多战死的人都是齐顷公亲近的人,您如果再不答应齐国的请求,齐国以后只会更加怨恨我们。其实您得到了那么多,我们也得到了失地,缓和了怨恨,不是很好吗?齐国和晋国都是上天授命的国家,大家都是华夏命运共同体,难道只能晋国永远一家独大,永远胜利吗?“

既然鲁国和卫国已经给了台阶,郤克知道自己再不就势下场就有点不识趣了:

“哎呀,我们率军前来,就是为了鲁国和卫国你们俩的请求啊。如果达到目的可以向我们的国君复命,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怎么敢不听你们的意见呢?”

于是,鲁国和卫国得到了齐国先前侵吞后吐出来的土地,晋国凯旋而归,齐国痛定思痛,各得其所。

这故事还有一个尾声。

公元前588年,也就是“鞌之战”之后的一年,齐顷公专程到晋国去朝见晋景公——这回是规规矩矩充满诚意去称小弟拜大哥的。

在晋景公设的款待酒宴上,齐顷公又见到了当初差点俘虏自己的韩厥,就盯着他看。

韩厥可能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就问齐顷公:

“君王还认得我吗?”

齐顷公回答:

“你衣服换过了(当初韩厥穿战甲,现在穿朝服)。”

韩厥这位春秋时代的脱口秀艺人,立刻举起酒杯,登上台阶,说了一句话:

“下臣当初在战斗中之所以不惜牺牲,为的就是今天两国的国君在这朝堂之上能和睦共处啊!”

“鞌之战”的整个过程,既燃又二,又有风度但又有些莫名的细节。

“鞌之战”的三百多年后,一个叫项羽的人也想效仿“致师”的热血沸腾情节,走出阵前,向对手要求“单挑”,而那个叫刘邦的对手只是在众将簇拥下,对他报以同情的微笑:

“我和你比的是智慧,谁和你比蛮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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