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雷吉斯·德布雷，赵汀阳著，张万申译《两面之词——关于革命问题的通信》，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
这是赵汀阳和法国作家德布雷之间讨论革命等问题的书信体合著。德布雷早年是革命理论家，曾经是格瓦拉的战友，赵汀阳是社科院的哲学研究员。早在大学时就在政治学老师的推荐下拜读过赵的《天下体系》，该书对朝贡体系进行了现代的演绎，提供了构建未来国际关系的一种新思路。通读《两面之词》，发现该书由革命问题谈起，进而发散开来论及政治、哲学、宗教等，其中就包括对天下体系的批驳与辩护。
《易经》的主要思想是，变化是一切事物的存在方式，因此最重要的问题是何种变化才是最合理的，对合理变化的理解就是智慧。也就是说，中国传统哲学认为变化是一定的，问题在于什么样的变化是合理的。
关于革命问题的讨论。1、赵提出，革命是政治上或文化上的根本改变，照此定义，中国历史至今有过三次性质有所不同的革命，周王朝建立了普遍意义的天下体系，还有礼乐制度，秦汉王朝建立了长达两千余年的中央集权的中华帝国，辛亥革命开启的中国现代国家构建的历程则远未完成。中国至今还没有完成社会、经济革命以及政治治理制度的构建，它继承的遗产是一个多民族多文化多语言的复合社会，构建一种能够合众为一的现代国家合法性，需要更符合国情的更高的政治标准。
2、德布雷认为，最颠覆性的革命不是政治革命而是技术革命，因为只有它们才是不复返的，有了电流后就不再用蜡烛，但有了长征后还是回到了儒教和看风水，互联网和集装箱比马列毛更实际地改变了世界的面貌。这提醒我们，理想的高谈阔论改变不了太多事情。
3、德布雷认为革命应该有改造社会的思想和有一整套理论的领袖，需要有“主义”和制造“主义”的专家，所以中国历史上前两次宫廷“革命”和有着社会变革方案的辛亥革命不可相提并论。在今天的西方，取代了革命的关键词是“民主”，革命的幻想已经不再是人们的梦想，欧洲人变成了庸庸碌碌的管理者。
4、赵说革命都有反对的社会和体制对象，今天在反对什么？能够反对什么？也许我们该反思现代性的基本观念，比如个人理性和个人利益最大化，也就是贪婪是合理的，这是一种思维模式的革命。
关于政治的讨论。1、概念是模糊的，容易受到利益的绑架，如左派右派都会根据自身利益需要对自由、平等、民主等概念作出有利于己方的解释，而一旦祭出这些意味着“政治正确”的概念，任何一方都会得分。政治正确是占领公共话语空间的最方便策略，也是挤压反对意见的方便策略，所以总是战无不胜。赵尖锐地指出，可悲的正是这样一个悖论：尽管“文化大革命”被大多数人所批判，可是“文化大革命”的语言方式和思维惯性依然存在。
2、德布雷说，民主在西方正在经历一场意义的危机。任何人都可以对一切发表任何意见，但实际上谁都控制不了什么，真正当真的事情是在人民监督之外被决定的。民主的真实标准是少数人的发言权。赵说，对于民主，不要寄望太高，民主只是形成公共选择的一种技术手段，而不是一种价值。它可以产生好的或者坏的的公共选择，也可以被任何利益诉求绑架，比如民主可以用来决定侵略别的国家。德布雷回应，民主首先能使社会安宁，除非它被不加鉴别地使用，而且，到现在也找不到更好的制度来替代它。
3、德布雷认为，今天真正支配一切的是资本和话语，也就是金融资本和大众媒体，公民已经变成客户，选民变成了受资本操控的广告瞄准的靶子，由党派收购或者通过各种昂贵的媒体操作来抢购他们的选票。赵表示赞同，大众媒体以自由之名毁掉人们自由思想的能力，但在目前的中国，市场性质和管控性质同时存在于大众媒体中，堪称奇观。
4、德布雷认为领导一个国家，必须要开启梦想，因此要对它说谎，因为一个国家虽然只有利益，但一个民族有心脏和感情（政治领袖应该懂得如何衡量这两方面），必须通过伟大神话来动员一个民族。如戴高乐对法兰西民族之所以伟大，就在于他将法国投降法西斯说成是少数叛徒的行为，虽然是谎言，却让法国在战后迅速恢复了尊严，并博得联合国常任理事国的地位。他认为“行动，梦想的妹妹”，而不是理智和算计的妹妹，没有什么能够比得上梦想的威力让人去采取主动行动。这就是他的浪漫主义。
关于政治哲学的讨论。1、德布雷对天下体系的批驳主要有几点：理论太思辨，没有解决政治权力机构问题，缺乏具体执行方案，如在家长式的国际大家庭中如何确定谁是长辈谁是晚辈；有隐隐然的帝国意识；与欧洲信奉均势的国际秩序观念格格不入。赵的辩护：目前无法提前设想出具体的世界政府组织形式，只是哲学意义上的政治原则和普遍价值观；天下概念是消除对立的；势力均衡容易被打破，不利于和平；全球化导致权力结构重构，最终权力是资本和话语这些“后台权力”，国家和政府只是权力的代理；天下体系不是帝国主义，它不伤害文化的多样性。
2、德布雷对纸上谈兵者或者乌托邦幻想家的政治哲学不屑一顾，他认为康德、维特根斯坦、罗尔斯、哈贝马斯等人都没有实际办事的能力。所以他的兴趣在于观察具体事物，他对组织和具体执行的细节比对社会蓝图更有兴趣，所以该领域他只阅读政治家的回忆录、历史纪事等。赵回应，自己就是属于纸上谈兵这种人，不过这本身没有错，错的是不能让纸上谈兵的人去实际办事。另外，分析哲学就是典型的纸上谈兵，它虽然有助于清楚表达思想，却不能解决表达之外的实质问题，思想的漏洞是由正确的行动去弥补的。
关于哲学的讨论。1、关于哲学能思考什么问题，赵的态度是，上帝的归上帝，人只能思考人的事情。人是生活世界的创世者，就该探索生活世界的秘密，所以他选择行事作为哲学问题的支撑点，即“我行故我在”。2、赵对辩证法二元对立思维方式的质疑。
其它诸如中西方文化、宗教等话题，或没有交锋，或看不太懂。学力尚浅，不再录述。
最后，赵提出一个有意思的观点：中国的存在方式本身是个方法论，那是一种永远根据形势而灵活变化的存在方式。这多少可以说明中国的修正主义：不拘一格地把自由市场和政府管控、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现代和古代、西方制度和中国制度、西方价值观和中国价值观一起“混搭”，让各位因素互相修正。这似乎也有取长补短的功效。（p1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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