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于留园
春归正值花盛时
“山茶花开春未归，花开正值春盛时。”这是宋代曾巩咏茶花的诗句。
有人说：“不见茶花，你是不容易懂得'春深似海’这句诗的妙处。茶花从冬十月开至翌年五月。
不出家门，不知春风和煦，不进园林，哪知春色几许？春日的赏心乐事，是去游园，赏花。
选择留园，兴许潜意识中是想着那个“留”。关于易逝时光，短暂的春天，以及人世的有限之身，世间诸多事物都值得我们缱绻留恋。也喜欢留园有个门匾写着“长留天地间”。
人面几多不知何处去。清风吹过山林，茶花依旧绽芳妍。即使什么也留不住，在花下逗留逗留，也应是美好的。
已记不清是第几次至留园，今日有幸遇见茶花展。
曲廊迂回，庭院深深深几许。穿过古旧的时空。门楣，厅堂，假山空隙处，又一村，角角落落全都是茶花，真是茶花的盛宴。
看多了那些淡雅粉白的春花，这妖娆灼目的凌云锦缎，着实眼目一新。
白色的宝珠茶，宫粉西施，还有红白相间的花豪斯。粉色洒红条的名叫槟榔。有个不好听的名字，撕破脸。还有一种鹤顶红，大如莲花，猩红如血，中心一点满如鹤。古人有诗“一种皆称美，群芳孰与挣？”各色山茶琳琅满目，争奇斗艳。展出红色居多。据说还有一种叫十八学士，一株开多色花，我没有找到，想必这位学士一定也是学富五车。
很惊讶看到黄色的山茶。名为“金花茶”。有单瓣，复瓣，花蕊伸出毛绒绒的金丝。看介绍说是植物学家1933年才在广西发现。现日本，越南都有种植，不仅观赏，亦作茶饮，药用。
记得园艺大师周瘦鹃也养山茶，他曾遗憾未曾见过黄色山茶。今日这园子里，聚集的不止是游人，相信一定也会有那些真正懂花、惜花，赏花之人云集于此。在我们看不到处，正挥毫雅集，畅赏于此。
据记载山茶最早起于三国之时。也称玉茗，又称曼陀罗。苏州拙政园有十八曼陀罗花馆。说前庭曾有十八株山茶花。现已不存。旧还有三四株宝珠山茶，交柯连理，得势挣高，每逢花开时鲜妍巨丽，分批辉耀，成为一景。明末吴梅村还为其主人题诗歌咏。“拙政园内山茶花，一株两株枝交加。艳如天孙织云锦，赪如姹女烧丹砂。”据说此花主人陈之遴，一直在外做官，后被贬谪辽东客死他乡，也未能归来赏到此花。不禁想起，灵岩山下那位灵岩山庄的主人。一生酷爱梅花，令其家人在山庄遍植梅花，致死吟咏不尽的仍是梅花。花若有灵，也应对其主人做出回应。只是它们以不同的方式，一个灿然盛开后幽怨而亡。另一个魂归故里与梅同在。
如此说来，花应是有灵性的。如王阳明所说：未见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白居易有山茶诗曰：“乐天底事湿青衫，品若山茶花正酣。一曲《琵琶》千古恨，春风野火斗江南。”这是白乐天在江南赏茶花时的心情。
东坡说：“山茶相对阿谁栽，细雨无人我独来。”这晴好的日子，同样感慨，似乎这些诗句成了时空中的花树，暂且不去管他是为谁栽种而来。赏花，还是赏花。
陆游也爱山茶，有诗“雪里开花到春晚，世间耐久孰如君。凭阑叹息无人会，三十年前宴海云。”感叹过了清明，茶花依旧夭灼，又赋诗云：“东园三日已兼风，桃李飘零扫地空。唯有山茶偏耐久，绿丛又放数枝红。”山茶的名气虽不及牡丹。“花开时日动京城”，花期仅仅二十天就陨落殆尽。可它长达近半年花期的确是经久耐赏。
我对着一棵白山茶拍了一圈，怎么也感觉不出视角的效果。汤显祖名剧《牡丹亭惊梦》，不知惊醒了多少才子佳人。或许人们都会以为他喜爱牡丹。可他偏偏喜欢白山茶，甚至将自己的住所命名为“玉茗堂”。想必花开年年。满园茶花如雪。
疫情那年春节期间，我和家人去宁波，山茶要比这里开的更早些，一树树火红，开成了阵。想起石崇以红山茶植满宅院，有“石家布障”之说。宁波的公园、墙角、路边，院子，随处可见红山茶，有一户人间还用山茶当篱笆。墙里墙外红彤彤，像被祥云包裹。
留园有一处不起眼的小角落，因着一柏树与一株山茶交接缠绕一起。应是得了拙政园的雅意也称“古木交柯”。据说第二任主人刘恕，寒碧山庄时，就有古柏与女贞两棵，古柏迎风振雪，女贞凌寒不凋。久之，两棵不同根亦不同枝的树木，居然相互交接成了连理枝，顾名为”古木交柯“。老树不知死于何时，后又补种了山茶与翠柏。
翠绿与油绿的枝叶，流淌出如瀑的锦缎，沿着丝滑光线绽放出古老的思念，恍若爱在时空间低回吟唱，穿过幽暗的时光隧道。眼前瞬间冁然明亮，辉映出一阵阵唏嘘，荡漾出欣喜的涟漪。这里，未曾因留园的冠云峰、瑞云峰，涵碧山房、苍山的大理石屏而黯淡。游人此时，流连忘返。由此狭小的缝隙，步入苍茫间漫长的跋涉之旅。
我坐在安静的一隅，以一粒尘埃之眼，去一一览阅它们的光芒之身。那些峰石，曾经怎么样的上山入海，跌宕起伏，穿墙过巷的传奇经历，恍若站在世间尽头的时间老人，岿然寂静的屹立，不动声色，聆听人世悲欢离合。
古人在《花经》中把茶花列为“七品三命”，封作花中贵族。但山茶仿佛从未傲气外露，依旧一副布衣的样子。即便画家将它用作清供，与梅及水仙同在。为人间装点。喜庆的内心，从来都写满祥瑞的祝福。
袁中郎的《瓶史》说：“黄白山茶韵胜其姿，郭冠军之春风也。”很喜欢他以拟人手法来嘉赏茶花。
读到一则有趣的故事，说唐人卢肇，进士及第前，犹独住“柴门”之中，家境虽贫，可极爱茶花。一日外出，茶花被人移走，于是用诗索之，诗云：“最恨柴门一树花，便随香远逐香车。花如解语犹应道：欺我郎君不在家。”这郎君，将茶花比作妻子，无奈，我们不得而知他那“花妻”是否归家？难怪宋有梅妻鹤子。
《滇中茶花记》说：“茶花最甲海内，种类七十有二，冬末，春初盛开，大于牡丹，一望若火齐云锦，烁日蒸霞。”可谓壮观。云南是茶花的故乡。在丽江玉峰寺里，据说有棵万朵的老山茶树。树龄已五百多年。每年分三批开花，最繁盛时，可达万朵。可惜去年五月我们去丽江时未来得及去看。只可遥想，万朵山茶风中攒动，那些花朵俯首帖耳，摇曳生姿，环佩有声，花下经过的人们，会发出怎样惊呼声，回荡在时空间。
另（苏州有棵古茶树，看资料在一个中学内，据说已经二百四十年。不得而知，是否还有更老的山茶树。）
竹儿，本名王莉。陕西榆林人，在自然中聆听，阅读，记录岁月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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