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的一天，母亲接到一个电话。挂断后，脸色显得有些凝重。按老家的风俗，哪个亲戚住院看病，都需要包个红包探望。因为表哥单身，还指望着通过相亲脱单呢。要患性病的事传出去，谁还敢给他做媒？他说，去啊，上次是没带套，吸取教训，以后做好措施就行。我一听，急了，劝表哥：“那东西不干净，下次要得艾滋你就完了！以后主动一点，找个女朋友......”因为我知道，这冒犯了表哥内心最敏感的那根神经——找不到女朋友。
用他的话来说，十有八九，也可能是这辈子的唯一一次。他就捡起一块小鹅卵石石，躲到角落，朝对面瓦房屋顶抛了过去。表哥也蹑手蹑脚走了出来，并指了指窗户位置：“喏，有几个小子在这里偷看。”因为每次去镇上都途径经过她的家门口，一来二去，来回寒暄，两人就熟了。我家侧面的墙有一块砖头松了，可以卸下来，有个洞。以后信写好了，你就往里面塞。
他先是让红花闭上眼，然后掏出一个盒子，放在红花掌心之中。表哥说，“你去温州我们就手机联系，等我今年学徒结束，就跟你一起打工。”但红花往后退一步，做出抱胸的动作，严肃说：“你要是乱来，到那边我可不理你了。”多年后表哥回忆说：其实，我知道她不会怪罪我，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敢再进一步。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就问过表哥：你第一次嫖娼什么感觉？他固执以为是对方嫌自己不够好，然后就问：你是不是没有钱？我寄钱给你！也就在分手后，表哥还尚未真正开始的人生，忽然急转直下。这个原本还有点小积蓄的家庭，几个月时间，彻底返贫。但由于中风严重，身体处于半瘫痪状态，生活都无法自理。在我们江西农村老家，男生一般过了十八岁就开始相亲，到二十五岁还单身，就是剩男。依我观察，我们当地适婚单身男女比例，很可能已超过2:1。一个女生只要愿意相亲，门口排队的男生可以组成一个排。一个男生相亲，如果连10万现金都拿不出来，媒婆都懒得搭理你（现在涨到最低20万）。问二舅借3万，问我妈借3万，再问其它亲戚借一点，勉强凑个8万彩礼。表哥西装革履，骑上一辆二手摩托，载着媒婆，“突突突”上路了。女方七大姑八大姨都会到场，一起帮忙“把关”，看男方情商、颜值各方面如何。相亲当天，如果女方父母留你吃“点心”，代表女方表示满意，可以进一步了解。有三个原因，一是你娘瘫痪了，谁也不想嫁过来就伺候你们一家。
安分，木讷，不善言辞，这些写在基因里面的本性，后天极难改变。只可惜，全都是第一次见面就被PASS了，连深入沟通的机会都没有。这么说吧，只要是个女人，不算太老，表哥都可以接受——尽管他自己才不到三十。有一年，有媒婆告诉表哥：“塔山镇有个女的，老公坐牢了，前段时间刚离婚，你要不要？”媒婆说：“三十六，有个儿子，你家这情况，你就甭挑啦！”说时迟那时快，表哥一家转眼就开始安排相亲......大舅一家东奔西跑，把所有亲戚都借了一遍，终于凑满了18万现金。媒婆说：另一个男人拿了20万彩礼，长得你比儿子还俊俏.......那个女人，当天晚上就跟他回家过夜啦！至于表哥，则是一屁股坐在地上，满眼都是悲伤。
我问他，为什么不考虑转行呢？哪怕去大城市做销售也可以。我又追着问：哥，稳定有什么用？难道一辈子进工厂吗？！不过，“老实”这种性格特征，换一种角度看，又可能产生不一样的感觉。他解释：“我知道不值，但看人家推销东西不容易，就帮个忙。”有点像《芳华》里面的刘峰，对谁都一副热心肠，像是活雷锋。遗憾的是，不管是刘峰还是表哥，这些好人，都是爱情世界的loser。以前，只要一发工资，两人就会约好去红灯区风流一番。他想着，这新娘黑不溜秋的，难看是难看，但总比打光棍强！相亲十年，无数次的希望变为失望。唯有这一次，表哥内心不再慌乱。只要给钱了，不管是高是矮，是黑人还是黄种人，总能娶一个回去。表哥听到消息，工友的柬埔寨新娘，“买”来不到一年，居然跑了。按协议，两年内，如果新娘跑了，婚介公司将给予一定赔偿。“这钱一半都是借来的，要是新娘跑了，以后还怎么活？”据村里传闻，这个女人是性工作者。而之所以闹出人命，是因为嫖资问题发生冲突。表哥说：“光棍一条，无牵无挂的，做事情不考虑后果呗。”表哥似乎听出我的担心，一本正经说：“不会，我老婆都还没找到呢，今年回家继续找老婆。”西方有神话说，上帝造人时，把人分成两半，因此我们穷极一生都在寻找那个“正确的一半”。一个残酷的现实是，在很多农村地区，有些男人穷极一生只是为了能拥有“另一半”。屋顶的瓦坍塌了，侧面的墙面布满爬墙虎，以至于我转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表哥当年的“秘密邮箱”。表哥没有伤感，反而轻松说道：“走了也好，不走我都不好意思去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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