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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苦的卢照邻(二)

我们在大概了解了卢照邻的生平事迹后,今天一起学习一下他的代表作之一《行路难》,这是一篇乐府诗歌,我们已经接触过很多,篇幅比较长,主旨在反映历史兴衰更替,哀叹人生苦短、世事无常,境界高远,笔落从容,尤其后段精彩的议论,更呈气壮山河之势,虽然字里行间仍有六朝宫体诗的影子,但气骨上已经没有了脂粉气,诗歌通俗明白,议论深入浅出,没有艰深之病,我们简单的看下。

君不见长安城北渭桥边,枯木横槎卧古田。

昔日含红复含紫,常时留雾亦留烟。

春景春风花似雪,香车玉舆恒阗咽。

若个游人不竞攀,若个倡家不来折。

倡家宝袜蛟龙帔,公子银鞍千万骑。

黄莺一向花娇春,青鸟双双将子戏。

千尺长条百尺枝,月桂星榆相蔽亏。

珊瑚叶上鸳鸯鸟,凤凰巢里雏鹓儿。

巢倾枝折凤归去,条枯叶落任风吹。

一朝零落无人问,万古摧残君讵知。

人生贵贱无终始,倏忽须臾难久恃。

谁家能驻西山日,谁家能堰东流水。

汉家陵树满秦川,行来行去尽哀怜。

自昔公卿二千石,咸拟荣华一万年。

不见朱唇将白貌,惟闻素棘与黄泉。

金貂有时须换酒,玉麈但摇莫计钱。

寄言坐客神仙署,一生一死交情处。

苍龙阙下君不来,白鹤山前我应去。

云间海上邈难期,赤心会合在何时。

但愿尧年一百万,长作巢由也不辞。

卢照邻工诗,尤其擅长七言歌行,本篇乐府诗也属于七字古诗,正是卢所擅长的,虽然在对仗和押韵上仍不成熟,但这正是古体诗的特点,但日臻成熟,这对日后的近体诗的蓬勃发展有进步意义,好了,我们现在来看正文。

“君不见长安城北渭桥边,枯木横槎卧古田,昔日含红复含紫,常时留雾亦留烟”。这个开头我们非常熟悉,许多乐府诗都这样,比如李白的“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还有杜甫“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很多很多,这样的开头很有气势,并且也有加重感慨,引起重视之意,诗人开篇就说大家没有看到吗?在长安北的渭河边上,到处都是腐烂的枯木在田地里,“槎”是树木枝丫的意思,现在埋在泥土里的这些腐木,曾经可都是开满了鲜花,桃红柳绿,时常烟雾缭绕,生机盎然。烟雾都呈迷离状,倏聚倏散,有繁华茂,也在暗指所有繁华都无法久持,终究是过眼云烟。下面诗人接着写昔日的景象。

“春景春风花似雪,香车玉舆恒阗咽。

若个游人不竞攀,若个倡家不来折。

倡家宝袜蛟龙帔,公子银鞍千万骑”。

他说当年这里的热闹是怎样的?春天的时候处处都繁花似锦,来赏花的宝马香车更是拥挤的不能走动,“阗咽”是拥堵,阻塞的意思,形容车马多。那些赏花的游客们都竞相攀折花木,欢喜异常。这里的“娼家”指的是歌舞艺妓,可不是今天的意思。

我们需要注意的是,在前面这八句中,其中三四五六句都有对仗押韵,尽管还不是特别严谨,但这也是乐府诗自由的特点,诗人显然有意在韵律方面保持一致,也是将来七言发展的一个必要阶段,后面诸如此类的诗句有很多,我们留心观察。

“倡家宝袜蛟龙帔,公子银鞍千万骑。

黄莺一一向花娇,青鸟双双将子戏。

千尺长条百尺枝,月桂星榆相蔽亏。

珊瑚叶上鸳鸯鸟,凤凰巢里雏鹓儿”。

这句仍然是复现当年的盛况,说这些歌舞女妓们一个个都身着华丽的服装,达官显贵的公子哥们都身骑银鞍骏马。树上的黄莺鸟纷纷在花间翩翩起舞,青鸟也成双成对的和孩子们嬉闹,树上新生的枝条长短错落,月桂和星榆参差披拂,相互遮掩,珊瑚的叶子上不时有鸳鸯鸟飞来飞去,凤凰的巢穴里也有幼崽在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蔽亏”在这里是指树叶枝条相互遮掩,参差有致的样子。

到了这里可以看做诗歌的前半段,我们知道《诗经》创作手法分为赋、比、兴三中,这里所用的正是兴,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诗歌开头由物起兴,即眼前的衰败情景使诗人想到当初的繁华盛况,以前有多繁华,此刻就有多衰败,所以诗人在着墨昔日盛景时也是不惜笔墨,极力渲染,使得与今日的情况形成很大的反差,从而下面展开对历史更替的认知和自我反思。

“巢倾枝折凤归去,条枯叶落任风吹。一朝零落无人问,万古摧残君讵知。人生贵贱无终始,倏忽须臾难久恃”。

从这句开始诗人笔锋陡转直下,如平地之惊雷,落川之瀑布,他说再美的花儿,再盛的景,都有巢倾枝败的一天,到时候还不是随风而逝,不信你看眼前,还有当年热闹的景象吗?那些娼家们,公子们,现在又在哪里呢?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人生的贵重贫贱岂能一直持久,都在倏忽之间变化,“讵”是岂的意思。

“谁家能驻西山日,谁家能堰东流水。汉家陵树满秦川,行来行去尽哀怜。自昔公卿二千石,咸拟荣华一万年。不见朱唇将白貌,惟闻素棘与黄泉”。这里紧接上文,诗人说谁能让太阳常驻西山而不落下,谁又能阻挡浩浩流水而不东流,你们看曾经汉朝的陵树现在整个三秦大地都是,还能找到当初的陵墓吗?这中间更朝换代,历史罔极,到如今只有叹息。那些曾经富甲一方,权倾朝野的贵胄公卿们都想守住荣华,万年不衰,可是现在早已香消玉殒,坟地上也荒草丛生,无处寻觅。

“金貂有时须换酒,玉麈但摇莫计钱。寄言坐客神仙署,一生一死交情处”。读到这句,使我想起李太白的诗,“五花马,千金裘,呼而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都是在提醒人们人生苦短,富贵难久,须及时行乐,在这里当然不是消极的思想,诗人的要说的是你看当初那公卿们,都烜赫一时,富甲一方,到死什么也没有留下,还不如趁活着过的快活潇洒一些,留着那些锦衣金貂干什么,还不如换些美酒来喝,活着悠闲的生活不要去想那些身外之物。我还要告诉诸位,不仅眼前的富贵荣华不能贪恋,就连曾经的生死之交也会有终止的一天。

“苍龙阙下君不留,白鹤山前我应去。云间海上邈难期,赤心会合在何时?但愿尧年一百万,长作巢由也不辞”。“苍龙阙下”在这里指生命将至,他说最终我们都是要死的,如果真到那一天,我肯定要留在白鹤山上。白鹤山是传说中海上的一座仙岛,但他又说我知道传说中的海上天宫是虚无缥缈的,不能有太多奢望,只希望天下像尧时一样太平安乐,我宁愿做巢父许由那样的隐士也甘之如饴。

这首诗就简单的了解完了,文辞明白简单,但主旨境界高远,着眼现实,反思历史,相比于初唐以前而言,这是初唐诗风的一大拓展,初唐四杰可以说身处底层,这是门阀制度后的新生力量,虽然还比较弱小,但已是燎原之势。卢照邻这一首《行路难》还有他的另一首代表作《长安古意》,其内容和此篇大致相似,不过铺陈的更紧凑厚实。

这篇乐府诗,其声律、修辞、与对仗明显受六朝诗歌影响,属于古文的一种,但已熟练运用七言体裁,我们知道初唐以至以前,五言诗基本发展成熟,但七言只是开始,所以这对七言近体诗发展有着推波助澜的作用,尤其卢照邻的这两篇乐府代表作,在四杰中地位尤为突出。

这篇作品应该是卢照邻下狱之前所作,从色彩和气力而言,不像是后期作品,包括《长安古意》,卢的作品多悲苦之音,但并不全是消极的,哀伤悲痛更多是他身体上所造成的影响,我们通过他这篇诗歌,也可以看到他揭露抨击现实的精神,语言文字间那种力量刚强,足以说明他内心是积极的,只不过连续的不幸打击,让他失去了生的希望,但丝毫不影响他是一个优秀的诗人和诗歌史上的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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