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句话叫富不过三代,这是说地主商贾。而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是说那些名门望族。像唐宗宋祖不世出的帝王,文治武功,一生殚精竭虑,也不过享国十几代。唯有孔子的后裔,从文宣公到衍圣公,几十代相传,这期间伴随着多少王朝堙没,巨室倾颓。
以经营起家、以权谋起家、以杀戮起家,都不如孔子以道德文章起家。生前栖栖一代中的孔子,千百年后却成了百世帝王之师,帝王要学习孔子之道,还得到孔庙去跪拜。据说忽必烈去孔庙参观,听说自己还得跪拜,十分生气,朝孔庙的牌匾上射了三箭。但这应该是个传说。其实忽必烈十分尊孔,在全国大修孔庙,忽必烈本人被汉儒们尊为儒教大宗师。
帝王们拜孔子,对孔子后裔也恩宠有加。宋朝时,宋仁宗为衍圣公修建了孔府。元明清三代宫廷、官府与孔府之间交往频繁,明朝的李东阳、严嵩和孔家结过亲,清朝的乾隆皇帝还把公主嫁给孔子的第七十二代后裔孔宪培。这是孔府地位的鼎盛时期,这期间孔府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成就,那就是孔府菜日臻成熟,成为鲁菜中的重要菜系。
到了民国,孔德成自请撤去衍圣公的封号,国民政府把孔子后裔的封号由“衍圣公”该为“奉祀官”,于是孔德成是最后一任衍圣公,第一任奉祀官。孔德成于1932年12月16日大婚,蒋介石本来要参加,但是来曲阜之前去了趟西安,结果被张学良杨虎城扣押,发生了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当时各派势力暗潮涌动,政局千钧一发,可是尽管如此,国民政府主席林森依然赶来参加婚礼,孔家面子之大,足可以见。
尽管孔门备受礼遇,但是并不掌握实权,一般实职只是一个曲阜令。而到了明朝,朱元璋让衍圣公居文官之首,同时规定,不再担任曲阜令,不得干预地方政事,只负责孔子的祭祀。
诺大的孔府,前为府衙,中为内宅,后为花园。历代衍圣公身居其中,读书写字逛逛花园,有丝竹之悦耳,无案牍之劳形,偶尔过问一下钱粮收支,唯一重要的工作就是主持每年春秋两季的祭孔大典。这是不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呢?
有人问孔子,你为什么不参政呢?孔子说:“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而孔子的后裔就是以这种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方式参政,离权力无限远,而离政治无限近。
孔府的大门与王公贵族的朱门不同,是黑色的。黑色在五行中属水,意思是孔府不同于世俗贵族府邸,这里是清水衙门。大门两边是纪晓岚的名联:
与国咸休,安富尊荣公府第;
同天并老,文章道德圣人家。
与国咸休,与其说奉承孔府,不如说朝廷更希望自己能像孔府一样千年兴旺,代代安享富贵。不过安享富贵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政治风云变化莫测,一言不当,家国两误。朱元璋不允许衍圣公干政,也是一种爱护,因为只有不干政才能在政治上不出错。
国民时期担任政府主席的林森恬退淡泊,说过这么一段话:“我的地位,譬如神龛中的神主,受人敬仰而不失其威仪,自然能保持庙堂之肃穆,与家宅之安康;若一旦神主‘显灵’,则举室彷徨,怪异百出。其所造成阢隍不安之现象,有非另灵异暂短时期所能补救。故神主千万不可‘显灵’。”
衍圣公同样像尊神龛中的神主,但是有时想不显灵都不行,因为孔家离政治太近。政权争夺胜者为王,而胜者需要这个“天下第一家”为之涂脂抹粉。为了荣耀,孔府也不得不逢迎权势。清朝入关,孔府呈《上剃头奏稿》,袁世凯要称帝,孔府上劝进表,孔府紧跟权利的步伐,以保全门户。孔府里摆放着历代帝王的赏赐,是荣耀,也是无奈。
抗战时期,蒋介石一直把孔德成安置于安全地带,一则保护孔氏香火,二则一旦落入日本人手中,被迫发表什么宣言,怕会让举国难堪。
孔德成因为祖坟在文革时被掘,发誓不回大陆,于2008年病逝台北。孔府的导游告诉我,孔德成之孙孔垂长于2011年回过曲阜,并指着一张放大的照片说,就是这个很帅很斯文的年轻人。
导游四十多岁,是当地人,也姓孔。他说这话时自豪之情溢于言表,仿佛指的是自家那个很有出息的孩子。可见孔垂长作为孔家嫡系后裔的身份,依然被孔姓人乃至大众所尊重。孔垂长生于台湾,来孔府,可以想象祖上的风光,而作为现任的奉祀官,再也找不到孔府主人的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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