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注：在毕节的采访并不顺利。我和我的同事们几次试图深入毕节的村庄，采访留守儿童和他们的家人，均因村干部们的阻挠，宣告失败。在从贵阳北回广州的高铁上，我的邻座恰好是一名来自毕节地区的女人，今年35岁，是3名留守儿童的母亲。她正要去东莞继续打工。
采访整理/王婧
在毕节的农村，一般每家每户都有出来打工的，要么就在当地打零工、做生意。单靠种地是没有办法生活下去的。
我有三个哥哥，大哥和三哥现在都还在毕节的农村，他们在镇上打点零工；二哥现在在贵阳做生意。我的家庭在当地算是经济条件还可以的。但我只读到小学毕业，就不想读书了，想出去挣钱。我小学毕业以后，在家里干了好几年的农活，很累，收入也很少，肯定比那些打工的要少很多。
所以我觉得在农村里干农活没什么出息，20岁的时候，就出门打工了。出来不到一年，我就和一个同乡结了婚。他比我出来得更早，16岁的时候就已经出来打工了，至今已经22年。我们都很少回家。
我们现在都在东莞一个表带厂打工，这边包吃包住。但我们还是在外面租了个房间，每个月250元。我们两个人在外面，一个月能挣大概八千多块钱，除了生活费，还能攒下六千，每个月寄回家900块，如果听说小孩病了，就多寄一些回去。其他的钱就存起来。
我现在有三个孩子，老大13岁，是女儿；老二11岁，也是女儿；只有最小的是儿子，今年已经9岁了。三个孩子都是我们在外面打工期间生的。老大我带到一岁半。老二带到一岁，老三只带到半岁，就都送回了老家，让他们的爷爷奶奶带。我想来都觉得很心酸，和他们同龄的孩子都开始喊妈妈的时候，他们可能连妈妈长什么样子都还没有印象。
我知道孩子缺乏父爱母爱很不好，也确实觉得自己亏欠他们很多。我一般都是三四年才回家一次。但过年从来不回家，因为很难买火车票。一般都是家里有事，就请假回去。这次回去是我公公生了重病，所以我和我爱人回去看一看。我在家住了一个星期，他现在还在家里守着他父亲。
我们这次回家，正好碰上毕节那几个小孩喝农药自杀的事。学校要召开留守儿童的家长会。原来都是孩子的爷爷去开家长会，但现在他病得很重，就只能孩子的奶奶去。奶奶腿脚不好，原来摔过，现在是个跛子，要走很远的山路去学校。我心里过意不去，想着既然我在家里，我去开家长会就可以了。但孩子们不让我去。他们说，留守儿童就是爸爸妈妈都不在家的，你要是去学校了，我们就不算是留守儿童了。相比之下，他们还是和奶奶更亲一些。
虽然我们在外面打工，但我每周都给他们打好几次电话。他们一般都是在听着，我问什么，他们回答什么，但不会主动和我说他们在想些什么。
这次我也看到了新闻，我很想知道孩子们有什么想法。但他们根本不和我说。我大女儿对我说：“他们为什么要自杀呢，我就不会。”然后她就跑掉了。这次回去，孩子们有时候还觉得我给他们说太多了，觉得烦。我给他们说，“因为你们是我的孩子，我现在得多教育你们，未来你们就知道，这是对你们好。”
我也想过把孩子们都接到我身边。但把他们都接东莞来的话，我就必须租个更大的房子，如果仅仅是把3个孩子接过来，那至少要两居室。他们要进公办学校也还是困难，如果要进民办学校，就是一笔很大的开支。在生活上，东莞比毕节也要高出很多。另外，我们两个都在打工，即使把他们带在身边，他们也还是没人照顾，应该也会过得很辛苦。
我们两个出来打工，用在东莞挣的钱来养住在农村的家人，就会过得比较好。但如果要我们把老人和孩子都接到东莞来，那这些钱还是不够用。我们也知道，不可能在东莞安家，工厂也没给我们买社保。随便买个房子都要几十万，怎么可能买得起。未来还是得回去，所以现在我们更愿意把钱寄回家，希望孩子们在家里能过得好一些。
我们去年回去翻修了一下房子，又借了一些钱。本来我是打算，打工打到明年过年，把这些钱都还上，我就不再出来打工了。但一方面我爱人觉得他一个人在外面打工太辛苦，另一方面现在公公又生病了，我们可能又要借一笔钱去看病。现在看来，我还是不能回去照顾孩子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明明知道母子分离对孩子肯定不好，但我能怎么办？如果我们回农村陪他们，那他们的物质条件就会不如别的孩子；如果我们把他们接到身边，又会养不活，而且老人始终还是在家里，有孩子陪伴，对他们也是个念想。
毕节这几年发展得很快。但还是没有什么企业愿意在毕节设厂。有一些很小的企业，我也去问过收入，一般都是每个月两千块左右，除去生活费，在毕节打工的话，每个月就只有一千多块钱。这个工资和东莞相比还是太低了。如果能再高一些，比如如果东莞能拿4000块，在毕节能拿3000，我就愿意留在毕节了。这样至少每周都可以见到孩子，他们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见我就和见个陌生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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