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作者：瑞鹤
我蛮早就知道后浪要出凯利约翰逊的自传，上周后浪的编辑告诉我，这书有样书了，但最早的样书没有硬质塑封，我就说，那就麻烦寄给我吧，这是一本颇有纪念意义的书啊。然后后浪的朋友说了，“这书的文笔并不好，没有那种回忆录的精彩文笔”，我表示“没关系，对那段历史有了解的人都会忽略文笔，这是一群怎样的人聚在了一起，做出了多么伟大的事情啊”，于是我昨天拿到了这本书，并用了一下午和一晚上彻底看完了。
凯利约翰逊的臭鼬工厂设计的几种鼎鼎大名的飞机，在本书成书的年代，F-117是个涉密项目，所以书中对这种飞机只字未提。
这本书其实不完全是讲飞机设计的，有颇多的内容是在讲约翰逊本人的成长史，这是个典型的美国梦的典范，一个贫穷的瑞典移民的孩子靠着自己的努力成为了20世纪美国最优秀的飞机设计师的故事。在二战之前，约翰逊在不到30岁的时候就已经主持设计了一系列大型客机，哈德逊轰炸机和在二战中鼎鼎大名的P-38闪电。到了二战末期，面对纳粹德国的Me-262喷气式战斗机带来的威胁，洛克希德公司接到军方的委托要在短时间内拿出美国的第一款喷气式战斗机设计，于是约翰逊带着几个工程师在公司内部成立了“臭鼬工厂”，也成就了一段传奇。日后经由约翰逊的设计从臭鼬工厂走出的飞机包括著名的F-104星战士，U-2高空侦察机和SR-71黑鸟，约翰逊退休之后，臭鼬工厂又主持推出了F-117隐身战斗机和F-35战斗机。可以这么说，没有约翰逊的这个臭鼬工厂，也就不会有洛克希德公司现在在美国空军供应商中一统江湖的地位，人类20世纪后半叶的航空史也会是完全不同的样子。
约翰逊在不到30岁的时候设计的闪电战斗机，除了击落山本五十六的座机之外，这种飞机的各个改型在二战中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XP-80，美军最早的喷气式战斗机，这张明信片上有参与设计的所有工程师签名。臭鼬工厂刚成立的时候工作场地是用木板箱搭建的，约翰逊能找来的工程师也并不多。
整本书的最后是凯利约翰逊所获得的奖项与荣誉，满满的四页纸记载了这位传奇的丰功伟绩。但在自传中，凯利约翰逊一直都是保持着非常谦逊的笔调，“没有典型的回忆录那么精彩”，在我看来，这正是所谓“工程师之心”非常难能可贵的体现。约翰逊带着这样的工程师之心完成了一个又一个堪称传奇的飞机设计，也带着这样的工程师之心完成了这个回忆录的写作，真是从字面意义上做到了“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了。
在我看来，这样的工程师之心最重要的几个要素，首先是对事业的热情。书中有几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片段，比如·约翰逊说，“在早先的一个暑假，我把弗雷德.韦克的经典著作《飞机螺旋桨设计》里面的习题都做了一遍，几年后的一个假期，我又把克莱德.洛夫博士写的《微积分学》中的每一道习题做了一遍......我决定一直保持自己在数学方面的优势，我太喜欢那两个假期了，因为没有碌碌无为。”这样的热情贯穿了约翰逊的整个职业生涯，所以他可以“在仅仅看到飞机设计图的时候就可以看到附面层气流的流动”。在这种情况下，约翰逊的许多设计背后都有着非常丰富的研究作支撑，而绝非是“只是达到要求就够了”。比如P-38战斗机的震颤问题其实已经揭示了高亚音速飞行时的音障是多么的难以克服，约翰逊为此做的大量的研究工作奠定了跨音速和超音速飞行器设计的基础。再比如说约翰逊设计的许多飞机其实远远超出了军方招标的标准，但约翰逊可以在控制成本的情况下将飞机的性能发挥到极致，这种追求完美的精神在当代大约是一种日益稀缺的美德了，那么当下的许多叫嚣着“逆向工程”或者“抄袭无罪”的工程师，和凯利约翰逊这样的工程师比起来，大约不是一个物种吧。
大约正是这样的热情让约翰逊和他的团队做了非常多的技术积累，尽管有很多的技术积累没有立刻转化成实际的飞机。比如约翰逊提到给A-12高空高速截击机设计的导弹计划虽然下马，但大量的技术后来被用到海军F-14战斗机的不死鸟导弹上。诸如此类。如约翰逊所说，自己“在12岁就知道自己一辈子想干什么了”，这种热情是一种非常形而上学的东西，对洛克希德公司和美国而言，幸运之处在于许多这样看似没有用的东西得以保存，这是人类的幸事。
U-2侦察机，臭鼬工厂的标志性产品，也是冷战的象征。
约翰逊的工程师之心另一个体现就在于他的诚实。他毫不避讳地说设计Me-262的梅塞施密特博士是“一位我非常尊敬的天才”，并且不止一次地抱怨说美国没有大型水压机的事实。另外，对于F-104战斗机，约翰逊也诚实地解释了它们“看上去事故率很高”的原因。臭鼬工厂在设计SR-71飞机的时候，要考虑高空高速飞行的许多未知问题，约翰逊的诚实使得很多问题在设计的时候就被消灭在了苗头阶段（比如用德国的钻头比用美国的钻头寿命长），整个计划也因此没有出现大的波折。纵观约翰逊设计的飞机，一个非常重要的特点是设计周期大抵都是在几年之内，这一方面有赖于臭鼬工厂多年来看似没用的技术积累，另一方面也有赖于约翰逊带领下整个团队开诚布公而不是互相甩锅推倭扯皮的工作态度。这样看来，所谓的几十年磨一剑固然辛苦，但相比于约翰逊的团队，其中大约总有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因素吧。
黑鸟侦察机的前视图，这种飞机的形象出现在许多儿童百科全书的封面，大约也激起了不少人对于科学技术的热情。
大约正是约翰逊这样的工程师之心才造就了“臭鼬工厂”独特的工作氛围，一种和时下大家都在抱怨的职场氛围截然相反的工作氛围。在本书的第16章，臭鼬工厂的工作方式被单列了出来，并冠以“这不是秘密”的标题。
“我从霍尔 .希巴德那里学会了不强迫别人工作，这也是臭鼬工厂的运营方法。只有员工心甘情愿，他才会挑战自己，努力把工作做到最好。除非遇到少数例外情况，我们不鼓励长时间工作。”
“如果是用脑力都无法完成的话，只靠体力加班也是完成不了的——这是我的一条格言。”
“我们的目的是应用常识更经济，更快，更好地解决难题，取得结果。如果它原本就很好，就没有必要调整。”
诸如此类的准则已经被总结成了“臭鼬工厂的14条凯利原则”，并为很多公司（诸如Google和苹果）所效仿。约翰逊提到，臭鼬工厂内部人际关系融洽，从来没有陷入任何严重的劳动纠纷，以至于“当工会必须象征性地在臭鼬工厂进行抗议时，纠察队会站在我们正门的一侧，保证公司正常工作。”
臭鼬工厂的14条凯利准则。
当然，如凯利约翰逊那样的工程师大约是世间罕有，那么可以读懂他这些准则背后的工程师之心的公司大约也不会很多。于是有些真正的工程师内核的公司就算不知道凯利的14条准则，但凭借工程师之间的心有灵犀，还是可以执行类似的工作制度；与之相反，许多的公司无论名头如何，其实大约早就偏离了工程师内核，那么，所谓的996，奴性文化和与之而来的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的各种产品，大约也就见怪不怪了。
还好还有凯利约翰逊这样的人留下的一些经典设计，宛如先贤的史诗一般提醒着后人，人类的智慧是可以这般伟大，可以在云端睥睨万物——这是给一根“会思考的芦苇”在天上立的不朽丰碑，这大概就是生而为人的幸运和尊严吧～
黑鸟在进行超音速飞行。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