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载后谁传好句
十年来总淡名心
无端新恨锁眉头, 暗省韶光似水流。自过百花生日日, 一分春是一分愁。
离开随园,仲则踏上了新长征之路。
这年夏天,仲则是应寿州(今安徽寿县)知州张荪圃之聘到正阳书院作山长(过去对书院院长的称呼)。在这里,仲则交往了一些当地名流,仍然是斗酒吟诗,而且有些自得其乐的嫌疑,不过这一年发生的一件事情,让仲则最终选择了离开——那就是他的小女儿因贫穷病饿交加去世了。
开始的时候,仲则想要逃避开这世间的纷乱和复杂,想选择一种相对简单的生活,就此在这里修身养性,乃至了此残生。
在《两当轩集》中,《将之京师杂别》六首,是排列于寿州一些唱和诗、《得家书悼殇女》之前的——似乎在做出前往正阳书院出任院长之前,仲则就已经做好了前往京师谋生的打算。事实上并非如此。首先我们承认,仲则早有前往京师谋生之意,但是离别诗肯定是作于在寿阳书院之后的。在《两当轩集》的整理出版之前,仲则的诗词基本见于翁方纲删选之后的《悔存诗钞》,而后人对仲则于乾隆四十年间的行事,更注重他要前往京师的一节,因此尽管在《两当轩集》“卷十一”之中,这些离别诗排列在前,但事实上其中还是有些次序上的差异和错乱的。
抛开赠张荪圃的一些“应制诗”般冠冕堂皇的恭维,我们先来看看在寿州时,仲则的一些作品。
书剑劳劳久倦游,偶思轻啸得高楼。淮山中断开平楚,颖树遥分见数州。地僻市官偏倨傲,年荒关吏且穷愁。乡心绝似胎簪水,日夜东南不尽流。
听雨看云暮复朝,谁于笼鹤采丰标。不禁多病聪明减,讵惯长闲意气消。
岂意瞢腾便到今,一声钟动思愔愔。蠹鱼枉食神仙字,海鸟空知山水音。
可知战胜浑难事,一任浮生会浊醪。这是仲则要表现的心情,那就是想要战胜人生诸多的困难,实在是太难了,因此现在也索性放怀纵酒,任它岁月悠悠……而千载后谁传好句,十年来总淡名心之句,进一步说明了仲则的颓废,在一次次的挫折之中,仲则已经开始有了退缩之意,纵使是世间尘网,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抛舍的,但是只要人间有桃林处处,哪里还不能作为世外桃源?邓林——初见于《山海经》,说夸父逐日,最终“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后世多指树林,犹指桃林,引申为陶潜笔下的桃花源。仲则在这里表达的尽是郁郁不得志之意,那种精神上的抗衡与身心俱疲的无奈,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一段日子里,仲则是想要逃避了。尽管他也想家,但是他也想安心地在这穷乡僻壤里,能静静地度过一段岁月,或是午夜梦回,自行咀嚼心灵的创痛。而原本犀利的少年,经历了太多的沧桑磨难之后,现在变得多少都是有些消极,有些胆怯了。直到那一封家书,让仲则陡然如同醍醐灌顶,悲痛成为力量,让他切切实实地迈出了人生的重要一步。
对这件事情的记载,笔者查阅资料而不得,因此只能以仲则的那一首《得家书悼殇女》诗去作为评判的依据:
这是一首相当奇怪的诗。这么说的原因是,尽管仲则表明了一种悲痛,但是文字中总是在尽力表明一种“冷淡”之情——从首联看,这个孩子应该是刚刚出生不久的,而仲则庆幸的是孩子还什么都不懂,她还没有经历更多的痛苦困厄的岁月,就这样静静地离去了;但是女儿是奶奶、是母亲的心头肉,掌上明珠,这个道理仲则当然是懂得的,因此颔联交代了母亲和妻子的悲痛之后,颈联他只能去宽慰妻子和母亲:就算是这个孩子长大了,也是别人家的人,咱们就不要留恋她了吧!但是仲则自己,尽管还没能见到这个女儿,但是他“暂为人父”,却怎样也无法不悲哀。而结合尾联,其实仲则的颈联之中,还能品味出别的味道来——那就是仲则事实上是无奈的,从去年秋试离乡之后,经虞山、至江宁、下当涂再到寿州,离开家的时候就知道妻子又有孕在身,但是他无法回去,因为他要继续为了生活而打拼。而之前的乡思相思同如流水,其实仲则也是在盼望着这个孩子的到来的,可是这一纸家书,却让仲则的心在滴血,“略欠平安”,仲则压抑住自己的情感,却压抑不住自责和自悔,其实自己现在这样的生活,何尝不是“终傍人家何足恋”?而自己在之前一段时间里,一直在借酒浇愁,虚度光阴。仲则的自责被他的自尊所掩盖起来,而在得到这封家书之后,仲则在寿阳和京师之间,已经做出了一个抉择——那就是他要进京,要为了给家人一份富足、安谧的生活,进行再一次的搏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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