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树声怒除“北乡虎”

尹高朝┃王树声怒除“北乡虎”

话说湖北麻城有个闻名遐迩的将军乡——乘马岗。说来也巧，这里的庄户人中硬是走出了数十位乘马挎枪的共和国将军。其中，开国大将王树声便是杰出代表。这里，笔者要讲一讲他青年时期闹农会时大义灭亲，怒除“北乡虎”的故事。

一、山村骄子

在湖北省东北部，大别山中段南麓，长江中游北岸，有一块神奇的土地——麻城，它高踞鄂豫皖交界，背负雄关，面朝江汉。

乘马岗，位于麻城县的西北部。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匹神马喜欢来这里清澈的小河沟饮水，一位徒步进京赶考的秀才，途中染病，眼看就要误过考期，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得乘此马及时赴考，竟然金榜题名……

这神马——乘马之乡，便是开国大将王树声的故里。

1905年5月26日，乘马岗区一个偏僻山村——项家冲，伴随几声响亮的啼哭，一个男婴呱呱坠地。①

小男孩出生于一个殷实人家。祖父王德成，靠行医兼教书积累了一些家资,在当地算得上富户。祖母王丁氏温良和善，勤俭持家，在当地妇孺皆知。襁褓中，老人见小孙儿圆头虎脑，甚是可爱，便给他取了个乳名国荫，以此寄托自己的心愿——希望他能受国之庇护成就大器。

小国荫6岁丧父,9岁亡母,兄弟姐妹5人全靠祖母抚养。树声，是他上学后先生送的大号。他天资聪慧，读书用功，1923年春凭藉扎实的私塾功底，再加上此前在武昌高小补修学校一年的正规学习，终以优异成绩考取向往已久的麻城县高级小学校——好比中了秀才，这对于一个山里伢子来说，犹如山窝里飞出了金凤凰。

在麻城高小读书期间，在校长、老师和革命引路人王幼安的影响下,王树声读了不少进步书刊,接受了新思潮的洗礼，加入了该校马列主义研究会，逐步由一个循规蹈矩的文弱书生,成为一个追求平等、憎恨旧社会的进步青年。

1924年底，他高小毕业，受聘在本乡教私塾。不久，任乘马岗初等小学校长。

1926年春节，是王树声一生中永远不能忘怀的日子——他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一名无产阶级先锋队的光荣战士，用自己的行动反叛了自己的家庭，反叛了他所属的哪个已经腐朽没落了的阶级。像鱼儿跃进了广阔的大海，似雄鹰飞翔在无垠的蓝天，从此他要走一条不同于祖辈的全新人生道路，把一切奉献给党和人民的崇高事业。

嗣后，他接受了党的指示，在家乡一边任教，一边进行革命宣传工作，干得十分红火。

王树声当年进行革命宣传活动的地方——麻城乘马会馆

二、投身农运

大革命中，麻城各地农民运动如火如荼，方兴未艾。

农民运动动摇了地主豪绅在乡村的封建统治，他们异常恐慌，极端仇视。有的暗地以族规、家法、辞佃来阻止农民加入农会；有的对加入农会的农民威胁恫吓，或施以小恩小惠，拉拢利诱，千方百计地破坏农民协会；还有的不法豪绅，以防匪为由，加固宅院，扩充家丁，以武力和农会对抗。

为了保障农民运动的深入发展，挫败反动豪绅的破坏活动，中共组织号召农民协会把会员武装起来，加强农会组织的力量。1926年10月18日，是麻城革命史上一个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日子——这天，在王树声等人的组织下，麻城县历史上第一个乡农民协会，即乘马岗区第二乡农民协会，在乘马岗东岳庙和石槽冲王家祠堂公开成立了。这，便是麻城革命史上有名的“庙岗起身”。

作为当地农协的领头雁，王树声不仅带领广大农民革土豪劣绅的命，也带头革起自己家庭的命。他在家里“立规”：让自己的兄弟姐妹向本家的佃户和借债户宣布，今后不再收租收息，并当场退佃、退押，焚毁地契、借约。

农民们看到这些地主子弟，当真和自己一条心，纷纷奔走相告：跟王树声他们一起干吧，人家是真革命！

农民运动的火焰熊熊燃烧，农会同土豪劣绅的矛盾也白热化了！

王树声有个舅公，叫丁枕鱼，乘马岗区大河铺罗家河村人，是个无恶不作的大土豪,乡亲们叫他“北乡虎”。丁枕鱼的独子丁岳平,是个恶霸地痞,外号“北乡狼”。丁家有良田六七百亩，房屋几十间，雇用许多长工短工，全区大部分农民都是他的佃户。他依仗钱势，鱼肉乡民，作恶多端。令人发指的是，他竟然兴出一个什么“初夜权”——哪家佃户要娶亲或嫁女，都要新人先陪他睡觉，否则这只禽兽就不依不饶。

丁枕鱼还把农会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发恨要跟农会较量到底。他指使爪牙，撕毁了农会的通告和标语，砸毁了大河铺乡农会罗家河分组的办公室。

乘马区农会连夜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对策。会议一开始，与会者个个都火冒三丈，但很快又都面带难色——要知道，这个丁枕鱼非同一般人，他是区农会组织部长王树声的嫡亲舅公！

“王树声由老祖母抚养成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他这个外孙，能狠心打倒自己的亲舅公吗？”

正当大伙左右掂量的时候，王树声急匆匆地赶到。一坐定，他就发问：“同志们，你们怎么还苕坐在这里，还不赶快去抓丁枕鱼？”

大伙闻言，不禁你瞄瞄我，我望望你，暗暗摆头。

王树声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大家的难言之隐。“是不是因为丁枕鱼是我的舅公，嗯？”

还是没人开腔。

王树声心头一凛，顿时有些毛焦火辣。他冲着大伙恳切说道：“是的，我们这些人家里有钱有田，与穷苦兄弟不一样。但是，我们已经懂得，那一切都是靠剥削群众得来的。我们这一代人，绝不允许剥削压迫制度再继续下去了，要推翻这种人吃人的社会，我们愿意革自个的命……”说到这里，他停了停，然后用更加坚定的口吻说：“请大家放心，我王树声脱胎换骨地和农友们站在一个队伍里作战，一生一世永远不变心！”

听了王树声的一席话，大伙心里的秤砣顿时落了地：“王部长啊，你真心实意干革命，我们信得过！只是，丁枕鱼和你奶太亲了，你奶养你们兄弟姐妹这么多年不容易……”

“那不怕，要革命哪能讲亲戚情面？农会是我们的顶天柱，谁反对农会，就是亲娘热老子，也跟他干！”说着，王树声把桌子一拍：“今天就找了枕鱼算帐！大伙去组织农友，我来领头！”

一声令下，王树声和区农会其他领导人，带着数百名农会会员，高举灯笼火把，挥动锄头扁担，直扑罗家河！

山野寂静，星光闪烁，似在窥探大山里这一幕……

王树声率领农友们，把丁家大院围得水泄不通。

十几个身背大刀的青壮年，翻墙而入，打开了丁家大门。农友们高喊着“打倒恶霸地主丁枕鱼”，潮水般地涌进了丁家大院。在无数个火把的映照下，在农友们愤怒的呐喊声中，丁枕鱼的家丁们早就魂飞魄散，乱作一团，不击自溃。

这当儿，酒足饭饱的丁枕鱼，还沉醉在捣毁罗家河农会的喜悦之中，正由小老婆陪着寻欢作乐。他万没料到，外孙王树声会对他来这一手。惊天动地的吼声，吓得他像受惊的野猪，鞋没来及穿、衣没顾得上裹，一头钻到床下，结果被农友们拖了出来，用拴牛的绳子，把他五花大绑捆了个结实。

农友们把哆嗦一团的丁枕鱼揪到台阶上，农会主席对农友们大声说道：“今天，农会给乡亲们作主，有仇的报仇，有冤的伸冤！”

激愤的群众，一拥而上，纷纷控诉丁枕鱼的恶行……

王树声知道丁枕鱼不会服罪，便当即对大伙一挥手：“开仓分粮，点火烧账！”

人群又是一阵沸腾。粮仓被砸开，阎王账本被投入火中，农友们脸上浮起少见的喜悦。

丁枕鱼赤脚单衣跪在地上，捣蒜般叩头告饶。

第二天一大早，乘马区农会又把丁枕鱼拉出去游乡。他们糊了一顶二尺多高的大帽子,戴在丁枕鱼头上,押着丁枕鱼游遍乡里, 游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喊打声，如同老鼠过街，真是大快人心。

途中，丁枕鱼忽然瞅见走在游行队伍前面的王树声，就像遇到了“救星”，急忙喊着王树声的乳名求救道：“国伢哪，你行行善，快放舅公一马吧！”

王树声怒目圆睁：“你往日怎么就没行过一点善呢？你是自作自受自遭殃！你对穷人不仁，我就对你不义！”

丁枕鱼碰了一鼻子灰，他暗暗地把牙齿咬得格格响，发誓一定要报仇雪恨……

夜，月黑风高。丁枕鱼被农会放回家后，和儿子带着十几个家丁包围了王树声的家。这时,王树声正准备睡觉,忽闻屋外犬声大作,便摸黑起身,提起一把大刀从后窗跳出,翻上了房顶。

丁枕鱼父子像恶狼般冲进王树声的家。王树声从房上跳了下来,一刀砍倒一个打手，高喊:“姓丁的,滚出来。我王树声在此!”

“王树声,你这个大逆不道的逆子, 今天老子非亲手宰了你不可。来人,把他给我砍了!”丁枕鱼咬牙切齿地骂道，几个打手冲上来,企图仗着人多将王树声擒获。哪知王树声勇猛无比,挥刀左砍右杀，竟将他们全部砍翻在地。

此时,王树声手提带血的大刀,怒喝道:“丁枕鱼,你无恶不作,欺男霸女、草菅人命。我代表农会判你死刑!”说完,挺刀直奔丁枕鱼而来。

“砰砰！”突然几声枪响,子弹打在钢刀上,火花飞溅。就在王树声稍一迟疑的时候,丁枕鱼一猫腰溜了。王树声扭头观望,见几个团防局的团丁正持枪向小院扑来。他见事不妙,飞身越过土墙,向村外飞奔而去。

丁枕鱼带人追到村口,哪见王树声的踪影？气得他破口大骂:“王树声,我丁枕鱼要不生剥了你的皮,就誓不为人!”他下令打手一把火烧了王树声的房子,尔后又带人砸了农民协会的办公室。

三、搬兵平叛

1927年4月12日,蒋介石叛变革命,血腥屠杀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

一时间，黑云压城城欲摧。

丁枕鱼等纠集湖北麻城和河南光山一带的土豪劣绅，组织红枪会土匪武装万余人进行暴乱，向人民政权反扑过来,制造了震惊全国的“麻城惨案”。

中共麻城县委紧急动员, 组织农民自卫军和工人、职员守城御敌。

这天中午,红枪会头领王九聋子带领一帮会匪,妄图从西门强攻入城。会匪赤裸上身,手执长矛短刀,向城墙冲来。一个小头领口念“咒语”:“上有天下有地,玉皇赐的金刚体；金刚体,刀枪子弹不入体……”

担任中共麻城县委委员兼县农民协会组织部长、国民党麻城县党部委员、县防务委员会委员的王树声，在城墙上指挥平暴战斗。

“吹你娘的牛,我来看看你的脑壳是钢打的还是铁铸的!”他用蔑视的口气嘲笑道。随即端起步枪轻扣扳机,一声枪响,那小头领当即一命呜呼。守城的工农群众一阵石块、砖瓦,打得会匪们抱头鼠窜。

王九聋子挥舞“宝剑”督战:“天兵天将们,给我杀!……”

战情危急，王树声和几位负责人召开战地会议,大家一致认为, 眼下会匪虽遭重创但并未溃散,很可能会卷土重来。城里人少,武器不足,长时间僵持势必于我不利。

于是,王树声自告奋勇去省城武汉找他的老师董必武搬救兵平

叛。

是夜,王树声装扮成红枪会会徒,腰插盒子枪,手提大砍刀,只身从城墙隐蔽处坠绳而下。

在一个低洼处,王树声窥见红枪会的营地,里外有几百人,分左、右两处宿营。王树声暗自思量:“这显然是两路会匪，可借助黑夜让他们自相火并，等两处一乱,再冲出去！”

王树声拨出腰间的盒子枪。“砰砰”,“叭叭”,红枪会的左右营地突然响起了枪声,会匪们顿时炸了锅,惊呼“农会打来了!”

乘敌混乱,王树声冲出麻城，向武汉疾驰。

到汉后,中共湖北省委负责人董必武和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所长毛泽东，听取了王树声的汇报,立即召集会议组成“麻城惨案调查委员会”,并派中央农讲所的300名武装学生军会同正在黄安剿匪的警备团第1营,火速驰援麻城。

位于武昌红巷13号的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

学生军身着军装,肩扛汉阳造步枪, 打着红旗，比起农民军来,更加威武雄壮。

王树声带领队伍,风餐露宿,直奔麻城。围攻麻城的红枪会会匪闻风而逃。

危在旦夕的麻城解围了,革命军内到处传颂着王树声只身犯险搬救兵平叛的故事。

四、大义灭亲

1927年5月17日，王树声等在麻城县城召开群众大会，根据湖北省新颁布的《惩治土豪劣绅条例》，逮捕罪大恶极的丁枕鱼、王子历等，公开审判，正法示众。

当丁枕鱼等押赴刑场的时候，有人请示王树声，对丁枕鱼不用刀执法，用枪击毙行不行。王树声一听，知道有的同志还在顾及他和丁枕鱼的至亲关系，忙说：“嗨，子弹多宝贵，我来杀这个坏蛋！”

说罢，他手起刀落，砍下了舅公丁枕鱼的头颅！

目睹此情此景的广大群众，无不为王树声大义灭亲的举动深深震撼，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远：

“人家王树声，可硬是脱胎换骨真干革命啊！”

…… ……

自此，王树声在党的旗帜下举戟黄麻、木兰兴兵，转战鄂豫皖和川陕根据地，在漫漫长征、八年抗战和解放战争中纵横驰骋，屡建奇勋，从大别山走向全中国,走向开国大将军的“星座”……

开国大将王树声

尽管王树声像乘马岗的“神马”一样越飞越远，越飞越高，但麻城人民、乘马父老忘不了自己的骄子。有歌为证，唱道：

举水哟，你慢些游。

山燕哟，你别飞走。

捎去一束红杜鹃，

花艳意浓情悠悠，情悠悠。

当年杜鹃盛开日，

将军跃马北山头。

挥刀怒斩“北乡虎”，

大义灭亲美名留。

饮马河边蹄迹在，

“三寨”率众杀敌酋②。

蹄迹风雨洗不尽，

刀痕闪光照神州。

不朽功勋记青史，

青山常在水长流。

如今杜鹃遍山红，

将军乘风漫天游。

拭目重观桑梓地，

“以红促绿”绘宏图。

得胜寨下麦浪涌，

会馆门前桃李熟。

稻浪无边情无限，

桃李满园喜心头。

人民深记骄子情，

手捧山花热泪流……

注释：

①参见《王树声传》，当代中国出版社2007年7月版，第001页。

②“三寨”指乘马冈镇所辖癞痢寨、杨四寨、得胜寨等当年红军

与白匪激战过的革命遗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