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南大捷
一九四六年十二月的最后几天，宿北战役的战场刚刚清理完毕。部队还未及休整，野战军指挥部就来了命令：迅速回师鲁南，求歼敌整编二十六师和第一快速纵队。于是，我们带着宿北战役的硝烟，立即挥戈北上，去迎楼新的战斗洗礼。
打胜仗保家乡
这是战士们第四次越过陇海路，踏上鲁南的土地，看见鲁南的山水，亲切喜悦的感情立刻充满大家的心头。尽管时节正是隆冬，大地上冰封三尺，但雄纠纠的行军行列里.热气腾腾。“要回自老家打大仗啦!”战士们兴奋地猜测着，拉开流星大步，夜行晓宿，隐蔽地向鲁南急速开进鲁南的敌情如何?宿北大战，整六十九师被歼，蒋介石兵分四路进攻华东解放区的威风被打掉了一半。整十一师立即缩据曹家集及宿迁城，依托六塘河、运河设防固守。
其它三路敌人也立即收敛小心，除进占盐城之敌尚在继续北犯阜宁外，其余进占涟水之敌进至陈师庵、宋集一线后，即沿六塘河暂取防御姿态。进犯鲁南之敌，到达临沂西南七十里处时，也就地转入防御。几路敌军，显然都在待命，无疑还要继续进犯。从当时总的态势着，宿北战役的胜利还只是扭转战局的开始，它将四路敌军从南西、北三面对我形成的半包围圈，打开了一个缺口，但这个缺口还不够大，假若敌人作些调整，仍可补上缺口，恢复对我军的半包围态势。基于这种情况，华东野指决定再组织一次新的战役，进一步争取战争的主动权。
下一步的作战方向定在哪里?先选择哪一路敌人作为打击目标?当时中央军委和野战军陈、粟首长都颇费斟酌。可供选择的方案有三种。
第一方案:乘敌后方空虚，我西渡运河，出击淮北。这是三个月前陈毅就曾提出过的计划。十月四日，他在给我们八师的信中就写道:“目前已到猛进的时候了。应该集中精力恢复淮北，表现本领，这是战局的重点。”“目前行动，敌如渡河，我即迎击，敌不渡，我迅速西进，突击他的后方，能攻占古邳、睢宁、皂河或宿迁，置七十四师、七军于无用之地，徐州震动，即是大胜。”十二月十八日，即宿北战役结束前一天，陈、粟首长将这一设想具体化，向中央发了一个电报:“我们拟于战役结束后，不沦十一师大部或一部歼灭，即渡河西进，恢复淮北局面，逼近津浦徐州，迫使鲁南敌人后撤，两淮之敌回援。”这是个有胆略的设想，但是深入敌后须有准备时间，不能速战。
第二方案于沭阳地区求歼由南面进攻的敌中路整七十四师。十二月十九日，即宿北战役接近尾声时，我们截到敌人的情报，获悉薛岳令七十四师由涟水向北进攻，限二十三日攻占沭阳。显然，如果七十四师果然按此令行动，势必形成孤军冒进，我可以就近转移兵力将其在运动中歼灭。据此陈、粟首长经过一天一夜的研讨，决定第三方案:立即回师鲁南打一仗。当时军委曾有电示:下步作战，宜集中主力歼灭鲁南之敌。这样，如继能宿北战役之后再在鲁南打一个大歼灭战，不仅能打破敌人的包围圏，使山东、华中两路野战军完全会合，而且能为今后的山东作战创造良好的战场条件。只要鲁南巩固了，我军今后南下 .北上、西进，都可以灵活裕如，纵横机动。
野战军首长一边根据军委指示，反复权衡这三种方案的利弊，一边密切注视敌军动向。结果至二十三日为止，整七十四师仍未按薛岳命令孤军北进，而是在原地未动与敌七军、整二十八师靠得较紧，不易分割。这样一来，第二方案歼灭七十四师的计划，便决心放弃了。华东野指首长最后选定了第三方案:主力回师鲁南。
正向鲁南进攻的敌人，是以敌整二十六师师长马动武正向鲁南进攻的敌人，是以敌整二十六师师长马励武为统率的。他们在十二月上旬，趁我山野主力南下宿北作战的机会，由台(儿庄)枣(庄)线向临沂、郯城进犯。兵分三路:马励武率整二十六师和决速纵队为中路;西北军冯治安部的三十三军为南路;东北军整五十一师为北路三路敌军并肩东进，目标直指我华东部队指挥中枢、山东解放区的首府—临沂。如临沂到手，则能切断山东和苏北我军的联系，策应两淮敌人的进攻。他们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我军主力正悄悄地插向他们的侧背部位。
在鲁南行军作战，我们有完全的把握做到隐蔽机密，不漏消息，因为这儿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是我们的群众。八师经过七个夜晚的连续行军，经临沂西侧抄到敌二十六师和第一决速纵队的北面。在新年前夕，抵达鲁南抱犊崮山区的保和庄、车惘一带隐蔽集结。
我们八师部队是鲁南人民的子弟，生长在这里，战斗在这里，如今回到这里就象回到自己的家乡，对一草一木都感到非常亲切。鲁南人民也像迎接远方归来的亲人样.杀猪宰羊，腾出正房打扫干净，让打了胜仗的子弟兵们住下。许多老大爷、老大娘、媳妇、大嫂来部队探望自己的亲人，见面就拉住战士们的手，连连说道“听说你们在宿北打了大胜仗，俺们从心堆感谢你们保卫了俺们家乡。”
“家要保得住，日子要过得好，就靠你们多捉俘虏多缴枪炮，多多地打胜仗!”
乡亲们的鼓励和希望，极大地鼓舞着全师部队的斗志。战士们说:“一九四七年元日要到了，敌人准备送年礼，让咱们好好'迎接’他们吧!”“争取再战再捷，叫薛岳更加'削弱’叫李玉堂变成会餐的'鲤鱼扬’。“
在战前准备的日子里,每天有无数慰问信，慰芳品送到我师团部队。鲁南人民在当地党组织的领导下，紧急动员起米，在“一切为了前方支援主力打胜仗”的口号鼓舞下，日夜不停地为部队推磨碾米摊煎饼，组织担架队、民工队。这种热火朝天的支前场面,使我感到人民对我们寄予了多么大的希望!这仗只能打好.不能打坏。怎么才能打好呢?我想起了几天前在野指参加的作战会议。我将首长在会上讲话的内容仔细回想、体会了一遍。
这天是十二月三十日，部队还在行进途中。我接到去参加野指作战会议的通知，立策马赶列野指所在地碑住。
会议是在一间大空屋子里召开的。陈毅、粟裕等领导同志和各纵、各师的干部都参加了，屋子里人挨人坐得满满的。陈军长我是经常见到的，和粟裕同志却是头一回见面。早就听说他很有作战指挥才能，苏中七战七捷打得很漂亮。今天一见，觉得他说话虽不多，但目光深沉聪彗,待人和善是个值得我们敬重信赖的军事指挥员。
陈毅军长先从形势、任务讲起，向我们说明此次作战的方针。他说，蒋介石自从发动全面内战以来，已经损兵折将，连遭失败，“全面进攻”眼看要变成全面破产。但是他顽固地要把内战的战火继续烧下去，陈诚也叫嚷要与我军进行“武力决战”。因此，这次作战是很重要的一战。
陈军长传达了中央军委和毛主席的电报指示。电报指出:“第二步作战似应集中主力歼灭鲁南之敌，并相机收复峄、枣使鲁南获得巩固，然后无顾虑地向南发展，逐步收复苏苏中一切失地。”军委特别强调，鲁南战役关系全局，此战若胜利，即使苏北各城全失.亦有办法恢复。必须集中兵力，并以先打二十六师和第一快速纵队为主要目标。尔后视情况消灭敌整编三十三军（辖整七十七师和五十九师）或者消灭敌整五十一师，收复峄县、枣庄地区。
先打整二十六师和第一快速纵队，是经过周密考虑之后做出的决定。这两支敌军见蒋介石的嫡系部队全部美械装备，仅快速纵队就配有四十多辆坦克及炮兵团、工兵架桥团，还有一百多辆军用六轮大卡车，所到之处，马达轰鸣、尘土飞扬，自以为天下无敌，根本不把我军放在眼里。这次进攻鲁南，他们两部由马励武率领，为中路纵队，有左右两路敌军掩护，更无顾虑，前进速度较快。已深入向城地区，形成孤军突出，与其左右邻军拉开了六十余里的间隙。
马励武虽然也感到自己过于突出.但自恃手中有坦克大炮，天上有飞机掩护，可保无虑，便不愿退出已占领的地区，只令部队就地构筑工事，以坦克不断往返巡逻，防备我军攻击。整个敌军的布势，由峄县以东的傅山口至卞庄，成一字长蛇阵，分散摆在东西长达二十五公里的狭长地带上。东面由一六九旅在卞庄打头，紧接着是第一快速纵队，二十六师师部居中，位于马庄一带，再西面是四十四旅断后，位于太子堂、傅山口地区，并控制了北侧的平山、石城崮、凤凰山、尚岩等要点。这“一字长蛇阵，北面虽有沿山要点作为外围警戒阵地，南面却缺少有力掩护因此有利我集中优势兵力分割包围，各个歼灭之。
“我们要抓住这个战机。”陈毅军长语调果断地说“趁着敌人整七十四师和整十一师等部，还没有越过陇海路同马励武靠拢，西北军三十三军和东北军五十一师保存实力，行动不那么积极时，把二十六师和第一快速纵队迅速歼灭，打掉敌人机动快速作战的这条'腿’，今后对我军的作战形势会更加有利。”
粟裕副司令员接着讲话了:“这是宿北战役后的又一个大仗，这一仗一定要打好。歼灭这股敌人，既可巩固鲁南，又可以使我军主力今后无顾虑地向南发展。”他走到地图前，向我们具体阐述这次作战部署：我军以二十七个团的优势兵力，分成左、右两个纵队，由南、北两面夹击敌人。右纵队由王建安、向明、傅秋搏,郭化若率领，以八师、鲁南十师、鲁南特务团、鲁中九师、四师十团及滨海警备旅共十二个团组成。其任务首先是歼灭太子堂、傅山口地区的四十四旅，断敌向峄、枣后退之路，并夺取石龙山、向城，割裂敌一九六旅与四十四旅的联系，尔后配合左纵队围歼二十六师师部和第一快速纵队。左纵归野指直接指挥，以一纵和一师共十五个团组成，负责歼灭一九六旅和快速纵队。
会议期间，陈军长专门和我谈了对付敌人坦克的问题。他说:“胜利有把握，也有困难，打坦克是个新题目。你们师进攻的方向上是快速纵队，战斗中要着重对付敌人的坦克。何师长，你看怎么样?”
“我们仔细研究，充分准备，一定打掉快纵的坦克。不过，”我抓紧机会提出要求说，“我们的炸药不多了。打坦克离不了炸药，能不能给我们补充一些?”
陈军长问:“你要多少?”
“要一千五百斤。”我开了个大口，不料陈军长手一挥，当场使答应下来。好家伙，我真是喜出望外!手上有了这么多炸药，还怕对付不了那些坦克吗!我立即摇电话通知部队来领取炸药。
过后，粟裕同志又找我淡，问了八师的攻坚特点。我说，我们主要靠弄清情况，充分准备、集中兵力.实行火力，爆破、架梯(桥)、突击队和预备队五者结合的办法。平时就固定战斗组织，反复进行演练。粟副可令专注仔细地听完以后，鼓励我说:“好啊，这次你们八师要充分发挥攻坚的特长，再打一个漂亮的歼灭战。”
从碑住骑马回到师部驻地，我们立即召开团以上干部会议，传达野指作战会议内容，并认真研究如何完成我们师担负的任务。我在会上说:“这次野指交给我们师的任务主要是打敌人的快速纵队。师的决心是:首先把尚岩、凤凰山两点的敌人外围步兵部队打掉、尔后以主力插到敌人纵深去，打敌人的指挥首脑。这个过程里，我们要着重对付敌人坦克。”一说打坦克，干部们你一言，我一语，提出许多办法，如利用地形挖陷井、沟坎，阻滞敌坦克前进，埋设地雷，使用集束手榴弹、燃烧弹、汽油瓶，待坦克接近时勇猛投掷。特别是广泛运用炸药包炸毁坦克的各种办法，讨论得尤其热烈。
同敌人坦克作战，在我们是第一次。不少战士连坦克是什么样子也没见过，只知道是带铁壳的大家伙，枪弹打不进去，跑起来很快，土墙它一冲就倒威力很大，但对坦克的性能和作战特点，干部战士都不熟悉。第一次和现代化美式装备的敌人交手，有些战士担心道:“国民党军队的兵不厉害，武器可厉害。”针对这些情况，我们要求各级干部做好动员准备工作，克服惧怕坦克的心理。我们八师部队有登围墙、送炸药的勇气;有炸地堡、拼刺刀的精神，难道这回就不能打掉敌人的“铁乌龟”吗?我们强调遇到坦克要沉着，队形不要乱，看准机会就上，争取当打坦克的英雄，与此同时，要求各级干部周密组织，亲自检查，细心捆扎炸药包，保证打坦克时能发挥其巨大效力。
部署一下达，全师部队立即行动起来
“新年新胜利，打好第一仗！”
“拿蒋介石送来的年礼，向一九四七年献礼!”
这是一个大战在即，辞旧迎新的特殊时刻，元日之夜，我们是在地图旁边度过的。头上挂起一盏雪亮的马灯，“年夜饭”就端到地图旁来吃，放下碗又接着伏在地图上比量、计算，研讨每一步怎么打法........
与此同时，薛岳已发现我军主力在炮车一带消灭蒋军一部后，回师南陵，他提醒马励武注意，命他率二十六师和快纵相机撤回到与友邻部队等齐线位置,而这位马师长此时已不在军中，而是领着军官二百多人，跑到峄县城里“欢庆元旦”去了。接令后，他认为解放军土枪土炮，没什么了不起，且后撤有损面子，因此决定原地不动，照样喝他的酒，过他的年。
攻占马庄摧毁敌指挥中枢
一九四七年开年的第一炮，先从尚岩和凤凰山打起。
尚岩，是敌二十六师指挥部的屏障，守敌为四十四旅一个加强营，筑有三道防御工事。打下尚岩，就可直捣敌
二十六师师部。
凤凰山，是敌外围的一个守备要点，守敌为一个加强步兵连。
我师第一步部署为:二十二团攻尚岩，师特务营攻凤凰山;二十三团三营附战防炮两门，位尚岩南阻击马庄可能来援之敌，二十四团沿板闸湖、山里王、朱家屯一线搜索前进，围歼曹家庄、北官庄之敌。
元月二日下午，我和丁秋生政委等一起来到前线指挥所，进一步了解阵地情况，检查进攻前的准备工作。这时，敌人阵地周围仍未见加强警戒，大约还在喝酒划拳，不知远在苏北的我军已神速返回，将他们团团围住了。
晚九时半，我师和兄弟部队一起，在几十里宽的战线上，由南、北两面同时向敌发起进攻。
敌人突然受到多面而来的攻击，一时蒙头转向，弄不清我军主攻方向在哪里，不敢动弹，只是盲目地、猛烈地进行火力射击。刹那间榴弹炮、山炮炮弹，带着刺耳的啸声在我进攻部队和师指作所上空呼啸穿过，地面被炸得直发颤。部队仍然没有离开攻击位置，部分新兵没见过这场面，有些惊慌，但老兵们都非常沉着，炮火愈是猛烈，向敌人进攻的动作也愈迅速勇猛。
攻击尚岩的二十二团十一连，在火力掩护下从西北角发起突击，由于地形不利，首次突击未成功。连指挥员果断地下了决心，改变方向再次突击，他们迅速转向西南角，连续三次爆破成功，抢占了突破口，掩护全营源源投入纵深战斗。尚岩守敌惊恐万状，报话机里连密语也顾不上用，公开向上司呼喊道:“我阵地己被共军全部包围，共军炮火太猛，现我已钻入地洞，尚称安全，但以后也很危险.......我们坚决固守、请赶快增援，赶快增援！”
果然，在南边马庄附近，轰隆隆的坦克响声由远而近，敌炮火也找准了目标，重磅炮弹成群成片地落在二十二团阵地和师指挥所附近爆炸，我身边的照明烛火被震得摇摇摆摆，忽明忽暗。而担任阻击的二十三团又报告说:'敌人坦克从马庄方向开来了'说时迟那时快，整个夜幕笼罩下的广阔战场上，火光闪闪，马达隆隆，一辆辆喷吐火舌的坦克，象凶猛的怪兽一般吼叫着朝我方阵地扑来，我拿起电话大声地命令二十二团毕庆堂团长:“决不能让敌人的增援部队赶到我们前面,你们必须集中力量在天亮前干脆、全部、迅速地歼灭尚岩守敌！”紧接着，我又告诉二十三团严密布置阻击，决不让敌人坦克增援到尚岩。
坦克这个“怪物”，看起来很吓唬人，但它也有被别人吓唬住的时候。我军战士们从野地里抱了一捆一捆的高粱秸，燃起熊熊大火来阻滞坦克前迸。在这“火阵”面前，横冲直撞的坦克一时被唬住了，不知我方施的什么新战法，马达空转着不敢贸然前进，放了一阵炮便退了回去。
敌人不会就此罢休，必须迅速解决战斗。二十二团命一营从三营突破口跟进，扩张战果，展开巷战。至深夜一时许，经过逐房逐屋与敌人争夺，我们将残敌压缩到村东头的小围子里.二、三营也相继发起全面进攻。至拂晓，除九十多名敌人窜逃外，尚岩守敌被我全歼。
在我攻占尚岩的同时，师特务营也一举拿下凤凰山。友邻部队则攻克了石龙山、石城吉等要点。这一夜激战下来，我全线都有发展。
天一亮，敌人步兵在飞机和密集炮火的掩护下，向我友邻部队阵地发起进攻，我师部队主动从侧翼加以配合，将敌人打退。下午向城守敌五O五团突围而出，遭到我军二十四团堵击，歼其一个营，其余逃入马庄。我师乘势来了一个追击，直插敌纵深地区。于是，很决逼近了敌人指挥中枢所在地—太子堂、马庄一带傍晚，野指来电指出，这一天全线各部队战果不大。
为迅速求歼敌主力，决定三日晚发起全线总攻。现在，我们师面临的首要问题是弄清敌指挥中枢的确切位置。故师部是在太子堂呢，还是在马庄?这两个村庄都驻有敌指挥机关，一个是二十六师师部，另一个是四十四旅旅部。打蛇先打头，擒贼先擒王，我们当然要集中主力先把敌师部毃掉，造成敌全线混乱的局面。
黑夜中，我走出前沿指挥所，看着前方两个黑黝黝的村庄，脑中紧张地思索着，有什么办法可以弄清敌人的师部驻地。有了！我突然想到师部管理科科长王墨山。他是本地人，有文化，办事也机灵，因为他脑袋挺大，战士们亲热地开玩笑说:“我到王大头，吃喝不用愁。”现在是用着他的时候了。我把他叫来，对他说:“给你一个重要任务摸清敌八师部驻地。这任务很紧急，没有别人能够担负，只有你有这个条件，熟悉这一带的地形和社会情况。我相信你一定能完成这个任务。”王科长干脆地说:“行！”
于是他立即带着几个侦察员出发了。他们在黑夜掩护下，悄悄接近了敌人驻地。哨兵防范很严，进不了村。他们围着这两个村庄各绕行了一圈，依然没有弄清哪个村驻的是师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怎么办?王科长灵机一动开始摸索敌人通往村外的电话线，摸到一根，数上一根，全部摸完之后发现马庄通出来的电话线比大子堂的要多一半以上。他回来向我汇报了得来的这一情况，我由此断定:敌二十六师师部在马庄。
进攻目标明确了，我决心集中力量先打马庄，由二十三团担任主攻，二十四团打援，二十二团为预备队。滨海警备旅则在我左翼向杨家桥之敌发起攻击。
随着战线的推进，师指挥所的位置也要前移。我知道丁政委由于缺少睡眠了已经相当疲劳，便对他说“你在这吧先睡一会吧，我和马参谋长到前面去指挥二十三团打马庄。”
攻占马庄的战斗就要发起了，可正在这时候，二十三团来电话报告了进攻准备和敌人守备情况，提出攻占马庄有一定困难。据他们刚刚了解到的情况，马庄是由敌师部带一个警卫营、一个野炮连和五0五团一个营据守着。该村分三个围子，工事构筑坚固，修筑有鹿柴、铁丝网、旅沟、地堡等防御工事，还有四辆坦克绕村巡逻作为活动堡垒。打下马庄确实会有困难。但我对他们说:“歼灭马庄敌二十六师的指挥机关，对战役全局有重大意义。现在临战之际改变决心与部署，不仅时间不允许，而且今晚的全线总攻击也会受到影响。我们必须从战役全局出发，无论有多大困难，也要把马庄打下来!”二十三团的同志进一步明确了攻占马庄的意义，立刻在电话中表示，坚决克服一切困难攻下马庄。
晚上十点，师炮兵营的炮火集中向马庄敌人阵地轰击。在炮火掩护下，二十三团一营向马庄西北角的围子发起突击。起初突击很顺利，部队很快炸开敌工事外围的铁丝网、鹿柴，突了进去。然而正在这时，敌壕沟内的暗堡射出猛烈的火力，坦克也开到外壕内侧向我射击，使我突击部队伤亡甚大，冲击受阻。敌人以坦克充当“活动堡垒”进行守备，这是我们在鲁南战役中第一次遇到的新情况。
坦克不怕步兵轻火器，又可随时机动转移，哪里吃紧就到哪里增援，因此，对我威胁很大，一时拿不出办法来对付它。在这紧急时刻，炮兵营临机采取了支援行动，将战防炮一直推进到距敌工事四百米的位置上，放平炮口，直接描准坦克射击。几炮就击毁了一辆坦克，其余火炮也集中火力轰击敌工事。这一下，敌坦克被吓慌了，仓皇向庄内退去。一营立即乘势重新组织爆破，终于炸平外壕，摧毁暗堡，迅速突入敌前沿工事。经过三十分钟激战，我全歼西北角围子里的敌人，并缴获野炮两门。
与此同时，从马庄西南角发起攻击的二营八连，因爆破不彻底和干部指挥犹豫，部队拥挤在铁丝网外，停顿过久，在敌人火力射击下伤亡很大。这时，营即命五连迅速突入，经一次接一次地向围内突击，终于将其占领。残余的敌人又退缩到马庄东南角的围子里固守顽抗。
从刚捉到的俘虏口供中得知，马庄的敌师指挥部是由二十六师副师长曹玉珩和参谋长郑辅增在指挥，而师长马励武于一月一日在马庄指挥所开过元旦庆祝会后，回峄县后方师部度岁去了。战后，据其被俘副官说，当我军发起全线攻击时，马师长还正在峄县城看戏，演的是京剧《风波亭》。岂料戏未看完，就真来了大风波，只听四周一片炮声，马师长立即与前方师部失去了联系。
天色微微发亮了敌人为了挽救其首脑指挥机关的命运，疯狂地向马庄方向增援。先是侧翼岳家楼的敌人一个榴弹炮营向我猛烈炮击，接着是成群的步兵跟随五辆来增援的坦克冲到了我们阵地前。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引起部队警觉。马庄守敌则更加顽抗，一次次向我阵地反扑，企图里守外援，将我军打出去。
战况异常紧张。如果不能在拂晓前拿下马庄，天亮后敌人将会有更多的步兵、坦克增援，我们的攻击会更加困难。为此，我们决定给攻击部队立即补充手榴弹、炸药，并使用预备队实施突击，同时，令二十四团一部进至马庄西南，阻击岳家楼来援之敌，保证二十三团的攻击顺利进行。
在黎明前的夜色里，忽明忽灭的坦克灯光闪烁刺眼，马达声隆隆震耳，炮弹不断从坦克炮管里喷射而出，给人一种杀气腾腾的印象。在一片浓烟烈火中两辆坦克打头，三辆坦克居后，竟一直开到马庄我攻击部队(二十三团)的阵地背后。在这危急时刻，二十三团参谋长景健忠在指挥位置上出色地发挥了作用。他临阵不乱，勇敢镇定，首先命部队稳定住，然后指挥战士们用集束手摘弹、燃烧瓶不断地向坦克投去，顿时，敌坦克被一阵阵爆炸声、一道道火光所包围被迫停了下来。这时，景健忠立即指挥反坦克小组向坦克冲去。只见战士们抱着炸药包，一个跃进跟着一个翻滚，转瞬间就冲到坦克前，迅速拉响导火索，将炸药包靠到坦克上。轰!轰!接连两声巨响，两辆坦克被炸翻了。其余的坦克见势不妙，立即掉头而逃.
打退了其势汹汹的坦克增援马庄的敌人和庄内的守敌都慌了神。我攻击部队乘势猛扑马庄东南角的围子。残敌支持不住，由副师长曹玉珩和参谋长郑辅增带领，在坦克掩护下，向西南方突围而去。至此，马庄被我占领。
两天来，敌人在我军纵横穿插下、分割包围，仓皇失措，步兵和机械化部队无法协同。特别是我师强攻马庄，更使敌人指挥中枢瘫痪首尾不能相顾。敌二十六师一部和第一快速纵队被我军紧紧压缩在陈家桥、贾头、作字构一带狭小的地区内。后来，我们从缴获的敌师长马励武的日记中看到他当时在峰县发出的悲叹:“以如此精良之武器而却陷于各个被击破之惨境岂不可痛矣。”
敌人全线动摇了。四日晨天低云暗，寒风凛冽，雨雪交加，敌机无法前来助战，而道路泥泞，田地松湿，使机械化部队的行动遇到严重阻碍。从整个战场观察来看，全线敌人正在运功集中，我们判断敌人企图突围西窜。
“迅速展开追击，决不能让敌人逃掉:，我在电话中向各部队下达了追击命令。
上午十时，敌第一快速纵队和二十六师残部由陈家桥、作子沟一带全部脱离工事，沿下湖、漏汁湖线向峄县突围。敌军在雨雪泥泞之中，争先恐后，多路并进朝前涌。为阻止我部队追击，坦克在两侧掩护，坦克炮、榴弹炮不断向两侧轰击，而夹在中间的步兵、车辆、火炮则混成一团。美制十轮大卡车后面牵引着沉重的榴弹炮，虽然装上了防滑链，但仍然不断打滑，屁股直冒青烟，象老牛般艰难地爬动着。
决战时刻到了。我命令部队:“集中炮火向敌人密集的步兵、车炮和坦克群轰击，并迅速向各当面之敌发起攻击，分割围歼敌人。”
大风挟着漫天雨汽和雪花扑面而来，象是为我军助战助威，我指战员们追得更欢了。我和师里几个同志冒着雨雪，快步奔上指挥所前面的小山岗，举起望远镜朝前看去。嘿!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平原上，成群的炮弹在敌人步兵、坦克和汽车当中炸开，然起无数烟朵，云浪沸腾，火光冲天，枪声、炮声、车吼声、马叫声交混在一起，犹如万雷轰鸣。这当中只见我师部队以二十三团居中、二十二团及警备旅为左翼、二十四团为右翼，如三支利箭插向敌阵，势不可挡。这真是我从未见过的浩大壮观的野战场面。
此情此景，令我心里感到说不出的畅快，我忽然忆想起当年我们红军战士唱的一支雄壮战歌:
炮火连天响战壕，
与敌决战在今朝，
消灭万恶的敌人，
迎接革命的高潮。
它所表达的，正是现在我广大指战员的豪迈战斗气慨。
这时，兄弟部队也已全面投入追击。我军南北两路兵团，象一张恢恢天网，从四面八方将敌人包住。敌人纷纷夺跻逃命，丑态百出。敌炮兵五团的一个营长慌于奔逃，乘坐的吉普车翻倒在沟里。这时，他见一辆十轮卡车牵引着榴弹炮颠簸而来，卡车中的弹药箱上已爬满了人，无法再上，这营长情急之下，居然爬上炮身，倒骑在抱筒上，把脑袋缩在护板下逃命。结果，他同汽车、大炮一起成了我军的“战利品”。敌坦克为了急于逃命，在公路上横冲直撞，有的敌士兵不及闪避，竟被坦克碾死。由于道路拥塞我军炮火猛烈，一些坦克想从公路旁边地里逃走，谁知一下公路便陷入沼泽泥泞之中，后面的坦克赶紧掉头向别的方向爬去。
现在，能威胁我冲击部队、掩护敌人加速逃跑的，只有坦克了。必须敲掉这些“铁乌龟”。各部队开始向敌坦克开战。一批智勇双全的打坦克英雄脱颖而出，大显神威。
二十三团五连班长张学安奋勇当先，带着班里战士追上一辆坦克，迎着飞转的履带，他奋不顾身跃上坦克。上面无处立脚，他一扑身紧紧压在炮塔上。里面的敌人发现上面有人，想顶盖子顶不开，急忙剧烈地转动炮塔，想把他甩到钢牙般的履带下。但张学安机智地抱住滚烫的炮筒，任凭你颠簸打转，就是不松手。坦克连颠带吼，直把张学安带出一里多路，弄得他头昏眼花，但就是甩不掉，张学安乘坦克速度减慢时掏出手榴弹，但炮口太小送不进去。正在这时，敌人打开炮塔门向外探望，张学安趁机将手榴弹掷于过去，坦克立即爬不动了。另一名敌乘员乖乖地出来投了降，举着手沮丧地说“跟你们解放军打仗，坦克也没办法。”后面紧跟着的两辆坦克和十几辆汽车，也无可奈何地做了我们打坦克英雄的胜利品。
追击战打到下午三时，全副美械装备的敌二十六师和游纬国苦心经背的第一快速纵队，除二十六师副参谋长牛犇领着先头七辆坦克逃到峰县城外，三万余人全部覆灭至此，鲁南战役第一阶段胜利结束。
八师部队在这次战斗中取得空前的胜利。一下子教获这么多坦克、汽车、大炮，真叫我们大开眼界。炮是我们过去从未见到的大家伙，起初追击路了上缴到一门，还专门派上一个班看守这“宝贝”，到后来一门接一门，遍地都是，看也看不过来了，打扫战场时一集中，排成了一长串。美式的“汤姆森”、“加拿大”冲锋枪、机关枪和一五五毫米榴弹炮，统统被我们缴获了。到处可以看到我们的战士神采飞扬拿着新到手的武器坐在美制坦克上、六轮卡车上一统计，全师共缴获敌坦克十一辆，汽车一百四十七辆，榴弹炮，野炮三十门。一个被我俘虏的敌军军官哀叹道:“宿北败讯传来，敝军即感形势不利，但尚不知贵军将在何处下手，竟不料迅速打在我们头上。”
蒋介石集团曾吹嘘:“第一快速纵队是国军的精华，是全国的头等部队。”结果，仅仅四十二个小时，就同二十六师一起遭到覆灭。“唯武器论”者的迷梦被打破了。
现代化装备依然救不了反动不义之军的命运。正象马励武自己所说:“当本师配属快速纵队东进时，可谓声势浩大，未料四日一战，即四面楚歌，不禁令我有步当年项羽后尘之感。”
当时，陈毅司令员曾赋诗一首
快速部队走如飞，
印缅归来自鼓吹
鲁南泥泞行不得，
坦主克都成废铁堆。
快速纵队令已矣，
二十六师汝何为?
徐州薛岳掩面哭，
南京蒋贱应泪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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