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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醉回忆录《我这三十年》(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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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5.28 甘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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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1年2月28日上午,我们几个住在崇内旅馆的第二批特赦人员,接到全国人大常委会余心清秘书长的请帖,邀请我们到他家中吃晚饭。这是我特赦后第二次接到私人的请帖,第一次是卢汉先生请我,我很高兴地去了。这次我却考虑了很久,开始我不想去,后来还是去了。为什么考虑不去?因为余心清副秘书长过去被军统逮捕,囚禁了很久,差一点被杀害了。我过去只去监狱视察时看到过他,当然他不会记得我。不久前,全国政协举行春节宴会,他应邀去参加了。他与第二批特赦人员中的庞镜塘过去熟识。庞是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后来兼国民党山东省党部主任委员,是被俘的国民党党务人员中地位最高的一个。余副秘书长在那次宴会上见到了庞以后,庞便介绍第二批特赦人员和他见面,这样我们才认识的。他被军统逮捕和囚禁是在1947年9月间。他担任国民党保定绥靖公署设计委员会副主任委员时,策动保定绥靖公署主任孙连仲起义。当时孙连仲负责指挥国民党在河北地区的军队。孙原来是第十一战区司令长官,后来各战区司令长官部撤销,改为绥靖公署。孙与余都是西北军将领冯玉祥的旧部,私交很深。在他的策动下,孙连仲开始动摇。当时要不是因一次偶然事件被牵连被捕,孙连仲如果起义成功,将家王朝的覆灭可能更要快得多。

不幸事件的发生,是国民党北平行营第二处电讯检查科一个担任电检任务的报务员,因为与老婆吵架睡不着,半夜起来带上耳机,听到了有一个没有登记的电台在发报。当时担任电检的特务,虽然规定一天24小时都得有人轮班去侦听可疑电台,但由于共产党的地下电台没有固定的通报时间,第一天通报后临时约第二天的时间,所以不容易侦听到。而一到深夜,一般值班的特务,常常偷懒不去听,尽管规定得很严,还是没人遵守。那天晚上,那个报务员由于偶然发觉一个没有登记的怪电台在通报,便报告科长赵容德。这个家伙是比较有经验的,便组织全部侦听特务专心注意,很快就证实在北平城区内有一秘密电台。他们把侦听机装在吉普车上,分三个据点侦听,一步步缩小范围,一直缩小到京兆东街附近后,再由北平市警察局刑警大队派特务爬到房顶上去观察,最后在京兆东街24号,趁共产党的地下电台正在收发报的时候,将报务员李政宣、孟良玉等当场逮捕,抄出的来往电报、电稿很多。特务们根据这些文件,逮捕了保定绥靖公署的参谋处正副处长谢士炎、丁行及余心清等人。由于其中的一个人被捕后,很快叛变了,所以这一案影响到西安、兰州、沈阳等几处地下党的电台也遭到破坏,先后逮捕了几十位地下工作人员。蒋介石和毛人凤极为高兴,曾给赵容德和那个先侦听到的报务员颁发勋章、奖章及大笔奖金。那些被捕的人解送到南京后,谢士炎、丁行第一批共产党员,都被蒋介石杀害了。当时蒋介石咬牙切齿地骂郑介民、毛人凤等特务头子,说共产党钻到我们的上层军事机关主管作战的参谋处等部门,我们怎么会不打败仗!今后一定要严密防范这类事件发生。

余心清由于被查明不是共产党员,没有遭杀害。此外,还有两个原因:一是西北军许多将领在给他讲情。蒋介石自冯玉祥先生死去之后,很希望西北军的将领们能为他所用,所以他尽量从多方面去拉拢他们。他们出面托人在蒋介石面前讲人情,这个时候比冯先生在世时能起到更大的作用。二是军统特务发觉,除了西北军将领在为余心清走援救外,还有些不是西北军系统的人也在为他到处求援。毛人凤等估计,这些人可能是与共产党有联系的民主人士,或是共产党的地下人员。为了达到进一步用'放长线,钓大鱼'的阴谋来破坏地下党组织,所以没有杀害余。后来由于蒋介石'引退',李宗仁当了代总统,用一套伪装的手段,想骗取人民的信任,作一些同共产党和谈的姿态,释放一些政治犯。因而余先生在囚禁一年多之后,幸免于难,被保释出来了。

余先生是受军统迫害达一年多、几乎被杀害的幸存者。我是特赦战犯中在报上被公布了的第一个军统特务,过去军统的许多罪行,都与我有关系。何况余先生解送到南京,囚禁在军统南京宁海路19号监狱时,我曾两次去视察。当时,我是负责总务工作的,因一下增加几十位共产党员进去,监狱方面向我提出许多生活方面的要求,所以我便亲自去看看。当时还是带着一种好奇的心情去的,我故意站在牢房外,指着余心清先生用讥讽的口吻笑着问他:你这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也会替共产党去工作,想当'红衣牧师'(天主教中才有红衣主教),不害怕死后上帝要惩罚你,不让你进天堂吗?(因为共产党是无神论者,信教的人去帮助无神论者,从教规上讲是不许可的。)我还清楚地记得,我说过这番话之后,他用蔑视的眼光看了我一眼,把头掉了过去。我刚一转身,便听到一声'呸'!我火了,想回过身去看是不是这位基督教牧师干的。那时在军统中担任看守的和用刑的特务小头目,几乎大都是受过我训练的'行动人员'。要是他,那只要我一句话,就够他受的了。那个陪我的所长,看我听到那一声'呸',脸色都变了,赶忙向我解释,说这些人对谁都这样没礼貌,千万不要计较。那天我事情正忙,听他这么一说,也就懒得转身去惩罚他。这一段罪行,犹如发生在昨日。今天,我应当去向他当面认错,请他宽恕。我估计,他顶多回敬我几句讽刺话。

我们几个人到了余先生家,他走到门口来欢迎。他说他很爱月季,要是春天一来,满院花开,非常好看。他边说边指着一束束用稻草包得严严的过冬花枝。看他那一股好客和亲热的神情,我的心平静多了。他先和庞镜塘谈了一会,便转过脸来和我谈话,我认不出他囚禁在宁海路19号时的面目了。我不提,他也决不会认出我来,但我还是先提出来,向他表示深深的歉意。他听了后,对我看了几眼,才若有所思地说了几句:'你不说,我真认不出当年那位讥讽我的就是你,你那时是多么的神气!'我一听马上把头低了下去,这是我出自内心的一种悔恨过去罪行的表示。他一看,以为我对后面这句话有抵触或感伤。因我那时是全身武装,佩戴将官级的梅花领徽和金星肩章,都是用纯金制成的,而且前后左右都有人陪着。其实,经过共产党的教育和思想改造,我早已感到那是可耻,对今天穿着不合身的棉布衣裤,决无自惭形秽之意。可能他误会了,马上改口说:'过去我们走的道路不同,今天总算是殊途同归,都在共产党领导下为人民服务了!'我便把内心的话告诉他,说这次是特意向他来请罪的。他站起来拉着我的手说:'快不要说这些了,我们现在不都是成为好朋友了吗?'我听了他的话非常激动,也感到他待人宽厚、诚恳。

那天的晚宴,最后有一小碗甜食是小汤圆。他特别提醒我们,元宵节到了,所以请我们吃点小汤圆。他说过去的老朋友,在祖国大陆上的,今天来一次小团圆、等台湾解放了,再请大家来和台湾的朋友们吃大汤圆,来一次热热闹闹的大团圆。我听了感到非常高兴。

晚饭后,余先生还把他多年来收藏的一些珍贵文物、字画等拿给我们看。他取出一张郑板桥写有'画竹多于买竹钱,纸高八尺价三千,亲朋戚友论交结,只当秋风过耳边'的润格横幅,请我们给他鉴定真假。他说前不久他花钱费力才买到这张东西,有人却说这是赝品,他听了很泄气。我仔细看过之后,肯定这是郑板桥的真迹。庞镜塘便和我开玩笑,说我冒充内行。我说对鉴定字画、文物,我过去的确不懂,但抗战胜利后,我是接收人员,到各处抢劫财物和参加清点故宫古物时,向许多鉴赏家学习过,所以多少懂点。我问余先生:怎么有人说这是假的?他说,一位朋友告诉他,在别处也见到这一样的东西,那是经过多人鉴定是真的,所以肯定这便是假的了。我向他说明,不是假的,有我的根据:从这张字的笔法与图章来看,完全是出白郑板桥之手;而同样的东西为什么会有两幅呢?我曾听人说过:像郑板桥这一类名书画家,无论写的什么画的什么,都可能有人偷去据为己有的。他当年卖字画的润格贴出来后,肯定会有人趁他看不见时愉走,所以他只好再写再画一幅,再偷走还可能再写再画,因此便出现了几张一样的情况。许多书画家有同样的多幅作品,也是常有的事,不过有些是时间上有无别或题款不同。特别是一些出卖字画的人,完全一样的作品就更多了。他听了很高兴,说书画家同样的东西很多,这是没有疑问的,像这种润格横幅有同样的,就使人容易产生怀疑。他还笑着说:'我没有想到被偷的这个方面。'不知是哪位同去的朋友插上一句:'你是正人君子,所以不会想到被偷的方面,而老沈是三教九流都懂的人,看问题和想问题就会从多方面去联系了。'一时说得大家都笑起来。我说,我还可以讲一个偷字的故事给你们听:从前有一位很有名的书法家,许多人去求他写字,他不高兴便不肯写,所以得到他的字不容易。有天他从外面回来,看见有人在他住的附近解小便,便回去写了一张'不可随处小便'的条子贴在墙上,第二天条子不见了。他以为是被风刮走的,又照样写一张贴在那里,第三天又不见了。他想这几个字别人拿去有什么用呢?便毫不怀疑再写一张贴出,还是被人揭走了。他十分纳闷,认为字写得再好,拿回去总要有点用处,这几个字总不能贴在自己客厅里。有次他经过一家裱字画的地方,看见他丢失的那几张条子有一张正在裱成条幅,他走近一看,才恍然大悟。人家为什么会连这几个字都偷去,还裱起来呢?原来这个人把这几个字移动一下,就成了一句很好的格言:'小处不可随便。'

从那次见面后,我和余先生又打了几次交道。那是我到政协文史委员会当了专员以后,曾多次去请他写资料。我特别提到希望他能写被军统逮捕的经过,他答应一定写。他只问了我一个问题,那次是不是出了叛徒?我告诉他,凡是能发展到那么大的案件,能破坏别的地方组织的电台以及逮捕那么多人,肯定是出了叛徒,否则,特务是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本领的。他问我那一案的叛徒是谁?我告诉他是一个报务员。他听了把桌子一拍,狠狠地骂了一声'软骨头'!他告诉我:当他们从北平解往南京之前,就怀疑这小子叛变了。

文史委员会副主任申伯纯也亲自动员他写这一段历史资料,直到'文化大革命'开始之前不久,他才写好亲自送到政协找申伯纯。申老那天不在办公室,我请他休息了一下,并收下他写的那篇资料。本来准备在《文史资料选辑》上将它刊出来,由于十年浩劫已经开始,就没有来得及刊出了。

1962年3月,第二批在北京红星人民公社旧宫大队劳动的特赦人员已满一年,马上就要分配工作了。估计我们在北京特赦的这几个人,可能和第一批特赦的人一样,分到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当专员。果然不出所料,我和范汉杰、罗历戎、李以助、董益三以及在景山公园劳动的溥杰等分到全国政协当文史专员,而从东北来的伪满大臣王子衡与从山东来的西北军师长许长林,则分配在北京市政协,也是当文史专员,都是每月100元。

我当时在思想上波动很大。我不希望分配在全国政协而希望分配在北京市政协,或者让我回湖南去,可以与我国内唯一的女儿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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