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896年(农历丙申年二月初九)生于湖南省桑植县洪家关一个贫农家庭里。
我父亲叫贺士道,是个裁缝,农忙的时候务农,活多了就和别人换工。
他帮别人缝衣,别人帮我家插秧割禾。
全家都靠劳动维持生活。
我的乳名叫贺文常,学名叫贺平轩。
小时候,父亲好不容易把我送到私塾学堂去读书,但我对背书、给老师磕头作揖非常反感。
当时,我的家庭对我希望很大,一心指望我长大成人,能兴家立业。
以后,家里又给我取了个名字,叫贺振家。
所以,从我开始懂事时,只知道将来怎么样养活家庭。
小时候,有钱的人和狗腿子们,欺人太甚,穷人没有好日子过。
有一次,跟小伙伴玩的时候,我问一个小伙伴:
“你长大了做什么?”
他说,他长大了想当保长。
我一听就生气了,他刚说完,我就前去打了他一个耳光,打得他哇啦直叫。
他问我:
“那你长大了干什么嘛?”
我说:
“我长大了,专打保长。因为保长一进村,就催粮逼债,欺侮穷人。”
洪家关附近的刘家坪,有个姓刘的,家里有钱,总瞧不起我,尽说些挖苦我的话,甚至找机会打我。
有一次,他趁我没有注意,一下子把我推倒在地上后跑了。
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子,他是个大人,他的个子比我高多了,我打不过他,但我很不服气,想要报仇。
没想到过了几天,我在一棵树上玩,刘某见了我,也爬上树,想在树上整我。
我知道他不怀好意,就赶快从树上溜到树底下。
这时刘某吊在树叉上。
我那个时候的个头,站在地上恰好能抓住他两只脚。
一气之下,我用刀砍下了他的脚趾头,总算解了恨。
但这么一来,我闯出祸了。
一时闹得满城风雨。
我父亲胆小怕事,给别人说了很多好话,替我出来承担责任。
我母亲姓王,是个很贤慧的人。
她总是怕我出乱子,经常拉着我的手,苦口婆心地讲道理。
但是即使我闯了祸,母亲对我不打也不骂。
尽管她的道理,讲得并不完全对,可是我在她面前,是从来不顶嘴的。
我很尊敬她。
我祖母姓罗,也特别喜欢我。
我不读书了,就在家里劳动。
13岁会种田。
那时候,家里生活不好,我再怎么劳动,还是不能振家。
家境贫寒呀!
这时我就想,要是能赚几个钱,养家活口多好。
于是,我就跟许家桥的王家茂二老,一块来往四川、湖北、贵州等地,运过盐巴,贩过骡马,做过药材生意,赚了些钱交给父亲。
可是做这个生意也确实太苦太累了,白天走路,夜间还要看马、喂马,在野外睡觉。
搞了一段时间,我就不想干了。
到了十六七岁的时候,由于自己一向好打抱不平,仗义疏财,虽然年纪很轻,但在地方上已经有点威信了。
1913年春,在湖北恩施,有个叫唐伯义(当地哥老会首领)的人,给我讲桃园三结义,并介绍我加入“汉流”——一个哥老会组织(民间秘密结社组织之一。称首领为大哥或大爷,互称袍哥。最初以“反清复明”为宗旨。会众多属手工业工人、破产农民、退伍军人和游民,也有地主掺杂其间。太平天国起义失败后,会众相继参加农民起义和反洋教斗争。辛亥革命时期,有些会众接受革命党人的领导,多次参加推翻清政府的武装起义。此后,往往为反动势力操纵和利用)。
那个时候,哥老会提出的口号,就是“打倒贪官污吏”!
第二年11月间,桑植县高等小学一个叫陈图南(桑植人,在日本留学时加入孙中山组织的中华革命党,时任中华革命党川黔湘鄂联络使)的教员向我宣传中国的形势说,袁世凯如何勾结帝国主义残酷压迫人民,孙中山如何如何好。
他还向我宣传中华革命党如何反对北洋军阀、改造政治制度,以及平均地权、节制资本,等等。
当时,我在思想上非常赞成这些主张。
于是我就下决心参加了中华革命党,记得还盖了手印。
从这时候开始,我就改变了过去什么兴家立业的思想,我劝父亲把多余的土地,让给贫苦的农民耕种。
我也把名字贺振家改为贺云卿(有时写贺云青)。
一次,我从慈利回桑植见到陈图南,他叫我到石门和沅陵去运动军队,并要我先到沅陵看看,找些熟人,看看那里部队的情况。
当时,本县有个叫马玉堂的,他买了十几只羊到桃源去卖。
我随马玉堂一起到了桃源,为防不测,我和马玉堂商量好,要马玉堂在卖羊的收条上写我的名字。
他答应了。
卖了羊,他就回到桑植,我就到了沅陵,住在远房叔叔贺士寿家里。
不久,我就来到沅陵离叔叔家有30里路远的一个军队驻地。
在那里,我先找了一个姓郑的熟人。
这个人过去驻过桑植县,是哥老会的人,我向他打听沅陵驻军的情况。
打听清楚后,我又回到沅陵叔叔家里。
以后我又在一个饭铺里住了一段时间就离开了沅陵。
那天我走到沅陵与大庸两县交界的地方,碰到十几个土匪,这帮家伙抢了我的钱和包袱。
他们讲,捉到了“一只肥羊”!
那时天已经黑了。
第二天天亮,警备队来打土匪,把土匪和我抓到了沅陵,关押到监狱里,关我的地方叫丁房。
四五天后过堂,我把被土匪抓到的情况都讲了,并申明,我是卖羊的,在他们的册子上也写着,抓到一只活羊,拿了我几十吊钱。
审问以后,他们半信半疑,又把我送回丁房。
不久,我父亲听到我被抓的消息,赶来了。
我叫父亲想办法证明我的身份。
后来,父亲找来堂兄贺寿文。
贺寿文是常德第二师范毕业的,有好几个同学在沅陵教育界工作。
这几个同学都愿意保我,他们向县长证明我是好人。
这样,我就被放了出来。
一共关了一个月零四天。
从这以后,我就一直想搞枪,组织队伍。
我想,要打倒土豪劣绅,让穷人翻身,就必须手上有枪!
1915年蔡锷起义之后,我刚20岁。
在泥沙搞湘西暴动,杀掉警备队长,搞到80条枪,号召万余民军,两次攻打石门。
失败后回到桑植,这时已到1916年,湘西的农民都起来了,反对本地的军阀统治,我和谷吉廷,还有陈图南,领导桑植农民起义,先后提了盐局和沈典三分团的枪,在县城杀了大劣绅朱海珊。
到这年二三月间,我们又组织桑植、大庸、永顺、龙山四县农民暴动。
那个时候,只要一号召,成千上万的农民很容易被发动起来。
我们曾经占领过永顺、龙山、桑植三县,当时缴获的各种枪支也很多。
农民起来后,怎么搞?
没有章法。
大庸县民军领袖罗剑仇,便亲自去贵州联络,没有多久,我又带30多人和十几条枪,到永顺接罗剑仇。
他在铜仁会到了黔军,被委任为护国军左翼独立司令,我当了第一梯团第二营营长,然后我们一起回到了大庸。
这时候,澧州镇守使王子彬派兵来打我们。
罗剑仇带领部队到了常德,原来的军队已经被湖南督军谭延闿收编了,罗剑仇由常德到了长沙。
我本人因外出侦察情况,与部队失去联系。
后来我也到了长沙。
这个时候,我改名叫贺龙。
1917年中华革命党人提出“攻谭(督军谭延闿)杀赵(湘军师长赵恒惕)灭梅(长沙警备司令梅子根)”的口号。
党人在林修梅(1880—1921,字浴凡,湖南安福(今临澧)人。1906年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旋入同盟会。1908年底,回国从事秘密革命活动。武昌起义后,在长沙湘军都督府任事。曾参加讨袁斗争,事败后逃往日本。在东京加入中华革命党。1916年回国组织护国军,任参谋长。1917年组织护法军,多次受孙中山嘉奖。1920年任湘西靖国军总司令,同年年底被聘为军政府顾问,后被委任为陆军中将、总统府代理参谋长和国民议会议员。1921年10月15日在广州病逝)家里开会之后,廖湘芸(1887—1935,湖南安化人。早年在清军服役,后加入文学社。1911年武昌起义时,参加进攻湖广总督督署的战斗。后任民军管带。加入同盟会,曾参加二次革命。1914年在日本加入中华革命党后,回湖南从事反袁活动。1917年被孙中山任命为护法军湖南游击司令。1925年任虎门要塞司令。1926年任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师师长。1932年任军事参议院参议。1935年在广州病逝)找我,叫我担任搞督军署的任务,用手榴弹炸掉督军谭延闿的住地。
因消息走漏,我被捕了。
被捕后押在警备队里,党人跟谭延闿谈判一个星期,将“攻谭”改为“拉谭”,于是谭延闿将我释放了,还送了党人一部分钱。
我记得,释放的那天,好多党人在门口接呀!
这时候,我听说谭延闿已经派人到北洋政府找段祺瑞,告湘军二师师长陈复初的状。
北洋政府派傅良佐任湖南督军后,引起了党人的反对。
党人想利用谭延闿与陈复初之间的矛盾,集中力量打击陈复初。
这样,暂时缓和了“攻谭杀赵灭梅”的活动。
廖湘芸叫我经熊希龄的夫人朱其慧(江苏宝山人。1896年与熊希龄结婚。1920年与夫在北京创办妇孺救济会,设办事处与难民收容所于石驸马大街本宅。1923年与夫在北京成立中华平民教育促进会,任董事长。1931年逝世。其夫熊希龄(1870—1937),字秉三,湖南凤凰人。光绪年间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旋返湖南,助陈宝箴、黄遵宪力行新政。1897年(光绪二十三年),任湖南时务学堂提调,延请梁启超为中文总教习,曾力斥王先谦、叶德辉等对新学的毁谤。戊戌政变时被革职,禁锢于家。1905年得端方援引,充出洋考察宪政五大臣参赞,又调任奉天盐运使。武昌起义后到上海,与立宪派张謇等拥护袁世凯窃国,任财政总长和热河都统。1913年与梁启超、张謇等组阁,任国务总理兼财政总长,号称“名流内阁”,支持袁世凯撕毁“临时约法”,次年签署解散国会令,乃去职。1928年任蒋介石政府赈务委员会委员,1932年任世界红十字会中华总会会长)和他家里的人,到指定的地点拜访傅良佐派来的秘书长和副官长,准备杀掉他们。
结果,这两个人都没有去。
这时候我想到,搞暗杀不解决问题,还是要自己拉队伍干!
从这以后,我约罗剑仇一同离开长沙,到了洪江。
9月,罗剑仇告诉我,原决定林修梅在湘南起义,周资生、张溶川在湘西起义。
我和罗剑仇都想利用他们的名义搞工作,周资生委任罗剑仇任支队长。
我们从洪江返回辰溪,罗剑仇留在辰溪,我就到了沅陵。
1917年10月底,我到了永顺、大庸一带,改变了张溶川与民军的对抗形势,我又重新掌握了原来民军的武装力量。
我把部队集中到沅陵,名义上我是护法军游击司令。
在沅陵,经朋友介绍,我认识了林修梅派来的代表、护法军湘西左翼司令罗福龙。
因为罗福龙没有队伍,我在大庸、永顺找了200多人,交给了罗福龙。
张溶川起义后,罗福龙也有了发展,但队伍只有二三百人,几十条枪。
我跟罗福龙去了常德后,又被张溶川押起来了,关了7天。
这时候,我们的队伍开到了南县、华容、安乡一带,我和部队失去了联系,罗福龙也走了。
我觉得组织队伍,困难确实很多,但思想上,我是很不服气的。
我父亲怕担风险,叫我回家别干了。
我没有答应,还是决心继续搞枪。
于是,我和刘汉元、谷膏如、谷顺如几个桑植人商量决定:
刘汉元、谷顺如回桑植取原来保存的两支枪;
谷膏如到慈利运动军队,准备重新组织武装。
谷膏如进城买枪被捕了,我与他失掉了联系,就在凉水井这个地方又准备自己搞枪。
一天,我见远方跑来一个青年小伙子,急忙拦住问他:
“你从什么地方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跑得这么急促?”
这个青年人对我没有回避,他说:
“我从家乡(大庸)跑出来。因为打了官府的人,我族公叫我投奔贺龙!”
我问:“你族公是哪个呀?”
这青年回答:“他叫吴佩卿,我叫吴玉霖!”
我一听,“吴佩卿”!这不是哥老会的人么?
我就对吴玉霖说:“我就是贺龙!”
吴玉霖对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惊喜地拱手作揖。
我问他:“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吴玉霖说:“我要杀富济贫!”
说着,他把衣襟解开,只见腰中插有两把菜刀。
这时候,正好一个县太爷的轿子路过,后边有警备队护道。
我和吴玉霖各持一把菜刀,杀了警备队随后的两个士兵,缴了两支枪(这是贺龙第二次拿起菜刀作武器砍向敌人)。
得到这两支枪,我们跑到石门,把枪寄放在石门南乡哥老会的陈跃武家里。
我又托人在常德买了一支套筒枪,邀集了18个人,然后带着这三支枪涉过澧水。
在冷水界,碰上了游击司令王子才。
他有30多人,20多支枪。
王子才送我一支枪,叫我当营长,队伍开到石首援鄂。
我带着这支队伍,开到澧县管辖的一个市镇,又缴了警备队四支枪。
同时,又从两个盐商和商会得到1000吊钱。
以后又在唐家岭缴了一支马枪,还收了张溶川部队败兵的7支枪。
我在冷水界帮助农民打抱不平,缴了地主3支枪。
张溶川的败兵又来了,我又收了他9支枪。
这样以来,我有了40来人,30多条枪。
以后,我在松滋、公安、石门、澧县、安乡、桃源、常德一带组织武装,很快发展到百把人,几十条枪。
1918年春,我带着四人四枪,进石门去见林德轩(1877—1928,湖南石门县人。毕业于湖南弁目学堂(后称湖南讲武堂),曾任清新军标统。他身在清营,目睹清廷丧权辱国,官场腐败,萌发反清思想,为同盟会首批会员。1913年春辞职回湘。后因反对袁世凯被通缉,亡命日本。1915年,孙中山委任他为中华革命军湖南司令长官、湖南讨赋军总司令。1916年后历任湖南清乡督办、湖南省卫戍总司令、湖南靖国军第一军总司令、靖国联军湖南第五军总司令等,与北军对峙长达两年。1922年以后在长沙、澧县、临澧、石门、慈利等地创办小学47所及女子工厂、职业学校、贫民工艺厂,发展地方教育事业和公益企业,成效较大。1926年1月当选为出席国民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1928年5月19日病逝。1928年5月29日,被国民政府委员会追任为陆军上将),他先委任我为护国军独立营长。
我听林德轩说,张溶川败北了,准备去澧州。
我知道这个消息后,派兵在路上缴了张溶川的20支枪,还缴了汤某18支枪。
这时候,我三姐夫谷青云把桑植原来保存的两支枪送来了,还带了十几个人。
我的队伍驻扎在桃源县黄市,又买了十几支枪,队伍又增加了几十人。
这时候,林德轩任命我为第一梯团第一营营长,并随他进驻桑植县。
马吉祥是林德轩的一个团长,他的部队纪律非常坏,在地方上民愤很大。
当时,我奉命打杀了马吉祥,收了十几条枪。
1919年,我任十三区的团长,这个谷膏如本来是与我一块到慈利去搞枪的,他被捕了,失掉了联系。
他被放出来以后,因为没有担任队伍的什么职务,便对我怀恨在心,指使“神兵”烧了我家的房子,并把我父亲和弟弟杀了。
后来林德轩的部队突然改编为靖国军第五军,他本人离开了桑植。
林德轩走后,我的部队就归澧州镇守使王子彬管辖。
以后,王子彬被打死了,他的儿子王育寅掌了兵权,但实际上他什么都不管。
王育寅命令我们的部队去打慈利,在慈利我对王育寅非常不满,这个时候,大家就出主意,主张把林修梅请来。
林修梅一来,大家都提议他当湘西靖国军总司令,我就当了第三梯团的团长。
林修梅主张集中精力搞赵恒惕,他不主张到处乱打,树敌太多。
我同意林修梅这个主张,但是王育寅他不主张继续打常德,林修梅和我都不愿意与王育寅合作了。
当时商量,我送林修梅先走。
他走了以后,我的部队到了鹤峰、桑植交界的一个小村子。
这时候,又同湘西巡防军陈渠珍的部队张子青打了一仗,我们的部队又回到桑植县驻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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