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如往常一般的夏日的傍晚，刚下课的我独自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听着校园广播播放歌曲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耳边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夹杂着过往人群的欢声笑语，伴着一丝丝微凉的晚风，拂得树叶沙沙作响，抬眼看去，远处的天空也早已被落日的余晖洒满，一瞬间，我的思绪也随着这份悠闲与静谧飘回到了记忆深处。关于夏日傍晚时分的记忆画面，最初来自童年的欢乐时光。小时候的一段时间里，我跟着爷爷奶奶在乡下老家生活，也许是因为当时年纪还太小的缘故，很多事此刻早已记忆模糊，唯一印象深刻的是每个日暮黄昏时刻留给我的舒适隽永的感觉。
傍晚，各家的屋顶上都升起了炊烟，当时乡下做饭大多用的还是那种自家用水泥堆砌的灶台，做饭时需要有一个人坐在灶台旁边烧火。每次奶奶做饭时，我总喜欢围着灶台转来转去，奶奶看见了就会吩咐我去后院里摘点葱或蒜苗一类的拿来一会儿炒菜用，也因为这个事情，当时我闹了不少笑话。我总是迷迷糊糊地分不清蒜苗、葱以及韭菜的分别，在奶奶再三叮嘱不要摘错了之后，我跑去摘的时候依旧会弄混淆，于是我也成了奶奶口中名副其实的小糊涂蛋。乡下的人们夏天吃晚饭不喜欢待在屋子里面，晚饭时间一到，各家的院子里、门口、树荫下到处是或蹲着或坐着端着碗吃饭的人。天气好的傍晚，爷爷会搬一张桌子放在小院里，我们把饭菜都从屋里端出来，一家人坐在院里吃饭，不时还能隔着老远的距离闻到别人家饭菜的香味。我总觉得那时候的饭菜出奇地美味，同样的菜，同样的做法，在今天却全然尝不出当时的味道来了，也许只是因为吃菜时的环境和心境发生了改变，就如同在外的人总会觉得家乡的饭菜永远最美味一样。
乡下的黄昏，总能将人恰如其分地融进自然中，使之成为一体。这是一个黄河蜿蜒而过的小村落，公路依着河水的流向而建，河岸边长满了柳树，夏天柳树长得茂盛的时节，柳树的枝条便会轻轻地垂下来划过水面，微风经过的时候，水面顿时泛起一阵涟漪，仿佛大自然在弹奏柔美的乐曲一般。由老家的小院儿出门到黄河边不过两三百米的距离，因此在每个风轻云淡的傍晚，经过了一天农忙的人们在吃过晚饭后总会走出各自的家门，或是沿着河边，或是沿着乡间的公路，感受微凉的河风，欣赏着天边的晚霞，漫无目的地随处走走，他们管这种每天的饭后散步叫作“消食儿”。年轻一点的人总是喜欢晚饭后出门到处去逛逛，而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对于出门随意四处转转大都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各家的房前屋后就成了他们饭后聚集的好去处。自我记事以来，乡下小院子的一侧就一直长有一株比屋顶还高出许多的大柳树，奶奶说它的年龄比我还要大上个十几岁，这株柳树饱经岁月的风雨，枝干的有些地方已经枯朽，却仍然在每年春来之际按时发芽抽条，未曾迟到过一次。吃过晚饭后老人们三三两两地从各自的家里出来到邻居家串门，我家院子里的大柳树下自然也成了他们饭后纳凉闲谈的一个好去处，一群人聚在一起，经常谈论一些我当时并不是很懂的老故事。这些话题中，有战争时期解放军的故事，也有对过往那些艰苦日子回忆，或是从内心发出的无限感慨。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经历过艰苦贫困、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于是诸如“娃儿们，你们现在生活得可比我们以前好多了”“现在简直就是在享福，想当初我们……”一类的话就常被他们挂在了嘴边。每当这时，我便使尽浑身解数缠着聊天正聊得兴起的爷爷用柳条给我编织各种小物件，简单一点的小灯笼，稍复杂的帽子以及“工程量”比较大的篮筐，等等。爷爷的那双手好像会变魔术似的，总能满足我对柳条编织小物件儿的各种要求。爷爷还喜欢在柳树下放一把躺椅，晚饭后躺在上面，一边用扇子轻打节拍，一边随意哼唱着秦腔，偶尔爷爷起身去忙其他事的时候，我就会趁机爬上那把躺椅，学着爷爷的样子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拿着柳条晃来晃去。
我很多次回想起那时的傍晚，享受黄昏美景所带来的舒适，感受傍晚的微风轻轻拂过吹动柳梢，目光所至尽是晚霞余晖，耳边不时传来河水流动发出的沙沙声音，好不惬意！时光匆匆，童年的记忆很多都已慢慢淡去，转眼间，我已由一个幼稚的孩童成长为一个二十岁的大学生。今年清明节回老家祭祖之时，惊讶地发现院里那株老柳树依然郁郁葱葱，柳条柔顺地下垂，一瞬间，我从心底升起了对这株老柳树的敬意。在那些人去房空、田地荒芜的日子里，只有它坚定地守在这一方土地，未曾离去或是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也是它保留了我在那个小院里所有的珍贵记忆，唤起了我对于童年夏日黄昏场景的回忆。
后来，由于父母在城市工作的缘故，我们举家搬到城市里生活，乡下的小院也就很少再回去了。与乡下的黄昏给人感觉不同的是，城市的黄昏多了些嘈杂，少了份宁静。城市的黄昏，屋顶上没有袅袅升起的炊烟，有的是排列整齐的餐馆、川流不息的街道和霓虹灯。快节奏的生活让人很难有机会静下心来感受身边的美好，常见的往往是：大多数人在结束了一天辛苦的工作和学习回到家后，不再愿意出门去走走，只是希望和家人一起聊聊天，看看电视，即使在周末休息的时候，也更愿意待在家里。无怪乎奶奶常说：“这楼房呦，就像个笼子，把人都关住了。”我想，这大概是离开乡下的生活以后，我很久都没有再感受到如小时候一般欢畅舒适的黄昏的原因了。
再一次对于夏日黄昏时刻产生眷恋是在高中的校园里。倘若要让我在喧闹的城市里找一个能够令自己静下心来的地方，也必定是学校无疑。我的高中地处城市偏郊区的位置，出于城市规划和发展的需要，学校在我读高中以前进行了一次搬迁，由原来的老城区搬到了新城区。与那些依旧处在老城区的学校不同的是，学校附近没有那么多时刻拥挤着的车辆和来来往往的行人，少了车辆过往不间断的鸣笛声，校园显得愈加安静。提起高中的学习生活，除了那些起早贪黑的日日夜夜和朝夕相伴的老师同学们的熟悉面孔，最让我怀念的就应属校园里的每一个傍晚时分了。经过了一整天安排得满满的课程后，晚饭后的时光总是显得尤为珍贵。我很不情愿像多数同学那样一吃完饭就立马回到教室投入紧张的复习中，总会借着晚读的时间和玩得要好的朋友一起，打着在教室背书背不进去的幌子，美其名曰去外面背书，实则一出教室思绪早已不知飞到了什么地方。老师大概早已看穿了我们的那些小伎俩，却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我们偷得片刻清闲。校园的操场旁边有一条小路，小路的尽头连接着一座木质的凉亭，往常的课余时间凉亭里总是有人，唯独每天晚读的那段时间调皮的学生们都被老师叫回了教室，故而我也待得清净。静坐下来，整个校园里充斥着的朗朗读书声从教室的窗户里传出，偶尔夹杂着几声麻雀的叫声，鼻间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晚风经过，那阵花香好像捉迷藏一般隐藏了起来，让你瞬间又难以寻得见。日复一日紧张的学习氛围早已让人身心俱疲，每每这时，抬眼看看这漫天的霞光，放松下来感受这片刻的云淡风轻，所有的焦躁似乎都随之飘散而去。我喜欢那样的时刻，有时候全身心投入地背诵诗词文章，听风从耳边轻轻划过的声音，有时候又可以什么也不干，只是静静地坐着发呆，任由头脑处于放空状态也是一种享受。就是在那些傍晚黄昏的时刻，我清晰地感受到校园里一草一木的生气与可爱，发现那不大不小的校园里总有许多地方、许多瞬间值得留恋与铭记。旧时光里校园的傍晚的确让我发自内心地眷念，也正因为处在即将面临高考的特殊时期，很难真正放下心来无所顾虑地去享受当时的风景。毕业以后，一次和同学聚会过后，一起散步经过学校，很想进去再看看、独自一人再去操场走走、去凉亭坐坐、彻底放松地在校园里欣赏一次黄昏日暮时的宁静，不料被门口的警卫叔叔拦了下来，只能隔着栏杆远远地望一眼。回想起来有些遗憾。
思绪收回的瞬间，晚霞的余晖亲吻着远山，西边的天空中还有很亮的白色，云却成了青色，厚重而凝练，一如这份关于夏日傍晚的记忆，就此暂且告一段落。
作者：周尚晋，兰州大学文学院2017级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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