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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最好买的书 or 最难买的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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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6.24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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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如果说阅读中文小说,不论倾向和喜好是什么,流传将近300年的《红楼梦》绝对是很难绕过去的,大众影响力和口碑无出其右者。一部小说,出现一门学问、有各种研究会研究所、有定期学刊、研究者辈出、研究著作花样百出、争论从未停止,想来其他小说是没有这个待遇的。

很多人都认为,古典四大名著中《红楼梦》是天花板,其余三大名著、外加明朝四大奇书之一的《金瓶梅》并列其后。这也是中国古典小说的顶峰序列了。毛主席曾在1956年4月25日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论十大关系》的讲话中谈到:“我国过去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不是帝国主义,历来受人欺负。工农业不发达,科学技术水平低,除了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历史悠久,以及在文学上有部《红楼梦》等等以外,很多地方不如人家,骄傲不起来。”

可以说,《红楼梦》是一部可以读一生的书。

现行的高考大纲,对于《红楼梦》的要求是“整本阅读”,高考试题也有很重要的分值给了红楼梦,这在当年我参加高考时是没有的。如果那时也有,我在高考深夜复习时读《红楼梦》,就不算消遣而是正经行径了。那本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精装《红楼梦》后来送了人,没了下文,这也是人生插曲。当时高中课本《林黛玉进贾府》是重点课文,也仅仅是一段课文而已。现在的学生能在高中阶段作为教学要求整本阅读,很幸福,很羡慕。

一、最好买的书

像《红楼梦》这样的书,也可能是国内累计销量最大的小说了吧(没考证过)。过去主要是实体书店,现在是网络,《红楼梦》的本体出版物实在车载斗量,颇有“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感觉。购物平台随便搜搜,就有好几千条,品种少说也得上百种。延伸出版物、研究著作也是极为丰富。应该是最容易买到的书了,买本《红楼梦》还叫事儿?可以闭着眼随便选随便买。绝不存在什么绝版、授权销售、独家之类的说法。《红楼梦》是最好买的书之一,应该没什么异议。

二、最难买的书

那《红楼梦》为什么说是最难买的书呢?这个设定主要是根据阅读人的需要,如果没什么想法,就想读一读了解一下,就没有任何难度了,随便买就可以。面对中国古典小说(个人认为近现代小说应该也算在内)的顶峰作品,想谨慎的选择一下,有想买“最好”、“最正宗”、“最权威”版本的想法,就会想深入考察一下现行出版的各家《红楼梦》哪个更好些?这种消费心理可以避免遗憾,体验更好的阅读感觉。

因为本人买书走了弯路,以为《红楼梦》都差不多,买了才发现版本有异,结果证明买的不如意。之后,自己也是抱着想买更好版本的心态选择《红楼梦》的,结果是入了坑……研究了才发现想买本《红楼梦》居然学习了很多“用不上的知识,摸了摸红学分支——《红楼梦》版本学探佚学的门槛,还阅读了不少资料,甚至读了林冠夫先生的《红楼梦版本论》……虽然原理差不多,但选择自己想要的《红楼梦》远比买一部满足自己需求的手机要困难。这也是俺们肥宅技术男的普遍世界观和方法论吧……研究明白而不花冤枉钱的方法。

为什么买《红楼梦》?两种答案:一、阅读,进一步可以研究;二、书柜里砌墙充门面(不少人只充门面不读,不过不愿意承认吧),一般两者都有。作为阅读、研究,为什么难买?出版种类太多,宣传五花八门,钱和书柜空间有限。

那么什么样的《红楼梦》是相对比较优秀的选择?我个人认为,决定一本红楼梦是否值得买,无非是:内容!内容永远是第一位的,根据自己的需求选择。所谓《红楼梦》的内容,包括底本+校本、注释、批注、其他内容(配图、插图、序、随书引申资料等)和配件(人物关系图、贾府大观园图等)。至于外在的,字体、排版、装帧、封面设计,在内容相同或者趋同时,才会根据喜好、资金水平、空间限制来考虑。

买书是正文,卖书是题外话。如果把《红楼梦》的售卖等同于其他书的方式,是很难达到效果的。尤其是相对传统大牌出版社名声在外的情况下,消费者为什么买自己家出版的《红楼梦》?很多出版社根本把握不到如何制作好、宣传好自己家出版的《红楼梦》。这种无独家版权的公版书想让人买,包装下些功夫,对于我这样的消费者来说根本不会在意。打开一家出版的《红楼梦》商品页,除了寥寥数语所谓的“内容简介”、“目录”、“编辑推荐”之外什么都没有,而且各店铺卖同种书找不到一个店铺有更好的页面介绍(哪怕找到一家介绍清楚的都可以任意选择一家买),我买才怪。作书和宣传不用心或能力不足,简直就是浪费宝贵书号资源。瞎出瞎卖对应瞎搜瞎买瞎看,这不在我本人的考虑之列。

购物网页标题除了写着“青少年版”、“儿童版”的有实际意义,其他什么“无删减”、“全本”、“正版”、“原著”,这些宣传语一概是胡扯。

无删减?全本?不标青少年儿童版,就没有什么删减之类的概念,都是全本。

正版?排版印刷的《红楼梦》便宜的20块不到,又不可能绝版,盗版了有什么意义?买本盗版影印的比买本出版社的正版成本高多了。选择太多,谁会赔钱做盗版《红楼梦》?《金瓶梅》倒是非常多,因为出版物少、未删改的更少。作者(是否曹雪芹有争论)跟你家签独家出版协议了?你家有《红楼梦版权?作者死了200多年,这属于公版书好吗?所以《红楼梦》没有什么所谓盗版图书。即便真有,买卖的都是脑袋进水。

原著?那非原著是什么样?版本多也是不同钞本和梓本,谁也没见作者原稿好么?只要是《红楼梦》,不论版本都是原著。

三、买一本《红楼梦》从版本说起

为什么要说版本?因为抛开古本影印,从各家出版的《红楼梦》来看,正文(包括目录)没有完全一样的。如果有,就是使用了别家点校的成果。

为什么会不同?因为《红楼梦》古本种类多,每种古本文字都有差异,也就是所谓的“异文”。《红楼梦》的古本,两种:脂砚斋批评本脂批本、脂评本脂本)和程高本

脂本是手钞本(只有前80回),附带脂砚斋、畸笏叟等人的随文评语(眉评、侧评、夹评、回前评、回后评)。

程高本是程伟元高鹗整理出来付梓的印刷版(120回),1791年(乾隆56年)出版后长期广泛流传至今。程高本的前80回也是根据脂本而来的,掉批语删改正文、不知从哪里搞来不知道谁写的后40回,做成完整的百二十回本《红楼梦》。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程高本两次出版,内容有异,所以又分为程甲本程乙本,而后程高本不断再版,又出现不同的版本。

所以,目前认为没有经过程、高“加工”的脂本前80回是更符合作者原作原意的版本。80回后的内容(不是40回),按脂砚斋批语和其他资料研究来看,作者是已经完成的,但遗失了。这是所有红楼梦读者的“最大遗憾”

凡《红楼梦》爱好者皆同此感!

多少年来,想续作《红楼梦》80回后的作品比比皆是,不论多有名,多有才,研究多深入,所续之书皆达不到原书原作的层次。程高本的后40回,虽然被人诟病(情节对不上,主旨偏差,人物延续性差、不符合逻辑等等),起码是流传至今200多年,影响力巨大,不让前80回戛然而止,给了《红楼梦》一个完整结束的续书,所以出版《红楼梦》也都还是选取程高本后40回补充为完整百二十回本《红楼梦》。程高本的续书也就仅仅是起码,但百二十回程高本的刊印发行为《红楼梦》在之后200多年的广泛流传做出了巨大贡献,这是钞本在清代小范围流传的影响力所无法达到的。就阅读来说,程高本一辈子读过一次也就可以了。

因此,市面上的百二十回本《红楼梦》基本都是要么脂批前80回+程高后40回本,要么程高本百二十回。

再说最重要的前80回脂批本,又有十余个版本。什么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蒙府本、梦觉主人序本(甲辰本)、戚序本、杨藏本(梦稿本)、俄藏本(列藏本)、舒序本(己酉本)、郑藏本、靖藏本等。学界公认相对较早,最接近作者原书最后完成状态,也比较完整的是庚辰本(现存78回)。就重要性而言,甲戌、己卯、庚辰三个脂批本分量是最重的,因为成书时间最早,脂砚斋批语最多。因此很多《红楼梦》版本会选取庚辰本为底本(甲戌本只存16回、己卯本存40回),用甲戌、己卯等其他版本参校补充,比较各个版本中不同文字,用最佳的文字最终汇集成前80回的文字。

至于每家出版社的《红楼梦》使用什么版本,如何制作,这些都会在书籍的出版说明中做具体说明。不提版本就卖红楼梦,基本等于耍流氓,就好像不告诉配置就卖电脑手机。其他古籍,基本都会遇到版本问题,比如《水浒传》的百回本是李卓吾评本(容与堂本、繁本),百二十回本是袁无涯本或者金圣叹70回批评本+袁无涯本后50回(简本)等,但都没有《红楼梦》版本这么复杂。

再提卖书题外话,网上卖《红楼梦》就应该明示,要么有编辑说明版本,要么摘录出版说明相关段落,或者有试读(例如京东卖的某些书籍)。正经的卖家(出版社)宣传《红楼梦》,介绍底本、校本应该是起码的认知,“本子好,才是真的好”。实体店买书,起码可以翻阅样书,考察内容。网络上很多介绍不到位的,根本不予考虑。这是古书的特点,不同版本很多,其实也是用心作书的出版社的卖点之一。

如果你手边有《红楼梦》,不妨翻看一下出版说明,看看自己的《红楼梦》是什么版本。另外可以看看正文三处,对号入座一下:

1、第一回:(1)“……一僧一道远远而来,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异,来至石下,席地而坐,长谈,见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又缩成扇坠大小的,可佩可拿。”(2)“一僧一道远远而来,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别,来至峰下,坐于石边,高谈快论。先是说些…(以下四百字)…变成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又缩成扇坠大小的,可佩可拿了。”

说明:如果是(2),说明底本选用或者参校了甲戌本,这段说明石头下人间的原因和过程,是甲戌本独有的文字,其他本子没有这段。这段非常非常重要,缺少之后会让石头和神瑛侍者(贾宝玉)的来历有混淆。

2、第三回回目:(1)贾雨村夤缘复旧职 林黛玉抛父进京都(2)金陵城起复贾雨村 荣国府收养林黛玉(3)托内兄如海荐西宾 接外孙贾母惜孤女

说明:底本(1)取用庚辰本,(2)取用甲戌本,(3)取用程高本,“抛父进京”可能语义不太合适。

3、第三回:林黛玉外貌描写你的书里怎么写的?(1)“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笑非笑含露目”(2)“两弯半蹙鹅眉,一对多情杏眼”(3)“两弯似蹙非蹙罩烟眉,一双俊目”(4)“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目”(5)“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6)“眉弯似蹙而非蹙,目彩欲动而仍留”(7)“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

说明:以上异文分别来自(1)己卯本(2)庚辰本(3)蒙府本或戚序本(4)杨藏本(5)梦觉主人本或程甲本(6)舒序本(7)俄藏本。看下来可能(7)俄藏本的“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文字上最符合印象中的林黛玉。

如果去实体书店翻看《红楼梦》也可以看看上述几点是哪种,以判断下底本或参校本的版本。一本红楼梦内容最重要的就是正文,正文来自底本和校本,底本和校本的重要性,个人感觉可以占到选择一本红楼梦的75%的重要性。

很有趣的是,在研究购买《红楼梦》之前,我几乎没有仔细读过一本书的《出版说明》、《编辑说明》、《校注凡例》、《前言》或者《后记》,只有到选择《红楼梦才重视起来

(未完,见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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