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教师独守深山38年：王秀玲的守望，就是中国整个乡村教师的守望

王秀玲今年56岁，是河北保定易县蔡家峪乡平顶山小学的一名山村教师，也是该小学的唯一教师。自1979年5月至今，她在这所小学任教了38年。为了山村的孩子，她放弃了高考，放弃了婚姻，整整38年，她独自一人，厮守着山村里的这所学校，厮守着山村里的孩子。她将几百名孩子送出了大山，而她，从青春年少到白头，耗费了自己所有最美好的年华。

近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心目中的山村教师形象。是的，现在的孩子如过江之鲫，拼命地想在城市的课堂里拥有一个座位；现在的老师，也在拼命地想着法子，想在城市或者城郊，拥有一个教师职位。但是，作为一个从大山里走出来的教育工作者，在我的内心，一直忘记不了山村的孩子，一直忘记不了将山里的孩子送进城市的山村教师。

我在寻找着他们。我希望他们是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拉，尽管这只是前苏联电影中的女教师形象。我希望他们是《凤凰琴》里的某一个民办老师，尽管这只是小说中的人物。我知道，在千千万万的乡村教师中，像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拉这样的老师，像《凤凰琴》里的余校长、孙四海这样的老师，何止成千上万个！无论是当年的民办老师，还是毕业分配至乡村的公办老师，他们自身沉沦乡村，大部分生活困窘潦倒，在城里人看来，已经值得深深的同情。但就是他们，凭着对山村孩子的热爱，凭着对教育事业的热爱，一直坚守着大山，坚守着三尺讲台。他们牺牲着自己，将山村的孩子，一个一个送到山外，送到城市。

我一直在寻找着他们。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让我心怀敬意。我的一位小学老师，从民办老师一直做到乡村中学校长，一直呆在最偏远的学校。我在中师任教的一名学生，直到现在年近半百，从来没想过要离开大山深处那所中学。

但是，我一直犹豫着，我心目中的山村教师，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他们每一个人，都很朴实，都很普通。默默地奉献着，也默默地老去。而每一个人，都不能把我心目中的山村教师形象，囊括在一身。

直到今天，王秀玲老师出现。

她一个人，就是一所学校。

在这所地处崇山峻岭之中的叫做蔡家峪乡平顶山小学的学校里，王秀玲既是校长，又是教务主任、总务主任、班主任、语数体音全科任课老师、卫生工、后勤工、学生食堂炊事员。一所学校该有的名目，全是她一人挑了。作为校长，她须策划学校的发展规划，她须举行每周一次的升旗仪式；作为老师，她须给三个年级的学生，上好所有科目的课程；作为后勤勤杂，她须给学生做好中餐的营养餐送到孩子们的手上。在大山的褶皱里，她，就是文明的火炬。也许，她当初选择做山村教师，只是为了对老支书的一个许诺，没想到此后的日子，会如此艰难，如此漫长。但是，既已许诺，就得坚持。再苦再累，也得坚持。

我不知道王秀玲老师，是如何独自一人，度过这漫长的三十八年。是一个老师的责任感，还是将山村孩子送出大山的神圣感？她不是没有走出山村的条件。在她的教学生涯中，曾经有乡镇中学调她去任教，还安排好了食宿。她也犹豫过，要不要走出大山。当她临走，山里的孩子们抱着她的腿，哇哇大哭着不让她走的时候，她的心软了。她抱着孩子们一起哭，然后留了下来，从此之后，再没有离开大山的念头。她知道，只要她一离开，这所叫平顶山的小学，就不会再有老师来任教，学校也就垮了，山村孩子的求学之路，就更加艰难了。在个人的前途和孩子的前途之间，王秀玲，毅然选择了后者。

这一选择，是一个山村教师的良心选择。当她做出这一选择的时候，就意味着，在她的内心，已经把个人的一切私欲摒弃，成为一个纯粹的人。她身处大山，满身土味，却化做了一道山脉，横亘在山里孩子的眼前，横亘在孩子们的家长面前，也横亘在所有关心祖国未来的人们面前。

三十八年山村小学任教的日子，是何等的漫长。又是何等的艰难。当初，也许是几截砖头、几块木板，一间四处漏风漏雨的土坯房，就是王秀玲工作的场所。三十八年过去，现在，学校变成了整洁的红砖平房。这其中的艰辛，又有几个能够品尝？在艰难的时候，她是否因为无助而哭过？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是否感到孤独过？当看到别人过得红红火火的时候，她是否羡慕过？哭过也罢，孤独过也罢，她都挺了过来。至于羡慕，我想，既然王秀玲老师这样选择了，她就会为自己的经历而感到自豪。

因为她，凭借着一己之力，就将这所藏到大山深处的学校，带进了新世纪，带进了我们的眼帘。

她一个人是一所学校。而在全国，还有相当多的老师，一个人就是一所学校。这里面的每一个，都值得我们满怀敬意！

而王秀玲更令人肃然起敬的，则是为了这所学校，她毅然选择了独身！

在1979年5月那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正在准备参加高考的王秀玲，接到了村子里老支书的邀请，到村小当民办老师，教孩子们文化知识。此时的王秀玲，正当青春年少。也许，在她少女五彩斑斓的梦里，正有一所大学或者中专，向她款款走来，然后在某一个城市，挥洒着她的神采飞扬。可是，老支书诉说的乡村孩子对文化知识的渴望，让她把自己的大学梦，埋藏到了心底。在故乡那间简陋的教室里，当起了她的孩子王。

是的，有人可能会说，王秀玲是担心自己考不上大学，必须回农村当农民，才答应老支书当山村民办老师的。这样想也在情理之中。当年，我也这样想过，如果考不上大学，那么在乡村里，当一个民办老师，或者当一个乡村代销店的营业员，也非常不错。那是在没有恢复高考之前农村孩子梦寐以求的工作呢

王秀玲也许和我有同样的想法吧。可是，当王秀玲为了乡村的孩子而选择一辈子独身，则让这样的揣度显得那样的卑下！

王秀玲长得漂亮。这是大家公认的。现在，即使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苍桑的印记，我们也能辨识得出她当年的风采。这么漂亮的姑娘，又有相当不错的工作，却选择独身，就只能印证，她对山村小学教师的热爱。

只有对山村孩子有着大悲悯情怀的人，才会在事业与爱情上，做出这样的抉择。

我不敢妄度王秀玲何以做出这样的人生决定。也许，她有着美好的爱情向往。但是，当她要求男方支持她一辈子从事乡村小学教师事业的时候，男方退缩了。也许，当男方听说她是一个没有正式编制的孩子王，男方退缩了。也许，她在寻找事业上的知心爱人的时候，高不成低不就，又不愿意屈就自己，而耽误了自己的青春年华。也许，她的心思根本没往爱情方面想，只一心扑在山村教师的岗位上，没有空余的时间来谈爱情。

不管是何种原因，结果却摆在这儿：王秀玲，一个山村小学的民办老师，一辈子独身。

她一辈子没有爱人，她的学生，全是她的情人；她一辈子没有自己的孩子，她的学生，全是她的孩子。

现在，青春年华已经从王秀玲老师的身上褪去。留在她身上的，是已经花白的头发，是脸上的褶皱，是已经略显佝偻的腰。岁月的一切，都归于宁静。她依然每天早早地起床，打理着一所学校的一切。上课，制作教具，给孩子们做营养中餐。当孩子们在教室里吃着可口的午餐的时候，她也坐在教室里，和孩子们一样，吃着简单的饭菜。只有当天气暖和、阳光和煦的时候，她将一个课桌搬到阳光下，在灿烂的阳光下，给孩子们批改作业，让一摞作业本，留下阳光的香味。

她已经五十六岁，已经到了无欲无求的年龄。她不用留下家产，她的身前身后，就只有她一个人。她一辈子没因为自己的事请过假，只有母亲去世的时候，休假了两天。此后，直到退休，也许再不用请假。

岁月静好。五十六岁的王秀玲老师，用自己的一生，守望着这所大山深处的学校。她还将一直守望下去。直到退休。在她的守望中，山村里的孩子，一个个飞出了大山，成了雄鹰。在她的守望中，文化与知识的火种，在不知不觉地燃烧起来，在村子的背后，汇成一股绿色的火焰，连绵不断。

而她，用自己一辈子的守望，必将成为山村里每一个人心中的圣母玛丽亚。也使乡村教师这一群体，如隆起的山脉，横亘在每一个从乡村走出来的人的心头。

他们的身世卑微，但是，他们是世上最高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