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金渭
农历正月里去舅舅家拜年，这是惯例，既是出于对娘舅的敬重，也是一年到头难得去探望舅舅的一次机会，于是此行就显得很有必要。虽然年过半百，每当去舅舅家拜年时还总忆起儿时拜年的情景，并且回味无穷，由此甚而很是神往，感叹着岁月如流水。
我有两位舅舅，小时候一般在正月初二就去拜年了。正月初二那天，不听母亲“再睡会”的劝告，我和弟弟不惧寒冷早早就从被窝里钻出来，在母亲的帮助下穿着整齐，匆匆吃过早饭，就由爸爸妈妈领着去舅舅家。母亲拎个小竹篮，小竹篮里放着两包糖枣、芙蓉糕或鸡蛋糕，糕点用草纸包成长方形，用一种韧性很好的席草横向、纵向捆扎着，再压上一小张条形红纸。去舅舅家有十多里路，过了田畈走山坳，过了山坳又是田畈，我和弟弟兴高采烈地勇往直前。遇雨天，便是一路烂泥，但挡不住我们的脚步，到舅舅家就已是一身泥浆了。见我们到来，两位舅舅就争着安排住宿：地上铺稻草、蓑衣，摊一张草席或篾席，再盖上被子，被子单薄还加盖一件蓑衣，这就是床了，是舅舅家里人用的，我们作为客人则被安排睡在床上。我很羡慕能睡地铺，一则地铺上睡的人多，暖和，二则别人没来睡时还能放开手脚打滚。记得我通过争取也睡过一次地铺，当然这让舅舅、舅妈心里很过意不去。
给两位舅舅各送上一包糕点，就留在舅舅家过着一天又一天，直至广播里都骂开了：拜年拜年，拜到正月廿，都该收收心了！云云。这是公社干部在动员开展春耕备耕。听了广播，拜年客似乎才醒悟到该回自己家去了。在舅舅恳切的挽留下，我们至多再住一夜。回去时，小竹篮里装得满满的，有冻米胖糖，有油炸番薯片，还有七个鸡蛋。舅舅照例给我和弟弟红包，一角钱或两角钱，两位舅舅给的红包一个样。如算经济账，那时拜年可谓是赚大了的。
年岁渐长，父母就让我和弟弟后来还有妹妹去拜年，不再陪护着。为了有伴，我们约上邻村姨妈家的表哥一起去。那时农户常年难得吃上猪肉，即便过年也不能大快朵颐吃个够。拜年时，舅舅家的饭桌上总有一碗装得满满的猪肉，令我们看着眼馋以致不敢多看只把口水往肚子里咽，因为父母有交待，不能多夹猪肉吃的。有一回大伙上了饭桌，大舅舅的小儿子就“警告”我们：“表哥，青菜夹去吃，肉不要夹去吃。”舅妈恰走到桌边，恰就听到小儿子的这句话，顿时脸红了，骂道：“小短命鬼，怎么说话呢？要叫表哥把猪肉夹去吃！”我这个小表弟张着嘴，看看我们，看看他母亲，一脸的茫然。不用说，在我们到来前，舅妈肯定嘱咐过儿子们不要贪吃猪肉，要省着吃。我这小表弟不明就里，竟将母亲对他们的要求向我们转达了。这件事迄今想来还感到好笑，见到这个小表弟时也总提起来作为笑料。
没有大人监管着，矛盾就多。姨妈的儿子不大会装客气，吃饭时舅舅、舅妈夹到他碗里的肉，他总是照吃不误，而我和弟弟就“懂事”些，舅舅、舅妈把猪肉夹到饭碗里来我们往往会夹回到猪肉碗里去。有一回吃饭时，或许是表哥“来者不拒”，夹到他饭碗里的肉他都会吃掉，而我和弟弟总会把肉退回去，于是大舅妈就只为表哥多夹了片猪肉，而且表哥吃掉了。这让我和弟弟感到憋气和委屈，回到家弟弟就告诉父母在大舅舅家遭到了不公平的待遇。这事就闹大了，大舅舅特地赶了十多里路来向我父母作解释：都是外甥，一样看待的，怎么会分别对待？因弟弟的“诬告”害得大舅舅受了冤屈，弟弟也就遭到了母亲的责骂。 小时候拜年的事，说起来就没完，既有辛酸，更多的是温馨、快乐。现在每年正月还去舅舅家拜年，去也匆匆回也匆匆，上午去下午回，原因大抵是没有了儿时拜年的诸多乐趣，还有那些在自己家不能尽兴吃的炒薯片、油炸薯片等食物。去年到舅舅家拜年，大舅舅就感叹了：“多想你们能住一夜。”而我还真留在舅舅家睡一回地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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