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望翁美玲——九月墓园的故事

英国留学归国前夕，我决定到英国剑桥寻找那一支昙花。我们从伦敦坐火车前往，由于是第一次到剑桥,在阳光灿烂的下午,我和饭饭先游了剑桥,想把夕阳那种静谧的气氛留给翁美玲长眠的土地.     下午4点半，我们准备乘车去墓园。网上提到是76路车，可是我在市中心问了很多人，查了所有的车站，都被告知根本没有这路车。于是我们只能继续打听到中央墓园的车次。很幸运，终于问到了，是77路，直接在new market road的public cemetery（公共墓地）下车就好。由于被告知墓园可能晚上会关门，问路花了很长时间，一时仓促花没有买成我就坐上了开往墓园的公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坐在公车上层的我突然看到了左手边一大片公墓，我俩飞快的下了车。这时5点多了。好在墓园没有关门，走进去的时候，太阳正在落，照出那一片墓地很朦胧的静。我一时间有些发愣，手上只有美玲墓的编号，可是寻找的时候才发现，那片巨大的墓园里的墓根本没有编号，也许在一百个墓碑里能有一块的背后写上了编号的吧。于是我们望着成千上万的墓，开始发呆。

 　  远处出现一位老人的身影，我过去询问，两鬓斑白的老人告诉我他也不知道，他是来给自己的父母的墓栽花的。告诉我可以去问守墓人，但当时是周五，而且过了点，如果守墓人不在，就只能一个一个得找了。守墓人的窗口紧闭，看来守墓人果然不在，我望着墓地有些不知所措。最后一位墓地里见到的人，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但身体已经佝偻，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远远看到，我兴奋极了，以为是守墓人，结果他告诉我，他是来看自己的妻子的。虽然还是一无所获，不过看着墓园里照看死者的生人，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我不忍离去，于是我们决定一个一个地找。

 　  我和饭饭分头找，说好谁找到就电话通知对方。感谢从网上看到的美玲墓的照片，我们就专门寻找心型的墓碑，这样形状的墓碑在墓园里不多见，多是小孩子的墓。心里一直默念我可以找到可以找到，而此时的墓园已经变得昏暗，到处是乌鸦的叫声，然而你不会觉得阴森，相反，那种宁静和安详是平日你所无法感受到的。

    突然手机响了，饭饭比我幸运，他找到了！！！我兴奋的朝他说的方位找去。原来美玲葬在墓园右上角最偏僻的一处角落。和我想象不同的是，美玲墓前的花儿已经枯萎很久了，墓前摆放着影迷送的幸运星，烧过的幸运蜡烛，还有一口袋的礼物。突然感到她很寂寞，而我也觉得歉疚，因为来得匆忙，没有来得及买花儿。怎么能没有花呢？我告诉美玲，现在就去买花，让她等我。

    走出墓园不久，看到有人在关墓园的门，我急坏了，跑过去一问，原来6点关门。我们很着急，如果不能再次进去，我对不起我的承诺。守墓人是一位老者，由于有帕金森综合症，手不停的抖动，当他听说我们还想进入墓园的时候，很慈祥的告诉我，你们去买吧，买回来我让你进来。

 由于一天车马劳累，我已经很累了，饭饭独自去买花，让我在墓园等候。这时候守墓人来了，我们也就很自然的聊了起来。老人带着他的狗，朝我叫得厉害，吓得我躲在一边。老人微颤着示意我不要害怕。并且问我是不是香港来的，我说不是。出乎我意料的是，老人告诉我他已经在这个墓园守了43年了，当年他也目睹了美玲很隆重的葬礼。他说经常有人看望美玲，笑称，只要看到亚洲人，不等别人问他，他就先领着人去了——是啊，都是来看望Barbara的。老人和我很谈得来，很开心的跟我说其他很多往事，说到他死去的妻子，说到他当年怎样向已经离世很久的爱人求婚，说到他如何在墓园里守了大半辈子，说到半夜里墓园里乌鸦，猫头鹰，猫一起叫的声音。正说着，最后一辆车驶出墓园，那个人与我们打了招呼，老人也向他又解释了一遍我的来意。车开走后，老人告诉我，这个男人每天都来看他的妻子。

 　　我不知道自己此时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述。我只是想，不论是谁，在这样一个秋季黄昏的墓园，看着一个个看望故人的扫墓者；听着一位看尽生死的老人的故事，内心一定都会有一种温暖的感动。

 　　花买来了，两束菊花很美。把美玲的墓前稍微打扫，插上花儿，擦拭美玲的遗像，我和她说了很多，傻傻的告诉她我多么喜欢那个俏黄蓉，告诉她我喜欢剑桥。临走的时候给她左右邻居的墓前都插了花。

     这个时候天已经很暗很暗了，墓园里更安静了，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刮了起来，我突然觉得很冷，手脚冰凉，冻得厉害。奇怪刚才怎么没有这些感觉呢？把双手护在胸前，希望能有温暖。能说什么呢？只是觉得，人这一辈子，不管生前如何，走了之后也许就只能在这么一小块地方留下一点来过的足迹，不论生前如何显赫，生后未必有人再记得你，未必有人再看望你，那么多墓前的荒凉让人心酸。

 　  老人对我们格外的好，嘱咐我们献完花后去他屋子里喝杯茶。我们去了，一进屋，一股浓重的味道扑面而来，这是长期无人照顾的过期食品混杂的味道，屋子里凌乱的让人难过，狗儿冲我们摇着尾巴，我不知道说什么。老人让我们自己倒茶，因为他的手无法拿稳茶壶，他心疼而又无奈的说他刚刚又打碎了一个茶杯。老人告诉我们这只狗是他捡来的，狗狗被原来的主人虐待过，狗的背部留下了终生的残疾，红红的一片伤口至今无法消退。又聊了起来，我实在忍不住问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我问老人，一直在这里陪着死去的人，有没有害怕过？老人和蔼的笑，说从来没有过，他告诉我们他来这里看守墓园前就在殡仪馆工作，一直和死尸打交道，这是工作，又能怎么样呢？老人拿出脖子上戴的一个遥控器告诉我，他现在靠这个生活，因为严重的糖尿病，没有人照顾也没有儿女，他的遥控器和电话随时连通，以便紧急求救。说到这里我们沉默了。

 　  老人听说我们要转两趟车去火车站，坚持要开车送我们。我们没有坚持说不。令我惊奇的是，这位已经82岁高龄的老人，开起车来十分的干练，老人跟我说他这一辈子都很快乐，告诉我要知道享受自己的生活。我不知道如何和老人道别，因为我知道，这一别，也许我们只能天堂再见。老人似乎看透了我的想法，告诉我，我们此别也不会再见了，我还有4年可以活，只是希望你要享受生活，享受生活，热爱生活。

    在开往伦敦的列车上，我脑海里全是那片墓园，那位老人。我还是觉得冷，一路上不停得打抖，我自己知道，也许要大病一场。

 　　我一直很沉默，身体上的不适和心里的乱，我这个从来不记日记的人，还是忍不住把这段珍贵的经历写了下来，我知道这不仅仅是寻访美玲的故事，不仅仅是墓园的故事，知道这段经历值得我铭记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