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古文观止》

    喜欢读书的人大概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博览群书，恨不得读尽天下所有的书；另一类只注重或偏爱某一学科的书，甚至一辈子只读一本书。父亲就属于后者，而且是后者中的极端者。
　　父亲上个世纪30年代毕业于中法大学附属温泉中学，按当时教育普及程度也算是有文化的人了。父亲虽然是个普通邮电职工，但也确实具有较高的文化素养。喜欢读书，似乎除了读书没有什么其他业余爱好。背靠着床栏，一手把着茶杯，一手握着书，聚精会神地阅读。无论是中青年时的父亲，还是老年以至在去世前的父亲，都一直以这样的造型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父亲一辈子喝的茶肯定不少，但握在手中的书却始终没有什么变化。等我稍微大一些，从父亲的口中才得知这部书的名字叫《古文观止》。“咱们国家，自古以来的好文章浩瀚如海，数不胜数，但最著名的差不多都选进这本书里了。观止，观止嘛。看了这本书就算看到顶了。”正是由于父亲对此书情有独钟，爱不释手，反复阅读，所以书中的许多文章、段落烂熟于胸以致倒背如流。我有时写点儿东西想引用典故名句，只要讲出大概意思或零星词句，父亲马上便会顺口背诵出来，并讲明是哪朝哪代哪一个人的哪篇文章，甚至还会介绍一下历史背景。对此不仅让我叹服不已，而且也让毕业于北大中文系古典文献专业、被评为总编审职称的大姐自愧不如。
　　父亲对于《古文观止》的偏爱，绝非仅仅是欣赏文章的间架结构、段落词句，而是十分注意从中攫取民族优秀的道德理念教育我们，用先哲的观点立论洞察、分析和解释生活中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
　　那时，我正年轻气盛，又刚从部队转业到地方，一天父亲把我叫到跟前，指着摊开的《古文观止》说：“你好好看看这篇《留侯论》。”我便一字一句地读，“古之所谓豪杰之士，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古贤睿语，鞭辟入里，字字句句，声裂屋瓦，在初涉世事的心中产生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冲击和震撼。“看懂了吗？”我木讷地点点头。“知道为什么让你看这篇文章吗？”“我遇事不冷静，爱冲动。”“那你就好好再想想吧。”父亲没有更多地说什么，但古贤的教诲却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里，并时时提醒和告诫着自己。如今已是知天命之年，回顾经历的人生旅途，越发感受到父亲当时用心之良苦。
　　父亲一辈子对《古文观止》钟爱有加，所以也就特别希望我也喜欢这部书，生前曾多次推荐，要我抽空也阅读一下。尤其是在他晚年的时候，将伴随多年的《古文观止》送给我，在扉页留言，“赠季英：余少时曾熟读此书，今仍能背诵，望汝读时去糟取精，获益匪浅。父。”但十分惭愧，父亲虽已去世多年，自己只顾忙忙碌碌而将此书束之高阁，至今也未曾认真阅读。每每想起愧疚万分……好了，不管怎样，从现在开始安下心来，好好从头到尾把《古文观止》通读一遍，权以作为对父亲的最好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