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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历故事:一个血热病家属的自述

看最近新闻,西安的出血热搞得人心惶惶,想起了我的父亲曾经得过的一场大病。

父亲去世已三年,母亲在追忆父亲的时候,经常感怀父亲一生遭受了很多的病痛,少年儿童期和晚年都深受病痛折磨,而青壮年期的一场大病更是令母亲几十年都心有余悸,说父亲是“从棺材里掉下来的人”。而父亲此后也一直受这场大病的后遗症影响,乃至晚年遭受了十余年折磨的尿毒症也是由此而来。

父亲得病那年是1986年秋天,四十刚出头,担任村办工厂厂长,正当是意气风发、年富力强的年纪。厂子生产的煤气罐减压阀行销全国,企业效益很好,职工计件月工资可达百元,那个时代国营大厂工人工资也仅三五十元。家里已经盖起了四间三层的大瓦房,妈妈自己开的杂货店生意不错;哥哥的销售工作也渐有起色,跟着师父跑山东和东北市场;我和弟弟都在读书,一家人日子正过得红红火火。但是命运往往喜欢跟人开玩笑,在你以为一路平坦的时候,设坎让你迈一下,是否迈的过去有时就看各人造化了。

我们家住在长江边,父亲青年时期担任过生产队长兼渔船船长,后来生产队卖掉渔船办工厂,但父亲还是很喜欢去江里捕鱼,每天都有新鲜的鱼收获,而他就好吃这口江鲜。那时候还没有禁止任何形式的长江捕捞,父亲就承包了生产队的扳鱼棚来捕鱼。这个扳鱼棚是在生产队原停船码头上搭建的,配置了扳鱼网和小渔船。其实说起来扳鱼还是蛮有趣的,大家找度娘查一下就很清楚了,但毕竟是在江中的水上作业,多少是有风险,所以每天一早一晚的收网捞鱼父亲都亲力亲为,极少假手于人。因为扳鱼收网时间与潮汐相关,所以有时父亲会在扳鱼棚过夜,但扳鱼棚的居住环境很简陋,常有老鼠出没。谁知一个不经意的方便之举,竟铸成影响终身的大祸!

高中我寄居在镇中学附近的小姑家,小姑公婆早逝,奶奶过去帮小姑带孩子,顺便也照顾我的生活。开学一个多月后的一个周末,小姑告诉我说爸爸病了,在镇医院住了几天院,让我去看看。我急急忙忙跑去医院,看到爸爸半躺在病床上,看上去精神尚好,但脸色发红,眼珠充血,一副醉酒的模样。厂子里和家里亲戚有几个过来看望的,妈妈简单交代了一下病情,说是已经连续发烧快一周了,医院诊断为“伤寒”,用了药后病情仍然反复,而且两肋还出现了红疹,妈妈有点抱怨镇医院的水平不高。一个表舅是厂里的会计,年轻脑子活,提议尽快转院到邻市医疗水平最好的传染病医院——三院。妈妈比较迟疑,毕竟当时交通没有那么便利,三十多公里路程,来来往往家人照顾和探病都不方便。表舅便自告奋勇的说亲自去请三院医院的专家过来会诊一下。

过了三四天,小姑告诉我爸爸转到三院住院去了,那边医疗条件好,医生有经验,让我不用担心。高中阶段的学习异常紧张,我每天早上六点钟前赶到学校早读,晚上十点钟晚自习后回到小姑家,每天能看到奶奶在家操持家务井井有条,小表妹牙牙学语很是好玩,一切让人觉得风平浪静。

在我多次央求下,终于在父亲转院三四周之后一个周末,表姨父带着我和他女儿(我的表妹)一起去三院探病。地级市的医院确实条件很好,楼道里干干净净散发着消毒水味,楼下的花园修剪得非常漂亮。父亲住的病房也是窗明几净,三五个来探病的亲戚在和父母聊天慰问,父母亲看上去都消瘦了挺多,但都神态安详平和。我和表妹这两个乡下丫头插不上话,就忍不住溜达到花园里去赏花,一会儿姨父把我们揪上楼,告诫我们不要乱跑,毕竟这是传染病医院。我这才注意到其他病房透露出来的压抑氛围,大部分看护家属在小声地说话,而医生办公室传来一个中年妇女撕心裂肺的哭述声,乞求医生救救她女儿。医院的探望时间很短暂,父母叮嘱我回去好好学习,等过段时间他们就出院回家。

即使当时我比较懵懂无知,也察觉到父亲的病情不那么简单——伤寒之前也多少听说过,怎么需要治疗这么长时间,而且还有生命危险?家里长辈们平静表面下又有些神秘,哥哥也挺长时间不出去跑业务,他们一定是围着爸爸的病情在忙,这应该不是小病!

回家后我找奶奶和小姑,非要问明白,小姑这才告诉我:你爸这次是死里逃生,幸亏家里人多办法多,否则肯定过不了这关!

交代一下我爸妈的兄弟姐妹。我爸是长子,上面一个姐姐很早在北京读书工作,离家远来往少,下面三个妹妹两个弟弟;我妈是长女,下面两个妹妹一个弟弟;那时我的这些叔叔姑姑舅舅姨妈都已成家生子,过年团聚吃饭要坐四五桌。

后来从家里各位长辈的叙述中,我大致还原了父亲的整个治疗过程,这是一个充满爱、艰辛和传奇的过程,也是一场全家人合力与死神争夺的战争。

父亲转院后,专家会诊根本不是伤寒,而是“出血热”,一种经老鼠传播的恶性传染病,对人的肾脏伤害特别大。因为父亲在镇医院误诊耽误了一个多星期时间,到三院时病情已经很凶险,进入了重症阶段:高烧不退、无尿、意识模糊。当年三院收治的出血热病人住满了一整层楼的病房,而当时三院针对这种传染病却并没有什么好的治疗办法,病症轻一点的病人就是用绷带固定在病床上,全护理加试探性用药;而面对重症患者基本上是束手无措。最终能不能挺过去,基本上就靠患者自身的求生意志和免疫力,所以当年该病的死亡率超过10%,非常惊人!

父亲的主治医生姓张,30多岁,勤勉负责也颇为大胆。当年是没什么医患矛盾的,医生还是比较敢于尝试的,他提供了不少的治疗方案。我家对接医院的主要人员是母亲、三姑父和我哥。母亲虽然是农村妇女,但也读过几年书,当时在做生意,属于比较有见识的女人,而且性格相当泼辣有主见。三姑父和父亲是发小,当年担任村支书,有文化有魄力。而我哥刚满18岁,还没有经历过什么大事,但毕竟是长子,有些事还是要他拿主意的。母亲24小时在病房照顾,观察病情,沟通医生。三姑父和哥哥参与治疗方案协商,外联其他专家会诊,同时筹措资金。家里的其他女性,主要是姑姑婶婶姨妈们,每天送不同的汤水和饮食去医院,白天替换母亲休息;两个叔叔四处打听名医良药;奶奶由二姑陪着各处求神拜佛。

转去三院没几天,父亲逐渐进入昏迷状态,显见医院已经没有什么办法了,张医生提议购买一台“洗血机”,花费两万多元。现在想来,所谓的“洗血机”应该就是人工透析机,但是当年在国内使用非常少,技术也不成熟,医生担心在洗血的过程中会有意外,那钱也就打水漂了。当年的两万多元可是一笔巨款,相当于现在的500多万元,而当时我家刚造完新房不久,已经没有什么积蓄了。母亲和兄弟姐妹们一商量,大家一致的意见就是:买机器,哪怕是一线希望,人也必须救!三姑父召集所有的亲朋好友筹款,三四天就把款项送到医院。但这时医院却给不出具体的采购时间,毕竟那个年代买台风扇都要票,这样的一台机器,哪里那么容易就能买到呢?

等待机器的过程很煎熬,而且还不是万全之计,所以叔叔们仍在四处奔波。一天小叔从苏北族人那里打听到当地有位老中医,在60年代曾经治疗过出血热。找到老先生的时候,老先生已经80多岁,几乎不出诊了,而且当年也没有救治过这么严重的病例。不知道叔叔们是怎么说服的老先生,老先生跟着叔叔们坐船渡江,舟车劳顿大半天,亲自到医院给父亲看诊,当然还只能以亲戚探病的名义出现在医院。老先生反复斟酌,开出了一纸药方。

三院之前没有中医治疗方案,而外药入院是行业禁忌,医生会不会同意使用这纸药方呢?母亲思来想去,还是拿着药方去找了张医生。很感谢张医生没有中西医的偏狭对立之心,当即请示领导邀请了院内外的几位中医专家一起来研究药方,对药方进行了微调,降低了个别用药的分量,使药效温和一些。院方与我母亲达成默契:中药由我家自购自煎,自行服用,生死与医院无关。

当时父亲已经连续昏迷四五日,腹胀如鼓,机器还没有采购到,而同科室隔几天就有病人抢救无效去世,父亲无疑已是病情最严重的病人了,危险一天天逼近!所谓病急乱投医,用母亲的话说就“死马当活马医吧”,有办法总是要试一下的,何况老中医曾经成功医治过相关病例。

在父亲昏迷的第六天,母亲一勺勺把药给父亲灌了下去,服药的第二天父亲开始放屁,第三天伴随着大量污秽物的排出,父亲慢慢的醒了过来。那天母亲怀着狂喜和歉意,不停地忙碌着给父亲换洗床单和衣物,把带的大部分衣物都当成了垫单替换,浓重的臭味污染了半个楼层。昏迷九天的父亲总算死里逃生活了过来!

在父亲逐渐康复期间,很多亲友都问过父亲一个问题,那九天的昏迷期你有什么感觉?父亲说,他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昏迷了九天那么长时间,只是觉得自己一直在迷雾中行走,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出路,很疲乏,感觉只是大半天后,出现了一个和尚,好像是他的契爹,说你听着我的木鱼声跟我回家吧,然后父亲感觉没多久儿就醒了。从此以后,类似敲木鱼的耳鸣声就伴随父亲终身。父亲的契爹当时已经过世,在世的时候确实是个和尚,但并不是完全受戒的和尚,而是就像汪曾祺先生散文中写到的那种乡间和尚,在过去的社会中普遍存在,他们平时种地结婚生子,在需要的时候就去念经做法事。父亲出生在农历二月十九观音诞,从小多病,受人指点找了个和尚契爹。这个契爹挺疼我父亲,一年要过来看几趟,爷爷奶奶对他也是礼遇有加。但晚年时契爹日子并不好过,儿子窝囊媳妇厉害,一年总有小半年时间被父亲接来家中住着。奶奶听了父亲的描述,非常欣慰地又忙乎了一轮,忙着去各个寺庙还愿,感谢佛祖菩萨和尚。

父亲康复后的四五年间,一直与张医生保持联系,过年过节送些土特产过去。现在重型流行性出血热治疗仍是三院的优势医疗项目之一。

母亲年轻时个性争强好胜、泼辣敢言,因为是长媳,对大家庭付出很多,偶有怨言。父亲康复后,母亲对奶奶、各位叔叔姑姑和子侄的事事都放在心上,关心垂爱,不再计较得失。

人类在病魔面前,个体显得渺小脆弱,而人类勇于探索、发动群体智慧、力量和爱,终究会战胜一个个的病魔。

希望这个冬天玉宇澄清万里无疫!

【书迷雪梅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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