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开颜｜追忆我平凡而伟大的母亲

母亲生于1941年，具体月日不详，家住龙山脚下。母亲姊妹五个，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外婆去世时，母亲7岁，老姨1岁。听母亲说，外公当时生产队里要做活，照顾不了五个孩子，把较小的母亲和老姨送到她们的外婆家寄养，大姨二姨大舅舍不得两个妹妹，每天在家哭，没有办法，外公又把她俩接回来了，从此一家六人相依为命，过着贫苦的生活。有时候夜里外公要去干活，他们姊妹五个在家，隔壁有人跑家里学老鼠唧唧叫吓他们，他们就躲在棉絮里不敢喘气。

母亲说，不记得几岁的时候，放牛，掉到水塘里，当时只知道耳旁像打小锣一样响，被人发现救上来后就剩下一口气了。

母亲没读过书，从小就跟外公干农活家务，所有的农活男劳力会的她都会，男劳力不会的她也会。

后来，母亲经大外公家的大姨介绍和父亲认识，前后大概断断续续好些年后才结婚（听父亲说，当时家里穷，他不想结婚，有人介绍对象，他就说给他老小介绍），母亲说父亲那些年经常路过她家那边去古楼粮站收公粮，她怕羞远远看到就从另一条田埂躲开走，说父亲那时总是穿一件黄色褂子。

母亲生了五个孩子，四个姐姐，一个我。母亲以前常说，前面生了四个女孩，农村重男轻女，眼泪都哭干了，眼睛都哭乍（同音）了。还好爷爷奶奶父亲都不重男轻女，生第四个女儿毛子的时候，有人嘲笑又生了个女娃，奶奶听后说，他家的找不到老婆生不了孩子还笑人家生女娃，奶奶朴素的话语是对母亲最大的安慰。听说大姐出生才一两岁的时候，隔壁皮罐家烘尿布把房子烧了，因为是穿枋屋，都连在一起的，我家也烧个精光，当时他们都在对面远处牛峰山上砍柴，远远就看到家里着火了。

母亲生我的上午还在小院里晒稻子，中午时分生的我，天气很热，奶奶很高兴，跑到家附近粮站里给在离家较远的粮站里的父亲打电话报喜，父亲也高兴，当时粮站正在收公粮，队伍挤的水泄不通，根本走不出去，父亲拿了把梯子翻围墙出来回到家。

1983年发大水的时候，洪水淹到大门台阶，水位离室内陆坪只有十公分大概，母亲当时和小玲母亲在外乡收菜籽，家里的床和橱子都搬到小爷家，屋里搬空后显得格外亮堂，亮瓦上面能看到洁白的天空，母亲回来后伤心地流眼泪，虽然那时我很小，只有一点点记事，但这一幕我至今记得很清晰。

我七岁那年的夏天，母亲的哥哥也就是我大舅49岁意外去世了，那年爷爷也去世了，不记得大舅几七的时候，母亲回不去，就在爷爷的坟头哭爷爷，在爷爷的坟尾偷偷哭大舅，这一幕我也至今忘不了。

记得小时候，队里面哪家有红白喜事，母亲总是去帮忙，做大厨的助手，切配等，母亲烧家常菜、腌制咸菜也是一把好手，还经常去帮别人家腌菜。父亲单位同事经常来家吃饭，母亲都是热情招待，客人离开时母亲还经常给每人一玻璃瓶自己腌制的辣椒丝、辣椒糊、蒜子等。

母亲从不和人红脸吵架，唯一吵过架的就是隔壁那家，这一家是和队里面每一家都频繁吵架的人家（听说现在这家人家也变好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可能都逐渐看明白人生了吧）。

记得我大概还没上学的时候，有年夏天母亲带我上街买背心，我不喜欢那个背心，在走到上街头那，当街哭闹，把背心扔在地上，母亲哄我，又去换了我喜欢的背心。有一年冬天，母亲在纺线，我在拍皮球玩，不巧皮球蹦到纺车锭子上去了，漏气了，我一气之下，踢了纺车一脚，把纺车的轴子踢断了。

还有一次就是上高中的时候周六中午放学回家（每周回家一次），从来不会划船的母亲不知道在哪里搞来一条小木船吃力地划到河这边来接我（可以节省过渡费1.5元），我看到母亲的时候我已摆渡过来了，当时大概是碍于同学在不好意思去上母亲的船，我对河中间的母亲大声责怪道，谁让你来接的，就这样我在大埂上走，母亲在左一下右一下摇摇晃晃地划着船，一起往家的方向走。

这些年每每想起我对母亲这些不懂事或者任性的琐事，我都很内疚，现在母亲永远离开我们了，我内心更加自责当时的不懂事，但我知道，母亲是不会怪我的。

记得小时候跟母亲去走亲戚，我总是关照母亲走马路要靠一边走，防止有车子，母亲见人就说我这么小比她都好些哦，还担心她。

上初中时，记得每天早上母亲大概五点不到就把我早饭做好了，吃好早饭去上学。还好，我在学习、工作上基本没让父母操太多的心。每当取得一点点成绩和母亲说的时候，母亲都是感到无比的欣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那也罢了（放心了的意思），父母教育我们老老实实的。我自律的性格和良好的习惯大多得益于基因的遗传和言传身教，母亲虽然不识字，但为人处世格局确实大，一点不夸张。

从我记事开始，母亲总是天不亮就在忙碌着农活和家务，虽然三年基本有一年忙的农活都是被大水淹没，但每年还是带着希望忙碌着农事，闲暇在粮站里补点麻袋、做点零工，在合作社卸化肥挣点钱补贴家用。

我2004年工作那年，父亲也退休好几年了，老家当时没有自来水，加上屋顶经常漏水等，随着父母年龄的逐渐增大，两个老人独自在老家居住，我们都不放心，于是处理了老房子，后来父母在粮站住过、在二姐夫单位住过等等。

2008年，我换了工作单位，第一次在上海租了房子，当年请父母来上海过春节，他们不愿意来，怕给我添麻烦，我只好买好了火车票快递回家，这样子父母怕车票浪费，迫不得已才勉强到上海过春节了，还带来了许多年货，正月初一游玩了外滩、城隍庙，拍了合影。当年我是6月份进单位的，年终奖按以往惯例大概也就是七八千元，腊月三十那天年终奖进账是一万多，翻了一倍，父母知道后，问是不是发错了多发了，要求我过完春节要问下单位会计，要是多发了得退回去，后来搞清楚是当年有产值超额奖励。

2011年，我结了婚，买了房，后来把父母接到上海来一起住。2012年女儿出生了，一家三代其乐融融，尽享天伦之乐。可好景不长，2013年下半年，母亲吃饭偶尔会噎住，一开始没在意，喝点水就好了，后来越来越频繁，但谁也没敢也不愿意往坏处想。

带到医院看，医生说做胃镜看看，我认知中胃镜很痛苦，不忍心让她做，就问有没有其他的不痛苦的检查方法，医生说钡餐造影也可以。做造影的时候，我也进去了，因为母亲听不懂医生说话，我进去翻译教母亲一步一步做，结果诊断结论是十二指肠发炎，开了一些药，回来几个月症状是好了。

2013年年底的时候，我到了现在的单位工作，过了春节，父母随同大姐回老家准备去看望病重的小姑，结果母亲到马鞍山二姐家当晚吃饭哽咽严重，第二天姐姐们带她去做了胃镜，一查，贲门癌晚期。

晴天霹雳，感觉天都塌下来了，我马上联系上海的医院，辗转回来到上海瑞金医院住院手术，2014年3月3日，母亲做了全胃切除手术（因为母亲出生月日不详，我后来一直把这天当成母亲的生日）。手术很成功，但主刀医生说肿瘤比较大，比较晚期，术后可能时间不长，姐姐们也都轮流来上海到医院陪护。那时候我白天上班，晚上去医院陪护，时常独自掉眼泪，不敢坐在办公室，怕同事看见，跑到单位新大楼看师傅安装空调转移注意力，在没人的地方，嚎啕大哭一会释放一下。

23天后，母亲出院了，她不识字，一直没告诉她真实病情，就说是胃息肉，小手术切除了，她心疼钱，问住院花了多少钱，我撒谎说不多，七八千。她说住院20多天，怎么可能七八千。我说真是七八千，其他的医保报销。

后面身体虚弱，加上还要复查，还要照顾，我们就无法回去看望病重的小姑，不久小姑离世了，大概在弥留之际想见他的大哥我的父亲，最终没能见上一面，留下了遗憾。虽然我们当时也解释很多，但只到现在，小姑家的老表还耿耿于怀，现在也基本不联系了。我父亲时常提起这事，说小姑父去世的时候，和母亲在他家待了很多很多天陪小姑，帮一起把稻谷都收好了，这些估计老表也忘记了，当时是特殊情况，真去不了，他不理解，我们也没办法。

母亲出院一个月后，去复查，第二天我去拿报告，各项指标都还好，医生说要不要开点药吃吃看，我说好。付好钱拿好药后，我从医院回家的公交车上，打开那盒1999元药的说明书，一看是化疗的药，我偷偷地藏在家里抽屉里，一直到现在。因为我们认为坚决不能化疗，怕她的身体吃不消。

后来父母回到马鞍山三个姐姐那去，她们人多照顾相对要好点，她们真的很辛劳。父亲看到母亲身体一直很虚弱，看电视上的广告阿胶能补身体，就和我们说了（母亲经常说父亲不心疼人，其实父亲有时候是不善于表达而已），然后就买了阿胶给母亲吃，没想到，吃后发高烧，导致眼睛充血、痛。检查是青光眼，后来准备做激光手术，进了手术室不久，医生把我叫进去，当时把我吓坏了，原来是母亲眼睛经常风一吹就流眼泪，检查下来，里面一个泪腺体堵住了，要等明天一个专家过来把这个腺体的手术一起做了，当天从手术室出来，虚惊一场。

再后来，有天上午，我正在向领导汇报工作，二姐打电话来说，老妈又发病了，听后我差点从椅子上滑坐到地上，结果去医院是肠梗阻，住院20余天，医生都摇头说没得救了，母亲还是凭顽强的意志力挺了过来。从那以后关照姐姐急事不要先打电话，发信息先告知，突然电话心脏一下受不了。

接下来的几年姐夫姐姐们悉心照料，母亲身体基本上还不错，姐夫姐姐带父母也基本玩遍了马鞍山好玩的地方。期间每年我也接父母到上海来住一段时间，几个月不等，他们就要回去，说帮不上我们忙，还增加我们负担，爱人每天接送孩子上学、放学，买菜做饭，还要上班，我每天早上六点出发上班，晚上六点多才到家，基本上也帮不上家里什么忙。

今年正月初五母亲您急性胰腺炎住院后，很多东西不能吃，营养跟不上，导致腿麻下半年开始渐渐不能走路卧床不能起，直到这次疫情带走了您。那么大的手术您都挺过来快九周年了，您创造了多次奇迹，为啥这次就不能再创造一次呢？这次走的这么突然，我们的心好痛啊，您知道吗？

您走的第二天晚上，我们在老爸那吃晚饭，唯独就少了您，吃着吃着就忍不住哭起来了。那天洗被套晾晒被套时看到被套角落里的棉花絮，那都是您以前亲手种的棉花啊，我泪流满面，我现在看到您做的布鞋，等等等，我都心痛的受不了，有人在，我都强忍住泪水。

您走的那天晚上，按风俗我不能去姐姐家，我住在旅馆里，想到这辈子儿子都没带您住过一次酒店，没带您出去旅游过一次，心好痛啊！近些年我时常在想，假如当初我没来上海，或者假如我是家里老大就好了，现在也退休了，可以多些时间照顾你们。我还想这次春节放假有时间带您去医院看看腿，没想到您提前住院了，就这么离开了我们，永远的离开了我们。我在想，您一定是去和您的爸妈、大姐、大哥，还有我的爷爷奶奶团聚去了，因为您在弥留之际嘴里一直在喊着爹爹、奶奶。母亲，我们不能太自私，您和您妈妈也70多年未见了，愿您们团圆，一路走好，愿天堂没有病痛！

母亲，您的一生很辛劳，无怨无悔地把能给的都给了我们，对父亲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您很平凡，也很伟大。您是个好女儿、好妻子、好媳妇、好姐妹、好母亲、好人。我们感谢您的养育之恩。

这个冬天，天堂的路一定很拥挤、也一定很热闹。母亲您长眠，我们长念，我们一定化悲痛为力量，请您放心，我们身体里流淌着您的血，我们替您活下去，会照顾好父亲，团结好姊妹，经营好家庭。有点成绩，我们一定会向您汇报，我是多么再想听听您的“那也罢了”。

（写于2023年1月13日）

来源：文乡枞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