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7,周日,晴,继续降温。回家一趟,有些事,心有余而力不足,很无奈。人,做到内省不疚,问心无愧,已经不易;做到令他人满意,几无可能。接老师电话,谈鲁迅先生手稿“为了忘却的纪念”事,如此幽愤深广,字却如此工稳,能如此沉静,所以鲁迅才是鲁迅。晨读《东坡志林》中《怀古·广武叹》《记游·记刘原父语》《黎子》三则,连缀前后及多年所好,得四句:
世人每兴广武叹,
我辈琐琐何足谈。
读书身健方为福,
种树花开总是缘。
01.黎子
吾故人黎錞,字希声,治《春秋》有家法,欧阳文忠公喜之。然为人质木迟缓,刘贡父戏之为“黎 禾蒙 子”,以谓指其德,不知果木中真有是也。一日联骑出,闻市人有唱是果鬻之者,大笑,几落马。今吾谪海南,所居有此,霜实累累,然二君皆入鬼录。坐念故友之风味,岂复可见!刘固不泯于世者,黎亦能文守道不苟随者也。
【译文】我过去的好友黎錞,字希声,对《春秋》的研读很有心得,欧阳修很喜欢他。但是他这个人有些木讷、迟钝,刘攽戏称他是“黎禾蒙子”,本来是说他这个人的品质的,不知道世上还真有这种水果。有一天我们一起骑马出去,听到市井中有人高声叫卖这种水果,当时大笑,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现在我被贬谪在海南,住的地方有这种水果,果实累累,可这两位朋友已经不在人世了。想起那些故人的高尚品德,怎么再见到!刘攽是个不和世人同流合污的人,黎錞也能坚守自己的主张不苟且随同一般人。
02.记刘原父语
昔为凤翔幕,过长安,见刘原父,留吾剧饮数日。酒酣,谓吾曰:“昔陈季弼告陈元龙曰:'闻远近之论,谓明府骄而自矜。’元龙曰:'夫闺门雍穆,有德有行,吾敬陈元方兄弟;渊清玉洁,有礼有法,吾敬华子鱼;清修疾恶,有识有义,吾敬赵元达;博闻强记,奇逸卓荦,吾敬孔文举;雄姿杰出,有王霸之略,吾敬刘玄德。所敬如此,何骄之有?馀子琐琐,亦安足录哉!”因仰天太息。此亦原父之雅趣也。吾后在黄州,作诗云:“平生我亦轻馀子,晚岁谁人念此翁?”盖记原父语也。原父既没久矣,尚有贡父在,每与语。今复死矣,何时复见此俊杰人乎?悲夫!
【译文】我在当凤翔幕时,路过长安,去拜见了刘敞,他留我住了很多天,一同饮酒。酒喝到微醉时,他对我说:“陈矫曾经告诫陈登说:'听附近的人议论,说你骄傲且自以为是。’陈登说:'若说兄弟和睦,德行出众,我敬重陈元方兄弟;若论洁身自好,遵守礼法,我敬重华歆;若论操行高洁,有见识重义气,我敬重赵昱;若说博览群书,博闻强记,奇逸超过常人,我敬重孔融;若说有英雄的杰出之姿,有称王称霸的谋略,我敬重刘备。我敬重的人这么多,哪来的骄傲自满呢?其余的人平凡卑微,怎么值得被提及!'”于是刘敞仰天长叹。这本来也是刘敞的一种雅趣吧。后来我在黄州时,写诗说:“平生我亦轻馀子,晚岁谁人念此翁?”这是记录的刘敞所说的话。刘敞去世已经很久了,他的弟弟刘攽还在时,我常常跟他说这件事。现在刘攽也去世了,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这样的人中龙凤啊?真是悲哀的事情!
03.怀古·广武叹
昔先友史经臣彦辅谓余:“阮籍登广武而叹曰:'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其名!’岂谓沛公竖子乎?”余曰:“非也,伤时无刘、项也,竖子指魏、晋间人耳。”其后余闻润州甘露寺有孔明、孙权、梁武、李德裕之遗迹,余感之赋诗,其略曰:“四雄皆龙虎,遗迹俨未刓。方其盛壮时,争夺肯少安!废兴属造化,迁逝谁控抟?况彼妄庸子,而欲事所难。聊兴广武叹,不得雍门弹。”则犹此意也。今日读李太白《登古战场》诗云:“沉湎呼竖子,狂言非至公。”乃知太白亦误认嗣宗语,与先友之意无异也。嗣宗虽放荡,本有意于世,以魏、晋间多故,故一放于酒,何至以沛公为竖子乎?
【译文】记得从前我的旧友史经臣对我说:“阮籍登上广武城感叹道:'当时没有英雄,竟让那小子成名立业了!’这可是说刘邦是小子吗?”我说:“不是的,阮籍是在感慨当时没有刘邦、项羽那样的英雄,小子指的是魏、晋时候的人。”后来我听说润州的甘露寺里有诸葛亮、孙权、梁武帝和李德裕的遗迹,感慨之下我作了首诗,大意是说:“四雄皆龙虎,遗迹俨未刓。方其盛壮时,争夺肯少安!废兴属造化,迁逝谁控抟?况彼妄庸子,而欲事所难。聊兴广武叹,不得雍门弹。”仍然是我说的那个意思。今天我读到李白写的《登古战场诗》,诗中说:“沉湎呼竖子,狂言非至公。”才知道李白也误解了阮籍的意思,和我的旧友史经臣的误解没什么不同。阮籍虽然狂放不羁,但也有意出世做官的,只是因为魏、晋之时国家动荡,很多变故,才沉溺于酒中,哪里是认为刘邦是小子呢?
联系客服